33、痴文妄叹天意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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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十月二十六日
佟贵妃怀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速传遍后宫，仿佛平地一声雷，各宫的主位们多多少少都受了“刺激”。一连几天，景仁宫访客不断。什么安嫔、敬嫔、端嫔、荣嫔、惠嫔、宜嫔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晃悠，时不时坤宁宫和太后宫就有赏赐下来，作为太皇太后代言人的苏麻喇姑竟也连续到访景仁宫，叫人感觉“受宠若惊”，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访客们那心照不宣、貌合神离的样子，叫人忧心。所谓“一团和气”、“同声同气”不过是大家不得已纠缠在一起，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所采取的生存方式而已。
“大喜”，我忍不住苦笑，恐怕整个后宫只有玄烨一人在真正享受着“喜气”开心满意着。对镜梳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我满心疑问，“命运改变了么？历史改变了么？如果那些都是注定不可变更的永恒，此刻的变化又是什么呢？”禁不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里面真的孕育着一个生命么？如果是个男孩子的话，那么清朝此后百年的历史……”我打了个冷战，不敢往下想了。
“主子。”叶嬷嬷引着一队太监宫女进来，指点他们放下手上东西，喜滋滋地说，“瞧瞧，皇上又有赏赐下来了！”
瞥一眼桌上那黄黄红红的锦缎盖子，懒得揭开，懒得明白，只温顺着笑道，“烦劳嬷嬷收好了，叫上灵芸，我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宫
“皇额娘！”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唬了我一跳，原来是大公主正张着小胳膊，从太后的身边向我跑来。
“诶呦！”我费劲把她抱起来，“喜儿长大，长漂亮喽！”
“格格！快下来，”一个看嬷几步赶过来，给我请了安，要把大公主接过去。
喜儿（和硕纯禧公主，恭亲王常宁所生，玄烨养女）挥了挥胖胖的小手，“不要你！我要跟着皇额娘！”
“这丫头怕是要给你惯坏了。”太后笑呵呵地，“哪个后宫主子愿意托着她个小胖墩儿的？快放下吧，别动了胎气。”
“皇阿奶！”喜儿瘪着小嘴，很不乐意地红了脸。
“不碍的，”我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松了，把大公主交给灵芸，一语双关道，“这才有多大呀！”几步上前给太后见礼。
“那也要当心！”太后把我拉到她身边，低声说，“皇上当宝贝似的盼着，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闻言，我也向大公主似的红了脸，撒娇低叫一声，“皇额娘！”
门外忽然传来通传：“科尔沁国和硕达尔汉亲王福晋和硕端敏公主求见。”
“快！快叫进来。”
我看着太后激动的样子，忍不住轻叹，“到底有亲有疏呀！虽然端敏是简亲王济度的女儿，可到底她的额娘是博尔济吉特家的，端敏又嫁回科尔沁，可说亲上加亲。满蒙联姻——大清牢不可破的国策，对这些背井离乡的女子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后早和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抱在了一起，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怎么这么早呢？不是要在景山用膳的么？我这就叫膳房给你准备，要，要杏仁烧饼！”
端敏秀丽的眼眸里含着泪水，笑微微地回答，“皇额娘还记得我最爱吃杏仁烧饼！可真是开心呐！这都是皇上安排的，叫我不必在那边立规矩，早些进宫来，好让您安心。这回，我给您带了好多科尔沁的特产！”
“好，好。”太后连声应着，不知是在赞玄烨安排的称心，还是在赞端敏的孝心。
我搂着大公主喜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坐着，看着这一对“母女”（若以端敏母亲一边论，孝惠是她姨妈；若以端敏丈夫一边论，孝惠是她堂大姑子）旁若无人的拉着家常，述着离情。
“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往您这儿跑了。虽说和顺（承泽亲王硕塞所生，福临养女）、柔嘉（安亲王岳乐所生，福临养女）和我都归孝献皇后教养，也不缺什么，但您有了好东西总是单给我留着，她们可嫉恨死了。”
“你又嘴刁，姐妹中就你拔尖儿，只见你挑刺儿的时候，到说是人家嫉恨你了。”太后笑责着，眼神里满是宠爱。
“就知道您最疼我了，”端敏公主暖暖的笑意里忽然掠过一丝哀伤，“她们都早早的嫁了，单我一直住在宫里。”端敏伏在太后腿上，轻轻拭掉眼里的泪水，哽咽着，“我知道，您和老祖宗是把最好的留到最后，给了我。这份恩情，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呢！”
“瞧这丫头话说的，每个额驸都是皇家精挑细选的，到头来好呀歹呀，那是运，也是命！”太后深吸口气，继续说，“二格格（和硕恭悫长公主，福临第二女）出嫁的时候，何等风光，那可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儿子，辅政大臣鳌拜的侄子，五大臣费英东的后人呀！该是终生无忧无愁的，可才两年，鳌拜倒了，瓜尔佳氏到今儿也没缓过气儿来。和顺、柔嘉先后嫁给尚家、耿家，本也是想让她们能住在京里安安稳稳，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哪知道三藩一乱，唉！皇上虽没有治罪，可哪有不担惊受怕的！但也总比恪纯（建宁公主）强些，那么一下子，丈夫、儿子都没了。”
“姑妈到底还活着，病呀灾的，有您和老祖宗惦记照应着。可是柔嘉，”端敏公主才收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打小儿，她就聪明漂亮，是先帝爷和孝献皇后掌心里的宝贝，连皇上待她也不同其他一般姊妹。都说她命好，可哪里料到，却是她走得最早了。”
“说起柔嘉，我到想起她那个小格格来，也是同她一样的聪明漂亮，可招人疼呢！难为耿家额驸既当阿玛又当额娘的，照顾起孩子来那叫细心周到！对了，班第怎样？可还是像小的时候那样大大咧咧的？”
“他呀！”说到丈夫，端敏忽然红了脸，低下头小声嘟着嘴，“可不还是莽莽撞撞的，眼里就只有酒和马！长进总是有限。”虽是抱怨，可话音里是掩不住的亲切倚赖。逗得太后呵呵乐起来。
看着她们忽而忧伤，忽而开怀，我也受了感染，时而落泪，时而微笑。“皇额娘，”怀里的大公主轻轻摇晃着我的胳膊，小声说，“怎么那个小沙弥又来京了？”
“小沙弥？”我不解。
“班第，不是沙弥的意思么？蒙古嬷嬷是这样说的呀。”
“哈哈，”明白了大公主的意思，我笑起来，“喜儿说的没错，是有这么个意思。不过班第也是个蒙古名字，前几天来的班第是翁牛特部的，今天来的是达尔汉亲王。我大清有好几个额驸叫班第呢，太宗的固伦公主（皇太极长女，豪格之妹）嫁的是敖汉部的班第；太宗第十二女嫁的班第正做着理藩院侍郎；还有就是咱们面前的这位端敏公主了，她的额驸是达尔汉亲王班第。”
“哦！”大公主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作沙弥，就作额驸呀。”
真是童言无忌，我也玩心忽起，“咱们喜儿将来也招一个班第作额驸吧。”
“嗯！”大公主认真的点点头，“作沙弥多没意思，还是来作我的额驸吧。”
我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突发奇想，不知道多年后她下嫁科尔沁部台吉班第时，会否想起自己六岁这年说的话……
“瞧我糊涂了，尽顾着和你说话。”太后忽然想起坐在身边的佟贵妃，点着端敏的额头笑责，“你也糊涂，怎么没了规矩？还没有给贵妃见礼呢！”
“见了皇额娘心里喜欢，一时就什么也想不到了。我这就把礼补上。”说着，端敏转过身来要给我行礼。
我连忙起身，扶住端敏公主，“论年纪，公主是麝薰的姐姐。都是一家人，礼就免了吧。”
端敏闪着一双秀目上下打量着我，“难怪太后疼你，瞧这模样身段，行事气派都是宫里一等一的。”说着说着，忽然顽皮地一笑，跑回太后身边挽住她胳膊，继续说，“可真像当年的佟妃母！”
“丫头说傻话！”太后拍打了下端敏的手臂，“人家是姑侄，当然像了！”
听她们打趣，我只是温和地笑着，接过宫女手中预备的奶茶，亲手送到太后跟前。不经意间看见门口人影一闪，好像是叶嬷嬷。正自疑惑，太后的声音传来，“还是薰丫头好，在我身边知冷知热的。”
“和顺不就在京么？”端敏公主边给太后剥着奶饽饽，边念叨着，“怎么她不常来看看皇额娘？”
“她哪里还顾得上我呦！三藩这么一折腾，大家面上心里都远了。好在隆禧的福晋是尚家的姑娘，和顺与她来往还多些，要不可真是散了。”
眼见着一个老嬷嬷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太后听后抿嘴乐了一下，“薰丫头，早些回吧。过不了一时半刻，皇上就要到景仁宫了。”
“这……”我愣愣地尴尬着，“怎么使得？”
景仁宫
一路上我的心都上下忐忑地不得平静，又不好责备叶嬷嬷，她总是依着玄烨的意思做的。只是这么毫不掩饰地把我从太后那里“召”回来，在后宫这么个“无风三尺浪”的地方，又要惹是非的。正自心烦着，他却欢欢喜喜地进来了。
“今天怎样？饭用的好么？有没有歇息？是不是召太医来诊个脉？”玄烨问来问去都是这么几样，我只好用无言的微笑来回答。
“哎呀，你到是说句话啊。”玄烨见我总没反应，有点着急了，“你觉得怎样？阿哥他今天乖不乖，有没有累得你难受？”
“皇上怎么这么肯定是个阿哥呀？若是个公主呢？”
“朕希望他是阿哥，钦定他作阿哥，就一定是个阿哥。”玄烨孩子般手舞足蹈着，一双眼睛闪着自信、期待和宠爱。
“皇上不是已经有好几个阿哥了么？”
玄烨浅笑着，括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像在说“明知故问。”轻轻把我拦在胸前，低声说，“都说阿哥像额娘呢！朕总盼着有一个眼睛像你，嘴唇像朕；心性像你，志气像朕的阿哥。他身上流着朕的血，留着你的影子，从此子子孙孙，千千万万载，作为我大清皇室最优秀的一支流传下去。”
我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他的话是一个好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是的，只有留下一个孩子才能证明自己曾真实地存在过这天地间，才能延续我和他未完未尽的依恋。以玄烨对自己的感情，对佟家的责任心，如果我有一个儿子，如果是我的儿子，也许康熙朝末年的萧墙之乱就不存在了，也许他会拥有一个安稳舒心的晚年，也许……
我不禁想得痴了，耳边玄烨温柔的声音在继续蛊惑着我摇摆的心，“咱们的阿哥，朕要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骑射弓马。朕还要给他选一个既出身高贵又美丽娴熟的福晋，让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住在宫里，天天陪着你，守着朕。”
“哪有皇上亲自教导皇子的？皇子成亲了就要另府居住，哪有赖在宫里不走的道理？”我打断他。
玄烨抚着我的肚子神秘地一笑，继而郑重地说，“他是第一个，朕全心盼望出生的孩子。他长大了，朕自然也会给他许多个第一。”
看着他信誓旦旦，我一时眩晕，眼前闪过一个身着龙袍的身影，正满心欢喜地宣告，“朕第一子！”那是玄烨的父亲——福临。他全心盼望长大成人的‘第一子’早早夭折，他全心爱恋的董鄂氏华年早逝，这是专宠之人的下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我也会走向同样的坟墓么？我的动心，玄烨的偏心，注定会动摇他的国本。如果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要说康熙六十年如何如何，我佟麝薰很有可能根本活不到康熙二十八年。
见我愁眉深锁，玄烨柔声解劝着，“好了。别那么紧张，就算你生个格格，朕一样会像捧着如意宝珠似的宠着疼着。只要她说喜欢什么，朕都答应满足，公主么！生来就是要被惯着的。”
我苦笑，心想，“也不见你惯着宫里哪个格格了。”嘴上却说，“皇上也不用这样，只要等公主出嫁时不要以国事为主，而是以女儿终生幸福为重就是了。”
“这个自然！待她长成了，肯定是一个像你一般聪慧妍丽的女子，怎么能随便？”边说边数着，“蒙古不行，太远；封疆大吏不行，朕不拿女儿作交易；汉官不行，将来外孙晋身起来不易……”
看他嘟嘟囔囔的，我想笑又想哭，就算真有这么个女儿，怕你玄烨也很难安排吧。公主——天家的奖品，赏给可靠的亲戚，赏给忠诚的臣下，甚至赏给强大的敌人。无论过得好赖，总也逃不开作为奖品的命运。一时风起，最先凋零的总是这些金枝玉叶……
抚着自己的腹部，暗自下了决心，“孩子，不要怪妈妈。我不能让你看见这个世界，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这里的人，除了你的父母，都是你的敌人。孩子，请原谅妈妈，皇族龙种不是容易做的。血液既不能选，骄傲就不能免。我不能看着你屈辱地活着，又不想你高傲地死去，只好干脆阻止你来到这个会给你带来荣耀和苦痛的世界。孩子，妈妈谢谢你让我有了作母亲的觉悟，却要把爱分给别人了。妈妈答应你，一定让他活得精彩，让他把你的那份人生也活出来……”
玄烨摇了摇我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微微一笑，柔情万千地，“皇上说话可要作数啊！麝薰做好准备给小阿哥当额娘，麝薰还要把小阿哥养成皇上最最得意称心的儿子。所以即将诞生的小阿哥，一定要交给麝薰亲自教养。”
“呵呵”玄烨温柔地笑着，把我的头抚在他肩膀上，“天上麒麟原有种，人间凤凰在你身。薰儿呀！这是你和朕的孩子，是我大清未来的日月，自然要由咱们自己教养。”
听他许诺，我心里一酸，珠泪滚落，此刻的泪水是那么滚烫滚烫的，烧得自己的脸热辣辣的疼起来。玄烨，我在算计你呢！我骗了你的‘金口玉言’！我在算计你的孩子呀！下一个阿哥，永远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这个，我要作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那天出生的阿哥的母亲。原谅我在历史面前的势利，我要做胤禛的额娘，我只想做雍正皇帝的额娘。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痴文妄叹天意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