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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长人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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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五年十二月某夜
慈宁宫
“皇上,拿准主意了?”布木布泰饮了口奶茶,缓缓地问道。
“是,皇祖母。孙儿以为,景仁宫……”康熙没有把话说完,当他发觉太皇太后皱起眉头,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皇上是想你额娘了。不过,这一家一姓连出两个皇后,恐怕不大合适吧。”
听了这话,玄烨明白,皇祖母是不同意立麝薰的了,无论她给的理由是多么的牵强,自己总是要遵循的。可是,可是,身为九五至尊,大清皇帝的自己,连皇后是谁也选不了么?!不知不觉间,玄烨攥紧了双拳,不发一言。
布木布泰把一切看在眼里,冷冷地说,“皇上已许了那丫头了?”
“是”玄烨似乎看到了希望,勇敢地抬起头正视着祖母锐利的目光,“孙儿不该‘一言九鼎’么?”
“好,好一个‘一言九鼎’!你比你阿玛聪明的多。你到猜猜他说了什么?”布木布泰看着玄烨,一脸的慈祥,却吓出了年轻帝王一身的冷汗,继续道,“他说,‘宁负江山,不负红颜’……”说完沉默片刻,布木布泰眯起双眼,“屁话!”随着她的一声怒斥,手中的青花碗也碎成了几瓣。康熙被惊了一个哆嗦,他的记忆中皇祖母从未如此动怒的,便不敢再言语,只默默跪下屏息聆听太皇太后的‘教诲’。
苏麻喇姑闻‘异声’匆匆进得屋来,看到太皇太后对自己摆摆手,知趣退下了。临去前淡淡叹了口气,轻的没人听见。
殿上静的出奇,布木布泰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这一辈子只会心软一次,二十年前给了你皇阿玛,今儿个,皇上你就认了吧。”
康熙依旧直直地跪在祖母面前,在他心里,自己是天子,皇祖母就是那方天,“孙儿请皇祖母示下。”
“我能有什么示下?!不过是一双昏花地老眼罢了。你的那些个美人那!精的太精,蠢的太蠢,有才无德,有口无心。没一个我看的上的。唉……”她缓了口气继续说,“不是我挑眼,顶看不上的就是云丫头,还是那句老话,狐媚气,不知道哪来的?还有那个!都说知书识理好,要成方成方,要成圆成圆,可也得提防着点儿,便让她成了‘灾’。汉人不是还说什么“红颜祸水”的么?!说来说去,还是草原上来的干净利落,能给你掏心窝子。可也不知是怎么了,多少年没出一个有才有貌配的上我大清皇帝的了,唉!”以一声重重的叹气,布木布泰结束了与玄烨的对话。
不得要领的玄烨思索着祖母话里的深意,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景仁宫的门口。自己苦笑一下,正欲转身离去,天竟下起雪来,康熙仰起头深吸口气,只觉心胸顿时开阔了许多。突然一声门响,开门的竟是麝薰,两人毫无准备的打了个照面,都呆住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宫门来?为什么要亲自打开宫门?我并不知道,只觉的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或许只是想闻闻雪的气息吧。看到了他,他才来?从哪里来?他要走了!到哪里去?看着他尴尬,看着他“举棋不定”,看着他欲说还休的样子,我的心碎了。
玄烨笑笑,“下雪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我知道他改了明朝才子徐文长的智对,佯怒道,“下雪,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语罢,“砰”得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康熙一脸诧异,继而是无奈,或者是宠爱地放下架子轻轻叩着门,“薰……”那一声呼唤却是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我抵住门,听着,等着,看着吓得跪了满园的奴才,只是不把门开。
终于,我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他要走了?这样就要走了?!只要叫一声,我就开门。为什么?”来不及胡思乱想了,我转过身,双手握住门闩,正欲打开,听到了他的声音,便僵住了。
“薰儿,这天下的门已经够多了,咱们何苦还要关住自己?!”
刹时,我落泪了,我“投降”了,向他也向自己。
门“咣啷”一声打开,我毫不犹豫地投向了他的怀抱,“皇上说的是什么?!麝薰还以为万岁爷要效法古代先贤,‘三过家门而不入’呢!”
玄烨觉得胸前湿湿的,本想让眼前人抬起头来好为她擦去泪水。最终却没有,他轻轻地抚着麝薰的后背,叹着,“你呀,你呀。”
控制住泪水,整理好情绪,我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就是要走,也该穿件大氅,天可下着雪呢。”
他听完,本来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对着我,笑了……
康熙穿着他的黑狐皮大氅,我穿着件猩猩红的斗篷,坐在浮碧亭中。好久,好久,他一句话也没有。我看着太监宫女们远远的提着灯笼走来走去,像几只萤火虫在舞动。天好冷,可心里却是暖和的,不由自主地我又向他贴近了些个。
“冷么?”他感到了我的小动作,关切的问。
“不冷,”我对他笑笑,“麝薰挨着太阳呢!”
他又笑了,但笑中带着忧郁。他心里有事,他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有什么他不能解决的问题。
“薰儿!”他突然说,“朕食言了。朕……”
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皇上不必说了,万岁做什么不做什么,给什么不给什么,麝薰都会开开心心地谢恩的。”
他愣了下,很快接口说,“你可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我浅笑道,“麝薰的笑。”一定是答对了,看着他吃惊的样子,我又笑了。这次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差点掉到亭下的池中去,好在他及时揽住了我。在他的臂弯中,我像被催眠了,痴痴地看着他的眼,“万岁可知麝薰最喜欢您什么?”
他皱着眉头,困惑地摇摇头。我用双手轻抚着他的额头,两个拇指揉着他的眉间幽幽地,“这展不开的眉头呀!”
“薰儿”他低喊一声,“朕……”他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今天真冷,该穿的厚些再出来的,该告诉他今儿个我去见了她才知道了你们的过去,该笑着说些‘大方’话的,该难过,该生气,可是这个怀抱好温暖,或许该睡了。
“薰儿,薰儿”玄烨觉得不对,怀里的麝薰烫的像个火炉,沉沉睡去,显然是高烧昏迷了。“快,”玄烨一下抱起麝薰边向景仁宫奔去边吩咐着下人,“快传御医!”太监和宫女被他甩了老远。“薰儿,薰儿”边跑玄烨边唤着怀中人,见毫无反应,心渐渐像是搅在一起般的难受,“不该带你出来,不该让你冒雪在外边坐了这许久,不该让你多心,不该!”
景仁宫中
太医把了脉去备药了,玄烨还是不放心,执意留在景仁宫里。叶嬷嬷、灵芸只得陪着小心,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这一对“神魔”主子。夜深了,劝不走的玄烨手支在桌上,昏昏欲睡。灵芸轻轻走上前去,想为他披上件棉衣。
“皇上小心!”麝薰的一声低唤惊醒了他,无视灵芸的存在他三步两步地奔向床前,才发现不过是她梦中的呓语。轻叹一下,玄烨苦笑着示意灵芸取冷毛巾来,自己用手中的帕子拭去麝薰脸上的汗水,轻责道,“你啊!连做梦都不让朕安生。”
“三藩、□□、罗刹”麝薰显然是做了恶梦,辗转反侧呻吟着。玄烨耐心地听着,心疼地看着,不时皱紧眉头,叹口气。麝薰的恶梦并没有停止,“漕运、盐务、准噶尔、台湾。皇上!皇上呀!”
玄烨在麝薰身侧坐下,深深注视着眼前的人,自言自语道,“只想着要立你为后,却没想到你为朕想了这么多。”说罢,痛苦地闭上双眼,那双俯瞰天下的眼睛再度睁开时已闪着异样的光彩,握住麝薰的手,坚定地,“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就在此时,随着麝薰一声“万岁爷”的低叫,我醒了过来。虽然刚刚做了恶梦,可是一睁开双眼就有他在面前,心也就一下子踏实了。
“不怕,只是个恶梦。”他用一支手拍拍我的头,见我奇怪地看着他另一支紧握住我不放的手,笑着说,“刚刚朕说了句话,你可知道是什么?”
我无奈的摇摇头,脑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有气无力地回答,“麝薰又不是神仙下凡,万岁的心思怎猜得出?!”见他似乎不满意我的回答,只好勉强继续说,“麝薰只说自己最想说的话就是了。”
“你说。”他的兴趣很大。
我看着他,看着烛光中的他渐渐模糊,心里明白,这个形象自己一生也不会遗忘了。闭上眼睛,只有这样眼泪才不会落下来,轻轻地,颤抖着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