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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贾璨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凉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旁边值夜的白露忙拿了帕子来替她拭汗,急道:“姑娘可是又魇住了?依我说,正经回了老太太去,找个太医仔细瞧瞧,或是派了人去马道婆那问问,可是冲撞了什么不成?”

      白露只觉姑娘身子一抖,越发担忧起来,忙又取了一床被子来围上,嘴里仍喋喋不休。

      “我知道姑娘孝顺,不愿为了自己的事再叫老太太、太太和二爷费心,只是如今这样,夜里睡不到两个时辰,天长日久岂不熬出病来?到时更让人悬心!明一早我就回了老太太去,姑娘再别拦我。”

      贾璨刚回过神来,便听白露一口气掰扯了这许多话,只闹得脑袋疼,忙拦道:“你可悄声罢!这大半夜闹得人不得安宁,非要将老祖宗也吵起来不成?”

      白露听了自觉理亏,却不肯被贾璨轻易混过去,放低了声音仍是不饶:“姑娘不为别人,也该为自己想想,从小生了多少病吃了多少药,要不是有位方士云游到这,老太太派人请了多少次,这才换来假充男孩教养到七岁方才能好这句话,好容易养到如今。现在姑娘好了,便全不顾这些,可让别人怎么活呢?”说着便滴下泪来。

      “你又哭什么?”贾璨无奈,又想起梦中情景,不由得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活到几岁不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就是我真死了,你也不许哭,高高兴兴送我走,也就全了咱们的情分了。”

      一番话听罢,白露眼泪掉的更凶,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况且贾璨从来也是个见不得旁人眼泪的性子,只能无奈劝了半日,最后还是用“若你再哭,我也睡不成,明儿还怎么见人”这样的话才劝住。

      白露抽抽噎噎,还不忘问:“那明儿我去回老太太,姑娘也不能拦我!”贾璨只是点头。

      见贾璨点头,白露这才渐渐止了泪。于是又用帕子替贾璨擦一回汗,挪了灯烛,见贾璨躺下才歇。

      没了白露在一旁打扰,贾璨这才有空隙静下心来,慢慢回想着梦中的情形。

      要是寻常噩梦,她是不怕的;可这梦也太离奇了些!但若要说离奇,贾璨自出生起便事事离奇,故而这梦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要说这贾璨,还要从她祖辈上说起——当年太/祖起事,她祖辈是跟着太/祖从死人堆里一块爬出来的,后来太/祖即成了事,少不得分封诸臣,便封了她祖辈荣国公,封了荣国公一母同胞的哥哥宁国公。这爵位传到如今,其中显赫自不必说,只说贾璨自家事。

      只说她祖母乃是史侯家的小姐,只生养二子一女。贾璨之父名唤贾政的,正是史太君幼子,自幼酷喜读书,父母最爱。贾璨之母王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更有一母同胞的长姐元春,因贤孝才德,如今选入宫中做女史去了。

      如此身家背景,一出生就像是掉进了富贵窝,这便是世间少有了。但这世间富贵者不知几多,也算不上十分稀奇。

      奇就奇在,贾璨自落草起就有许多不同寻常之事:王夫人怀胎时年岁已不小,更兼诊出怀了双胎,阖府上下无不忧心。结果生产之时却顺遂异常,先诞下的哥儿嘴里含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玉石,其上字迹宛然,这便人人称奇不已了。于是刚落地便起了乳名,名唤宝玉。

      而贾璨落地时,便更了不得了!据在场伺候的老人道,当日小姐刚出生,只见遍体霞光,生产时原是深夜,产房中却如同白昼一般,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与产房外等候的老爷老太太具是亲眼所见,喜得无可无不可,当场定下了“明玉”二字充当乳名。

      既有这样的来历,也怪不得阖府上下疼得跟眼珠子一般。

      这二人中,又因贾璨自小肯病,病重之时连太医都连连摇头,棺材都不知备了几回,所以大人格外偏疼些。一直养到三岁上,得幸请到个云游方士,断言这本不是此间之人,绝活不过七岁;便是侥幸熬过了,少年时也有一大劫,届时要么孤苦飘零,要么香消玉损,绝无第二条路。

      乍闻此事,家中大人如何受得了?贾母何等身份,又是偌大年纪,竟也舍下脸面日日苦求,又许下种种誓言,终于让高人松口,说了个破解之法:

      从即日起,家中上下只当养了个哥儿,一应起行坐卧必得按照男孩样,寻常也按照男孩打扮,再不提小姐之事,一直养到七岁上不露破绽,这才算瞒过去。

      故而贾府女孩自元春起皆从“春”字,只贾璨一个从了“玉”,自记事起只当自己是个男孩,也照例跟着宝玉一同开蒙念书。

      说来也怪,他兄妹二人皆是天资聪颖,跟着长姐元春四五岁时便读完《诗经》《论语》,认得几千字。只是越长大,当哥哥的宝玉却越发厌恶读书,最爱同丫鬟姐妹厮混;当妹妹的贾璨却日日勤读不辍,贾府所有男孩加起来也不及她一个,就是先贾珠在时也不如她这般天分。

      惹得贾政一时喜,一时恨:喜的是一双儿女聪明伶俐,恨的是宝玉和明玉竟不能换上一换,若宝玉能如明玉一般,何愁没有光耀门楣的一日?

      自从听了那方士的话,贾璨的病果然一日好似一日,这几年间竟比旁人更强健几分。虽说假充男孩教养,但到底是个女孩,自前儿过了七岁生日,贾府上上下下都得了赏,便全改口称“姑娘”了。

      因有高人嘱咐,所以也没敢大办,只亲近之人送了些鞋袜衣服并寿桃寿面,又让贾璨换了女儿妆饰,重新拜了祖先父母便罢了。

      只是过完生日后,贾璨便日日不得安寝,先是梦到嫁入林家的姑妈过世,林家妹妹无奈进京;而后便是一连串的亡故,活像阎王爷拿着贾府名单子勾名。

      从东府蓉儿媳妇开始,瑞珠触柱、秦业秦钟病故、贾瑞病故、林姑父病故、金钏投井、鲍二媳妇自缢、东府贾敬大爷宾天、晴雯病死……桩桩件件,惨不忍睹。

      贾璨再怎么聪颖,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儿,日日梦见这等事,焉能不怕?

      只是她另有一番痴心:从小儿起家中便为了她不知废了多少事,好容易熬过七岁,眼见祖母、父母亲并兄弟姐妹都放下心,若是再有这等奇事,岂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故而每夜必强忍着,便是丫鬟察觉,也只推说噩梦,很不必兴师动众。夜晚不能安寝,白日精神便短,幸而生日刚过,以劳累为由倒也遮掩得过去。

      可这怪梦一日比一日清楚,开始只是折子戏似的,只有个某某去世的场景;而后渐渐丰盈起来,前因后果各人行动举止也能看清。到了今日,竟像是活生生的一世,只是她擅闯入了别人家中似的!

      若说是她白日见了人故而梦见,可梦中林林总总几百人,人人样貌各异、性情不同;更何况不止自己家中,便是金陵、扬州等地也如在眼前,可她自幼长在都中,哪里见过扬州风光?

      最让贾璨惶恐不安的,是这长达十几年的梦境中,连哥哥房内的小丫鬟都有始有终,只有她自己从未出现,像是家中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更兼这梦真实到了十二分,贾璨心中推演几次,发现竟是分毫不差。若是她不曾有这等奇遇,恐怕不过一二十年,家中也必得落到梦中那样的凄凉下场!

      贾璨躺在拔步床上,心中种种猜测翻涌不止,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被叫醒时头晕脑胀,竟是比一夜未眠更累十倍。

      今日轮值的谷雨见姑娘脸色苍白,神色恹恹,不由得唬了一跳:“不得了了!”

      听见她叫,白露并立夏小满忙丢下手中事物奔将过来,见此情形,再想起自己姑娘的命格,不由得越发慌乱起来,忙不迭喊人去找老太太、太太。

      贾璨见她们忙乱,自然开口想拦,刚探起点身子便被小满拦住:“姑娘省省力气罢!”话音未落,已是泪流满面。

      不过片刻,就听门外嘈杂起来,小满以为老太太、太太来了,忙起身拭泪。却只见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哥急匆匆刮进来,满头满脸不知是泪是汗,一径赶到贾璨床前,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床前急得团团转,正是贾璨孪生同胞的哥哥贾宝玉。

      小满正待劝二爷别慌,终于听见外头传老太太、太太到,一时也顾不上宝玉,又狠擦了一通脸,慌迎上去。

      贾母本还经得住,进门先让王夫人自去问丫鬟日常起居饮食,自己坐在床边握了贾璨的手,只是一见贾璨花骨朵似的脸不见一丝儿血色,还未开口泪却先垂。

      “我可怜的璨儿啊……今早扬州派人来报,说你姑妈病重,如今你又如此,这不是活生生要我的命吗!可见老天不公,怎么肯让我这个老厌物虚活这许多年,却不肯疼惜我的孩子一点半点……”

      贾璨本觉得不过是这几日熬狠了,偏是丫鬟们大惊小怪,还待劝慰大家不必忧心;只是一听扬州的姑妈病重,再想到梦中场景,不由得一阵心悸,身子一软倒在床榻之上,再不知外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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