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的女儿们》码字工笑笑

8、金太太的愤怒

　　一群记者在楼下围着洪太太和钟凌云，凌云不习惯这种场面，只是重复说着：“谢谢，我也不知情，好的，等她本人回复吧！”

　　洪太太则忙得不亦乐乎，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对四面八方的提问都热情作答，恨不得长出几十张嘴。记者们见凌云是锯了嘴的葫芦，索性都围着洪太太。

　　有人眼尖，远远就看见凌霜来了，没等她转身逃离，已经都追上来围拢。

　　“凌霜小姐，钟凌霄最近新作品拍摄进展如何？什么时候上映？”

　　“你在你姐姐的新作中有角色吗？”

　　“你认为钟凌霄小姐成为电影皇后的胜算有多大？”

　　“你有没有帮你姐姐做宣传拉票？”

　　……

　　钟凌霜一反常态，一个字不说，突出重围往家里跑，一口气跑到房间反锁房门。这么一来，洪太太有点慌了。好不容易把记者打发完，她到二楼，敲不开小女儿的房门，也喊不应。

　　“宝贝女儿，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凌云也跟上来：“三妹怎么了？我刚看她的神色像哭过的。”

　　洪太太砰砰拍门：“开门吧凌霜，有什么事娘和姐姐不能知道的？”

　　凌云问：“三妹，是不是和韩少爷吵架了？”

　　门里传出歇斯底里的嚎哭，不一会儿，凌霜光着脚将门一把拉开，双眼红肿成两条缝，扑到母亲怀里。

　　“大姐猜中了对不对？谈恋爱吵架也难免，再说了，又没订婚，两边也还没开始走动，你来得及后悔。”

　　凌云将母亲和妹妹一起揽着：“没必要伤害自己，你吃好睡好，第二天就会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凌霜什么也不说，想明白了似的，松开母亲，躺在床上：“我休息一下，现在没事了。”晚上，凌霜打开灯，眼睛酸胀得睁不开，她对着镜子，咬着牙：我绝不后退！

　　金麟到北平，金太太喜不自胜，在儿子看的待定地段选了两处作为新店位置，又到金麟父亲的牌位前淌眼抹泪的：“儿子出息了，一个人千里迢迢去为我拓展生意，金家后继有人了！”金麟的心事此时说出来又不合时宜，不说他憋着难受极了，他从不是一个能藏心事的人。

　　回家当晚，金麟在接风宴后冷不丁冒出一句：“娘，我想结婚了。”

　　金太太这一惊非同小可：“你也没喝多少啊？”

　　金麟又说：“我真想结婚了，我在上海谈了一个女朋友。”

　　金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你才出门几天？这么快就私自谈婚论嫁能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姑娘？”

　　“不是，她是大明星，家里也说得过去。”

　　“呵，戏子，我就说嘛，什么人能不知廉耻到这个地步！”

　　金麟急了：“是我缠着她，我要娶她的，不是她上赶着求我！”

　　“我不知道那些女人的下三滥手段？我活到这个岁数什么不知道？也就你这实心眼的傻子上当，也怪我把你看得太紧，没有历练过，被人家三言两语就蛊惑了！”

　　金麟说：“她是有自己的事业的，她正准备竞选电影皇后，她是下一个阮玲玉！”

　　“呸，别叫我啐在你脸上！”金太太气得满脸通红：“什么电影皇后，什么选美小姐，是光荣的称号吗？选出来不就是达官贵人的宠物！她就是真成了阮玲玉，我也不稀罕！我们家是什么门第？你是爱新觉罗家的人！”

　　金麟愤愤地吼道：“什么爱新觉罗？早就是过去的事了，我为我的姓氏感到羞耻！你作为女强人，满脑子都是旧时代的糟粕！”

　　金太太气得一只手按着胸口，一只手捏着帕子指着金麟：“你要是玩一玩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想带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见母亲着实动了气，金麟乱了方寸，他想，缓几天再提吧。

　　韩文彬和凌霜不欢而散后，好一阵子没露面了，凡是凌霜的电话，他都不接。“爱情”这种罗曼蒂克的东西，是他从来不缺的，可一旦和什么沉重的东西捆在一起，他就想跑了。男女之间那点感觉，就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的，要他守着一个女人一辈子，简直是刑罚。孙梦回小姐就是这一点好，虽有婚约在身，从不干涉他的交际，也不盼着见面。他们像完成双方家族的一个必然仪式一样凑成一对，说不上爱或者喜欢，起码也不讨厌。

　　凌霜料想韩文彬在躲着她，四处托人打听孙梦回的联系方式，在韩文彬的母亲开的爱文女中门口，守到了她。

　　“孙老师，你好！”凌霜迎上去。

　　“请问你是？”

　　“我叫钟凌霜，是个演员，孙老师有空吗？”

　　孙梦回的脸上浮着端庄的一抹笑意，扶了一下眼镜：“可以啊，我知道你呢，你姐姐快要当电影皇后了吧？”

　　凌霜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两个人到了冷饮店，凌霜自己吃奶油冰糕，给孙梦回点了冰镇橘子水。

　　“孙老师，你在学校是教什么科目呢？”

　　“我是国文老师兼图画老师，生活课的编织和插花我也要参与的。”

　　“那孙老师真是太辛苦了，能者多劳嘛！”

　　孙梦回喝着橘子水，用认真的语气对凌霜说：“很多女子中学以缝纫、烹饪、育儿为主课，其实还是将女孩子作为主内的角色，上学为了更好的持家。我们女中虽然也有刚跟你说的编织啊、插花啊，还有园艺啊，记账啊，但这些只是生存生活的基本常识。我们也跟男校一样学习外语、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经济，我们培养出来的学生，到社会上去谋一份差事，获得自由和独立是没问题的。”

　　凌霜倒不好说自己的来意了，附和着说：“你们真了不起啊！”

　　孙梦回说：“我们不算什么，我们校长才是伟大的女性呢，她也是妇产科医生，她创办了好几所女子学校和妇幼医院，全都是为了服务广大女性的。其实她的重心在医院那边，但对于我们的日常教学，她也常常指导的。”

　　凌霜明知故问：“你们校长是韩太太吗？她真是造福上海啊！”

　　孙梦回的脸上满是自豪：“她姓程，在学校我们叫她程校长，在医院大家叫她程医生，可是社会上的人因为她是大名鼎鼎的韩律师的夫人，都叫她韩太太，她自己不服，我们也不服。又能怎么样呢，女人什么时候才能用自己的身份活着，不用依附着丈夫呢，哎！”

　　凌霜决定要将话题绕到韩文彬身上，接话说：“韩律师的儿子你认识吗，他跟我是好朋友呢！”

　　孙梦回笑着说：“哦，是吗，他是我的未婚夫呢，这样说你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了！”

　　凌霜问：“他经常在外面和女孩子交往，你不介意吗？”

　　“这有什么呀，不要拿旧思想束缚自己束缚别人，他虽然和我定了亲，还是有交际的自由啊，这个时代男女平等，不要老是想着什么男性还是女性，大家都是人。我们学校也有男老师，我也和他们做同事交朋友，一起郊游，去看展览，两个人只要互相信任，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霜说：“你们约会多吗？”

　　孙梦回说：“不多，我多忙啊，学校的事忙得人团团转，还有一些社会活动我也要参加，我又有自己的圈子。说起来，我和程校长见面还多一些，她能当我婆婆，我真是一辈子不用害怕婆媳关系！”

　　看着孙小姐幸福洋溢的脸庞，凌霜几乎要心软下去，但她将那份柔软生生按下去，用平淡的语气说：“韩少爷最近在追求我，这可怎么是好呢？”

　　孙梦回的笑意黯淡下去：“你找我是特意说这个吗？”

　　凌霜点头。

　　“那么钟小姐是怎么想的呢？你拒绝了吗，还是在犹豫？”

　　“只怕说了惹孙小姐伤心，事实上，我和他已经有了……”那股想吐的劲头恰逢其时的涌上来了，凌霜索性做得夸张一些，她一手轻抚着腹部，一手拿帕子掩着嘴：“太失礼了，不好意思！”

　　孙梦回含着一包眼泪，喉头哽了哽：“钟小姐和韩先生是真心相爱的吗？他是怎样和你说的？”

　　凌霜用无辜的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孙梦回：“我也怕伤害了你，本来是抵死不同意的，可他说非我不娶，见到我才知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这话是对的。他又不敢面对你，他向我讲了你的许多好处，说你是独立女性，是决不允许共侍一夫这种事发生的。”

　　孙梦回双手扶着额低下头，凌霜看不到她的表情。

　　让人难堪的沉默，仿佛将空气都凝固了，凌霜心里有些罪恶感在冒出来，她咬紧牙根让自己镇定：“我同情她，谁同情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梦回抬起头，面色平静：“他说的没错，婚姻本来就是以爱情为基础，我们是新青年，不应该由父母和家族包办。既然你们在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我还赖在中间，那不道德的人是我。他不敢跟我说，我去跟他谈。”

　　凌霜找不到韩文彬，孙梦回当然找得到。她径直去了韩公馆，韩老爷和韩太太都不在家，天色将晚。韩文彬穿着睡衣蓬着头下楼来：“你怎么有空找我？”

　　孙梦回自己坐在沙发上：“文彬，我来和你提分手的。”

　　韩文彬要拿水果的手缩了回来：“你在外面有人了？”

　　“没有。今天钟小姐找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先生，你该成熟起来了。你们相爱到一起，我不反对，但你不能再由着性子伤害下一个了。她都有身孕了，你还瞒着我？”

　　“身孕？”

　　“不要怕不好交代，我父母和你父母那里，我自己去说，我就说和你没有感情，支持你追求真爱，这本身也是时代进步的必然趋势，我不怨你。”

　　孙梦回说完就出去了，留下韩文彬被挖空了心似的呆坐着。

　　他并没有爱过她，但是当意识到失去她的时候，又很难说他真的不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