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的女儿们》码字工笑笑

5、明星的工作

　　金麟醒来时正是傍晚，他躺在床上，看着暮色中空荡的房间，世界似乎都停止了运转，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他感到心头有迷惘的悲伤。这悲伤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

　　他又想到凌霄。

　　钟凌霄，多可爱的名字，每个字都让人喜欢。

　　他想她，她那漫不经心的神情，那素淡的旗袍，那串珍珠项链多么配她白皙的脖颈，她不涂胭脂的脸是多么干净透明。

　　找她吗？她是上海明星，难道要去北平当个小媳妇？她就一定没有男朋友吗？上次表现得那么荒唐，第一印象早就狼狈不堪了，哎！

　　她和自己以往谈过的女朋友都不同，她们都是那样凌厉，凌霄却是这样柔软。哦不，温柔的也有过一个，大学那个女朋友，可她除了温柔好像没什么特点，她老老实实读书，绣花，和别的女同学窃窃私语，为爱情小说掉泪，高等教育也没洗掉她小女儿的情态。

　　金少爷的内在是孱弱的，他爱温柔的女子，却怕对方要靠住他，他要的是像母亲那样护住他、包容他的女子，要强势但不能刺痛他，要小鸟依人但要自己飞。简直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要当大男人，也要当小男孩、独生子。

　　凌霄不就是这么完美的存在吗？她是那样优美、骄傲，温暖笃定，一个理想的妻子！

　　这样想，他恨不得立马飞奔去找她！

　　“喜顺！喜顺！”

　　喜顺慌里慌张跑进来：“我进来看了好几次，你睡得雷打不动，我坐在门口打个盹儿，可巧你醒了。”

　　“别啰嗦了，摆上饭菜，随便对付几口，我去找钟小姐。”

　　“这样不妥。”喜顺说：“晚上她不一定在公司，冒冒失失去她家更不合适，你要见她，最好是提前通知了，让人家女孩子有个准备。”

　　金少爷听了这话，不言语了，站在窗前，看婆娑的月影映在墙上，风吹落了许多花瓣，一户户人家纱窗后亮着昏黄的灯，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说着家长里短的事。小贩们挑起担子往家里赶，新青年买到了最新的杂志边走边看，树叶哗啦啦放肆跳舞，偷跑出去玩的孩子从后门回家，墙缝长出的野草摇摇摆摆的，远处有一座洋房侧面满是爬山虎。

　　一切都看着那么寂寥。

　　但他没有失眠。

　　才吃饭没多久，金少爷又睡着了。他掉进一个无穷无尽的梦，梦里是父亲跟他斗蛐蛐，又是舅舅给他做糖人儿，不知怎么的凌霄将幼年的他抱在怀里唱摇篮曲，转眼凌霄又拿着匕首问他保险柜的钥匙……

　　喜顺把他叫醒的时候，已是八点了。

　　“本来不忍心喊醒你，但你要么去看场地，要么去见钟小姐，总要早点好，是不是？”

　　金麟点头：“我们去影片公司。”

　　到了明星影片公司大门口，几个守门的拦住金麟：“请问先生找哪位？”金麟说：“我姓金，找钟凌霄小姐。”守门人一齐收了手：“请进，高老板和钟小姐都打过招呼了。”

　　别看金麟是见过很多大场面的人，对于拍戏这件事他是完全陌生的。进门后，不知该往哪里走，有几个穿着戏服的人穿梭着过去了，有趣得很。

　　金麟和喜顺东张西望像两个小偷一样，这时钟凌霄跑了过来：“你们怕人吗？畏畏缩缩的！”

　　金麟笑道：“没见过这种场景，很新鲜！”

　　凌霄笑道：“既然你没见过，今天带你见识见识，其实也没什么的，看过了你就知道演戏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金少爷跟着凌霄进了一个矮门，许多正在拍戏的人都掉转头看着他。高传宝呵斥道：“认真拍，别分心！”说着吩咐佣人：“拿些点心和茶水过来。”金少爷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别耽误你们的进度。”高老板说：“我跟着怕你拘束，你就跟着凌霄随处转转吧，以后出去也说给别人图个乐。”

　　金少爷看见许多灯光对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反复做着回眸一笑的动作，人家说不够矜持，她又收敛着回眸一笑，人家说没有感情，她又含情脉脉回眸一笑。人家说腰身太弯了，她挺挺背回眸一笑，人家说手太僵硬，她摆出兰花指在腮边，再回眸一笑。

　　金少爷忍不住笑了。

　　再换个小房间，里面是一个闺房的样子，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在窗前读一封信。拍摄的人说：“信举高一点。”她就把信举高。人家说：“你读信的时候要同时流出眼泪。”那女孩读信读了七八次，要么就是流不出泪，要么就是眼泪出来太早，最后气得大家都撂挑子赌气去了。

　　而那些演行人的，一个个走得飞快，仿佛都有很要紧的事。

　　七弯八拐到了另一栋，一进去是个大大的很旧的像厂房又像仓库的厅，里面摆满了各种道具和服装，连假发、胡子、清朝的大拉翅头饰都有。不同时代不同场景的角色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几次差点和他们撞上。金少爷感到一种荒诞和不可思议。他问凌霄：“都是这样的戏吗？有没有明星？”

　　喜顺笑道：“钟小姐不就是明星！”

　　金少爷说：“我能看你拍戏吗？”

　　凌霄说：“那我又得去化妆，去打乱他们的节奏，要不你先看看另一个明星的，她叫林如烟，你总听说过吧？”

　　金少爷点头：“我看过她的戏，很不错。”

　　于是几人轻轻到靠里的一个房间，看见是一个公寓的场景，床上的被子胡乱堆着，半截雪茄在烟灰缸里冒着烟，一个冷艳的女人穿着睡袍歪在沙发上。一个男人说：“你侧一点！”她就侧了侧。那人又说：“看不到脸了，往这边一点！”她又动了动。那男人说：“你把脚掉一只在地上。”她也照做了。那男人又说：“这样吧，你把半杯酒泼在衣服上，半杯酒在手里，再跌跌撞撞去拿烟，就这样不改了！”

　　林如烟照做了，那男人却又喊：“灯光不对，这个光太亮了，没有那种氛围！”于是灯光明明暗暗的来回调，演员把一个动作来回做。

　　再接着，拍一个远景，林小姐在床上醉醺醺躺着，夕阳照进来，窗帘随风摆动着。

　　这个片段很顺利，林小姐终于可以起身喘口气了。她用手梳着乱糟糟的卷发，对凌霄说：“早知道这部戏给你拍了，可折腾死我了！”

　　凌霄说：“我今天休息一天，明天肯定比你还苦。”

　　隔壁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在打斗，金麟问：“片场还会打架？”林小姐说：“我这边停了，隔壁就可以拍打戏了。”

　　金麟来了神，迅速跑到隔壁房门口，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粗汉子对着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样子的男□□打脚踢，又个个对他打了响亮的耳光，但是并没有真的踢到打到，那个挨打的却仿佛招招致命一样，倒在地上吐血——当然也是假的血。

　　金麟还想看，凌霄说：“够了，反正都差不多是这样。”大家往外走，凌霄说：“我们这里有国外回来的导演，也有教授级别的编剧，我跟着他们学到了不少知识。”

　　金少爷说：“我一直以为当明星就是养尊处优，做个样子拍拍照，原来你们演员这么辛苦！”凌霄笑着说：“想想也还好，什么工作不苦？我们的收入也不低，多少青春年少的女孩子饭都没有吃的，破衣烂衫的，每天干不完的活，受不尽的虐待，演员这种苦真不算什么。”

　　金少爷看着凌霄：“我没有看错人。”

　　凌霄说：“什么？”

　　金少爷说：“你是个心灵美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的外表不怎么样？”

　　“不，外表更美。”

　　两个人都笑了。凌霄说：“现在你知道了吧，电影不是一口气从头拍到尾，是小段小段拍了再拼到一起的。比如说一对情侣从热恋到婚姻到分手，可能第一场拍的却是分手。”

　　金少爷说：“你多积累一点经验，将来说不定你自己当导演当编剧。”

　　“这可不是小事，拍电影要很大的资金投入呢！”

　　“怕什么，我给你投啊！”

　　话一出口，两个人脸都红了。

　　走到马路上，凌霄说：“高老板说，阮玲玉没了，现在需要捧一个人来占据这个位置，他想的当然是捧我，但林小姐好像也虎视眈眈。”

　　“这个嘛，林小姐拍戏是很能吃苦，拍得也不错，钟小姐你的戏我还没看过呢，我只是隐隐约约好像在杂志看过你的照片。”

　　“是吗？”凌霄的声音里难免带着失望。

　　金少爷赶紧说：“但你有阮玲玉的脆弱、倔强，林小姐没有。”

　　凌霄说：“我会努力争取的。”

　　金少爷问：“高老板不是你的义父吗？”

　　凌霄冷笑道：“义父而已，又不是父亲，他是很多人的义父。我要用实力打败林如烟。”

　　洪太太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凌霄一到家，她就追着问：“你最近恋爱了是不是？是北平来的？”

　　凌霄问：“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我都没到家你就听说了？没谈，只是朋友。”

　　“他家里怎么样？”

　　“你要听？他姓金，爱新觉罗的金。他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太太。”

　　洪太太唬住了，用手掩着张大的嘴：“傻姑娘，你还不抓紧，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