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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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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童言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愣在那里。
她没想到一群拿着话筒摄影机的人就堵在小区楼下。
今天下午她去了趟疗养中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情恶化所剩时日不多,她夜夜都觉得母亲的叫喊声就在耳边。
一遍遍的骂她不孝女,白眼狼。
所以她自虐似的,偏偏还要过去。
现实远没梦境可怕。
居然连家庭地址都被爆出来了。
夜风像冰剑一样刺在脸上,鹿童言将外套最上面一颗纽扣扣上,她拐进旁边的别墅区,准备等那群人走了才回家。
鹿童言坐在公园台阶上,看着自己鞋尖,心情异常平静,毫无悲伤的感觉。
很奇怪。
只是机械的等待。
一楼住户落地窗没关,电视机里的声音传出来,鹿童言抱着膝盖,转头看了眼。
屏幕上是新闻播报,主持人拿着话筒站在巷口前对着镜头,听不太清说什么,但她注意到了画面里的槐树以及带着黄色施工帽的工人。
挖掘机,水泥袋,人群。
巷口的蓝色铁牌,上面写着琉璃巷三个字。
还是逃不过拆掉的命运。
她想留的永远留不住。
不知道那个奶奶怎么样了,好久没回去看过了。
鹿童言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想到了上学回家时经过的广源街,两边的梧桐树枝桠能连在一起,夏天乘凉。
琉璃巷口卖的小金鱼,家门台阶上摆的盆栽,她手握着书包肩带回过头,少年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嘴边噙着笑。
是那段灰暗日子里的亮色。
是将被废墟覆盖,再也回不去,之后说起来只能用多年以前开头的时光。
~
暑假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经过两次大考,一转眼来到了十月中旬。
滨北一中高三没有晚自习,下午五点多就放学了。
课间,鹿童言刚刚睡了一会,她坐直身体拍拍脸,接过从前桌传过来的试卷,发现最上面一张陈错帮她撕掉过了。
“谢谢。”
“客气。”
陈错背靠着她的桌子,右手转动着水笔,头发很黑,微低着头露出的一截后颈棘突明显。
鹿童言抿唇笑了下,将试卷往后传。
“还在这打游戏,手机没收了啊,下个月就高考报名了,还有多少时间,高考结束之后想怎么打怎么打。”
“哎,老师我这局没完,能不能让我打完。”赵西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他刚才玩的正投入,没注意从后门进来的何老头。
从教室外才进来的岑叶宁看到这一幕,拿着本子给自己扇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何老头恨铁不成钢的的敲了他一个板栗,“这是你这个月第三个手机了吧,赵西商,既然选择了高考,就好好准备,手机没收了。”
“唉。”
赵西商揉了揉脑袋,一脸伤心的看向何老师背着手离去的背影,旁边一个同学以为他心疼手机安慰道:“没事,估计寒假就能拿回去。”
“老子在乎那一个手机?”赵西商说着站起身,从靠墙饮水机旁边拾起篮球,摇着头仰天长啸,“我恨哪,刚刚明明只要一招我就能KO对面那个傻逼了。”
他一转头,看见陈错背对着讲台,面朝教室后方的位置坐着,脚踩在人家小姑娘的课桌横杆上,桃花眼澄明,微偏着头,从下而上的看着鹿童言。
光天化日之下的,何老头刚刚怎么不管管这一对。
“干什么呢,又调戏女同学,走,打球去。”
赵西商走过去手搭在陈错的肩膀上,低头看见鹿童言胳膊下压的试卷,“你这次理综考的很高啊。”
“还行。”
“那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两个人几乎同时回答,说完对视了一眼,鹿童言低下头,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却被他捕捉到。
赵西商一副我懂的表情,“这么厉害以前也不见你教教我。”
“家里老师七对一不够你受的?”
“别提了。”赵西商从过道拉了张椅子坐下,“新来的那个英语老师是我爸高中同学,天天跟他打我的小报告。”
陈错长腿伸展不开,在桌子下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他凳子往前坐了些,不小心蹭到鹿童言的膝盖。
衣料摩擦的一瞬,两个人明显都感受到了。
即触即离的触碰。
鹿童言抬眼看他愣了下,耳朵不知为何立刻充了血,有些尴尬,正好这时候岑叶宁在教室门口喊她去上体育课,起身过去。
“脸怎么这么容易红。”赵西商自然不知道刚刚桌子下发生的事,看见陈错站起来以为是要打球,碰了碰他肩膀,“一会去六班顺便叫上穆子骁,听说他最近有点虚。”
“真虚假虚啊。”
陈错插着兜下楼轻飘飘的补了句,跟着的几个男生哈哈笑起来,走廊里一阵散漫的脚步声。
该笑笑,该闹闹,路上有个男生提了一嘴,“你们都打算报什么学校啊。”
“现在考虑这事是不是太早,我还没想好。”
“什么太早,刚刚何老头上课讲的你没听,下个月就高考报名了。”
“哦,我以为我还是高二呢。”
提问的男生:......
赵西商小跑了两步到陈错旁边,“你国外学校确定了吗,英国还是美国。”
赵西商之所以不出国,是因为他家已经有一个长年不回来的“浪子”,家里长辈是不会放心将他放出去,生怕也学大哥一样玩心野了不愿意安定下来。
但陈错出国这是必然没有商量的事情,陈闻南平时对儿子管的松不代表不管,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一手操控。
关键陈错还听他爸的话。
“还没准备,可能会留在国内。”
“哦,在准备了,很好啊。”赵西商摘掉手表,猛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不出国了?”
陈错站在三分线处,运球,抬肘,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完美的落入篮框中,在地上颠了几下。
“只是可能。”
“不是,陈叔叔说的?”
赵西商觉得不对劲,陈闻南向来说一不二,而且之前高一大家一起玩的时候,陈错还一脸欠嗖嗖的说没有考试压力,当时也明确表示自己要出国。
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不会是因为她吧?”
陈错没回答,将球抛给赵西商,鼻梁上沾着汗珠,“到你了。”
少年运动后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肤色白净,抱着膝盖静静坐在一旁听旁边的同学说话。
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显得脖颈很细。
岑叶宁不知道在跟她们说什么,眉飞色舞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最后大笑着用力拍旁边一个女生的肩膀。
有风吹过草坪,千层绿意中,陈错看见她抿唇笑了下,那眸光中细碎生动的笑意由风带着,落在他唇角。
赵西商出声, “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陈叔叔不会同意。”
陈错一直弯着的唇变直,微躬着身体,伸出手臂挡在他面前, “我也这么觉得。”
他当然知道陈闻南不可能同意。
“那你怎么办。”
“还没想好。”
陈错抢过三步上篮投球,球在篮筐上绕了一圈才掉下去,他仰头看着,眯了眯眼。
“刚才,不好意思啊。”
陈错在她身边坐下,拧开瓶盖大口喝了半瓶矿泉水,喉咙上下滚动,鹿童言递给他一张纸巾。
“没事。”
指的是刚刚在教室里的事情。
陈错曲着一条腿,背靠着足球框,左手搭在膝盖上,矿泉水瓶在空中抛了几次,呼吸有些重。
刚才见岑叶宁她们几个到旁边练习投篮,剩她自己坐在这,他就跑过来了,外套还在操场外的篮球架放着,手机一角从口袋露出来。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
鹿童言抱着膝盖,低头看着脚尖,“我身体不太舒服。”
她今天生理期。
“哦。”
陈错也没在意,用手揪着草地上的叶子。
“哎,你做什么,破坏公物啊。”她偏头笑着说。
陈错抓了下头发,“那个,跟你商量件事呗,也不是商量。”
“什么事呀。”
鹿童言还没见过他这副为难的样子,等着他问。
“你有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
“出国?”
鹿童言没考虑过,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连省都没出过。
没什么可打算的,不可能。
她轻轻摇摇头,没什么犹豫的回答,“我家没这么多钱。”
就算有母亲也不会答应的。
陈错似乎看到一点希望,“学校有专门为出国设置的的奖学金,学费全免还包住宿。”
哪有什么奖学金,他胡诌的。
但如果她仅仅只是因为钱的关系不愿意,那就太简单了。
鹿童言咬了下唇,有些踌躇,“我妈,可能不会同意。”
“我应该不会出国,也不想离她这么远。”
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也有些含糊不清,“嗯,就是这样,应该是不行的......”
“回去问一下呗,说不定阿姨就同意了,可以不?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选专业,你之前不是要读中文系?你放心,要是我们一起出去的话,我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第一次说话这么语无伦次,因为心里没底。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定定的看着他,陈错揉了下鼻子,莫名有一种骗小孩的感觉。
但也是真的想继续一起读书。
他觉得或许让她一起出国比去求陈闻南让自己留在国内简单些。
“之前在南淮的时候,你不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女生的耳朵又慢慢的变红,耳垂那一块像是要滴血。
陈错嘴角微不可察的扯了下,知道她脸皮薄,没再接着说。
“试一下呗。”
陈错给她列举了出国的种种好处,加之之前亲戚也有个姐姐在国外念书,过年的时候见到母亲好像还挺喜欢她的。
或许母亲也会同意自己出国?
鹿童言回去的路上想着陈错说的话,学费住宿全面,到时候再好好学习拿奖学金,闲暇的时间可以打份工,生活开销应该没有问题。
鹿童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真的很听陈错的话。
习惯性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从哪一天开始的,古镇的那天晚上?或许更早。
鹿童言跪坐在地板上擦着家里的桌子,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根手指捏起奶白的核桃仁放进嘴里。
“妈,老师今天说下个月高考报名。”
“嗯。”
鹿母拿纸巾擦擦手,看着电视心不在焉的回了声,过了一会看着低头整理着杯子的女儿,也觉得自己有些冷淡,又补了句,
“好好学习。”
“我还没确定考什么大学,省内的还是省外的。”
“这有什么犹豫的,徽大不是很好么。”
鹿童言点点头,用抹布擦着早已擦过几遍的地方。
勇敢点,说出来。
她两只手用力握着胡桃钳帮母亲夹核桃,装作不经意的说,“我们班里有同学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的,听说国外的学校也不错。”
鹿童言抬头看了眼鹿母,她今天穿了件灰色羊毛衫,脸上还划着淡妆,眉毛勾的细细的。
电视是一出家庭伦理剧,现在可能是比较有意思的环节,鹿母眉眼温和了几分,还带着点笑。
鹿童言胆子大了些,“妈,表姐不是在国外读书的吗,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和我说那里体验很棒。”
她接着又将陈错说的出国的好处挑了几处记得清楚的说出来,面前核桃也一个个裂开了口。
鹿童言手指有些疼,一抬头发现鹿母正凝视着她。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毯上,高下立判。
鹿童言心脏无征兆的加快,原来母亲眼睛下有青色的眼线,是纹上去的吗?
“前面这么多铺垫,别告诉我你也想出国。”
一碰冷水兜头淋下来,绿色的,是深潭里石头上的苔藓映照出来。
鹿母知晓她的心思易如反掌。
“是不是觉得出国我就管不住你了。”母亲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身子往后面靠,声音如手术台上的医疗器械一样冰冷。
“老老实实呆在国内,明年我要看到徽大的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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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大,也挺好的。
“嗯。”鹿童言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头发又在后面扎成了一点点,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毛茸茸的小黄鸡。
巷子口坐着个拉胡琴的老大爷,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哼着那几首曲调,鹿童言从来没听懂过他唱的什么。
天色还早,广源街后的巷子里,几个女人坐在水井旁的凳子上洗衣服,聊着家长里短的话题。
鹿童言握着书包肩带,看着前面的路说:“出国也很好,能够遇到更多的人,经历不同事情。”
陈错尽量掩盖住自己的失落,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来着?”
他单肩背着书包,松垮垮的,看起来就没装什么东西。
身上穿着校服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袖口卷到肘弯,灰色运动裤,经典款的篮球鞋。
几个洗衣服的阿姨往这边看,其中一个眼瞅着说, “这男同学不是咱这边的吧,看着就不像。”
另一个答, “又高又帅的,咱这边谁家有这样的孩子。”
“那女孩看着倒面熟。”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各自的潜意识都带着点伤。
“你准备去哪个学校呢,是不是要办护照签证之类的。”
鹿童言对这些了解知之甚少,她不知道陈错这些东西几年前就弄好过了,出国旅游是常有的事。
有的院子里屋顶开始冒出炊烟,半个夕阳卧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证实白天与夜晚交接的时刻。
也是奇迹最容易发生的时刻。
鹿童言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迎着霞光站着,脸上像洒了层金粉,甚至能看到上面细细小小的绒毛。
陈错看着她的眼睛, “我刚才在想,出国也许能遇到更多的人,但不一定有现在的好。”
是心动,是动摇,是坚定。
鹿童言温柔的和他对视。
他弯唇笑了下, “之前不是说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吗,我想让你一直开心下去,所以,一起考徽大吧。”
之前一直觉得去哪都无所谓,可是现在突然想为她去搏一把。
游戏人间的路上碰着个人,从此明白了心跳的频率不止一种。
两个人站在路口,转过身,看着夕阳一点点的落下。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陈错盯着她的脸,忍着想往上吹一口气的冲动, “怎么样?”
少年心是火红的太阳,炽热真诚。
一起,考徽大?
鹿童言弯弯眼睛用力点头, “可以呀。”
她又有点担心, “你家长会同意吗?”
选大学不是一件小事。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和他们说,应该没多大问题。”
“嗯!”
陈错揉了下她的脑袋, “那说好了,一言为定,等我好消息。”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