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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溪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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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比起北京的古板隆重来,他们在巴厘岛的那场婚礼,因为邀请的都是好友们,就显得格外荒诞不经。
用章伯宁的话说,简直比他的前半生还要混乱。
先是晚宴开始了人却还没有到齐。
女律师于祗是忙完案子才来的,并且还坚持要坐头等舱,等了五小时才上飞机,直接错过了头一夜的热闹。
她的老公江听白左等不来,右等她也不来,最终在机场候了她一整晚。
在机场吹了一夜风的江听白,早上出现在酒店餐厅的时候,咬牙切齿地告诉每个人,于祗那么喜欢赢官司,以后一定要叫她于胜诉。这是原则问题。
再是喝多了的陈晼认错丈夫,直接抱上了于祲,简静却坚持认为,不能完全排除是故意抱错。因为她想占于祲便宜不是一两天。
龚序秋当时就把她丢进了泳池里醒酒。
而陈晼生拉硬拽的,把简静给带了下来。她疯狂地扑棱着喊救命,直接的暴露了她不会游泳。至此,简静立了三年的潜水爱好者人设轰然倒塌。
就跟她之前非要教于祗滑雪,在瑞士的采马尔特雪场,结果把她教得摔成骨裂一样。
简静有一种预感,她说出去的每一句大话,最后绕个圈,都会一巴掌呼回她脸上。
周晋辰低声骂了龚序秋一句胡闹,就扯开领带,跳下水淌过去够简静。
这顿水呛得不轻,简静湿淋淋地被打捞上来时,伏在周晋辰的肩头咳个没完。还非要对着炸锅的人群挥手,“没事儿。各位,接着奏乐,接着舞。”
“......”
周晋辰把她扛在身上回了房间。他把人小心放在沙发上。
简静一路被颠得七上八下,呛进去的水也吐出来大半。
她听着周晋辰的脚步声渐远,扶着沙发边沿慢慢坐了起来。
还没回过神来,一条浴巾就从头顶围了下来,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周晋辰坐在了茶几上,面对面的,大力揉动着毛巾,不停地给她擦头发和身体。
简静捧着他倒来的热茶,刚才在人前强撑着的架子也没了,絮絮叨叨说着她的恐惧,“吓死了!陈晼这个缺德鬼竟然拉我下水,我还以为我会窒息在泳池里!”
“那水竟然那么深,在岸上看着也就还好啊,结果底都碰不到!我上次量的一米六五,这身高到底准不准?”
“沉下去的时候真觉得我要死了,可我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呢!我还计划年底去布达佩斯,上回到匈牙利匆匆忙忙的,没待两天就被我爸薅回来,都没来得及夜游多瑙河!”
简静的话从来就没少过,像一挂小炮仗,这会受了惊吓,一下子就跟被点着了似的。
周晋辰伸出指腹刮一下她的脸,“有我在,你不会。”
简静不解风情的,“为什么?万一你没看着呢?”
“没看着那是我失职,”周晋辰用一种,对学生们讲期末考重点的语气,正式地对她说,“我有义务照顾好你。”
简静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老周?”
事实上就是稳重、体贴又温和,干什么非得装出一副浪荡样儿?
周晋辰把湿了的毛巾扯下来。他重换一块干燥的,“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简静气馁地摇摇头,她不了解,全是凭直觉猜测的。
她撅起嘴问他,“但你好像摸透了我,对不对?”
周晋辰说,“那是因为你比别人都纯真。”
简静的喜欢和讨厌,都明白的摆在脸上。爱面子、什么时候都要出风头,有时为了给自己壮势,会编一些瞎话出来。但那瞎话又不过大脑,基本都经不起推敲的。
正因为不能深究,反而显得她这姑娘胸无城府,心思比人浅。就像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一脚丫子踩下去,就能陷进细而绵软的小沙子里。
周晋辰见过很多姑娘,漂亮的有漂亮的心机,才学高的,也有才华赋予的清高,至于是不是故意作态,他不予置评。但像简静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碰上。
大概也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她那双眼睛,干净得一丝杂质都没有,找不见半点野心和阴损。
简静缓过了那阵劲儿来。她又开始胡说八道,“我纯真是纯真,但你别爱上我。”
周晋辰故意斜她一眼,“怎么,许你爱上我,不许我爱你?”
就知道他要说这个。
简静心道,为在人前演好一对恩爱夫妻起见,这个误会还是不要解开的好,否则达不到戏剧效果。
毕竟她上赶着嫁给他,换了谁都会这么以为。真要解释的话,还得从人类起源和婚姻制度的产生说起,从古往今来,父母都是怎么打着爱你的旗号,逼着你按他们那一套,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说起,也太费口舌。
她的脑子是不大好。但嗓子也不见得多能扛事儿。
简静把头顶的浴巾掀下来,撑着沙发,笑得露出对甜滋滋的酒窝,“许。”
撒谎。
周晋辰一眼就看出来了。事实上,从领证以后他就开始怀疑,简静的反应,根本不像是嫁给喜欢的人。更多的是找到了个适配对象。
尤其在他听龚序秋说,简静打过一阵子于祲的主意以后。
但这些都不重要,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晋辰也不爱简静,但不妨碍他把一个丈夫的角色演绎好。从记事起,他就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过来。有时睡过去,以为今天相安无事,但半夜照样被吵醒。
东西砸得比炸雷都响,互相指责、谩骂,挑对方最痛的地方把皮揭开,狠狠撒上一层盐。周晋辰十五岁之前,就这么一路听过来。
他不希望以后他的小孩,也被这种恐惧深深笼罩。
周晋辰太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希望他和他的太太是很和睦的一对模范。事实上,不代入浓烈情感的婚姻,反而更稳定。
周晋辰身上有知识分子的通病。他内心世界丰富,有双面性,也会有精致的利己主义功利性,时而还过于迂腐,但他很理智。
他始终相信柏拉图的结论——爱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
既然疾在腠理,就会有病去如抽丝的那一天。
就算简静此时正爱着他,爱他光洁如新,爱他意气风发,爱他英姿挺拔。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他周晋辰也许长出小肚腩,发梢上油根滑亮,皮肤变得粗糙,后背也不再笔直。简静还会爱他吗?
对着这样一副身体,她还会生出拥抱、接吻甚至上床的欲望吗?
在一系列朝晖夕阴的千变万化里,周晋辰唯一有把握的,是他仍然在学术界有不小的威望,精明的周澍不会轻易出事,已经风光几十年的叶家,依旧稳如磐石。
这才是他们这段婚姻,最牢固的基础,而不是什么你侬我侬。
简静不知道周晋辰在短短几秒里,已经转过这么多细枝末节的心思。
她还在对他笑着,“老周,我可喜欢你了。”
周晋辰淡然点一下头,“水应该放好了,快去泡个澡,不要着凉。”
简静舒服地洗完澡,好像泳池里的水多脏似的,用浴盐把皮都搓下来一层。
她出来的时候,周晋辰正在和他美国的导师视频,那边还是早上。
简静听着他纯正的美式发音,一把低哑的嗓子,比说中文的时候要更性感。她忘了自己本来是要躺床上去的,就这么一步一步,鬼使神差地往周晋辰身边走。
直到周晋辰开始介绍她,“这是我太太。”
简静才反应过来,跟他的导师挥手说Hi,一个很洋气的白人小老头儿。
周晋辰又聊了两句才关上电脑。他抬起头,看一眼比她坐得更高的,眼睛却一直往下的简静。
她好奇的目光一直钉在周晋辰的皮带往下一点儿。今天这条裤子有些紧。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句。
但简静没听见,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好大。
横看侧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很立体。
她忽然觉得脸有点热,这个屋子里阳气太重。
之前谭斐妮说周晋辰一看就很会do的时候,她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很得意的,“是吗?那结婚以后我试试,再告诉你咯。”
谭斐妮当时就没再说话了,这个嘴脸是理该简静摆的。
直到周晋辰站起来,她的元神才归了窍,走了两步想起件更重要的事情来。
她的胸垫好像落在了泳池里!
刚才在水里拼命挣扎,她其实是有感觉到有东西从胸口里,被水流给冲了出来的,但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现在脑子清醒了点她才反应过来。
今天这件礼服设计很不好,简静穿上的时候就在骂娘。连她的胸围都不清楚,一套上去直接空杯了。
但人在巴厘岛,就算打电话臭骂设计师一顿也没用,她临时往里面塞了两片乳胶胸垫。
因为时间太过紧迫,还是拼命塞进去的。
简静穿着浴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这要是被陈晼或者谭斐妮捡到......天呐......那和当众被扒衣服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在谭斐妮知道,全场只有她穿这个牌子的内衣的情况下!
她一定会被陈晼她们,以一种极其夸张的方式,公!开!处!刑!
简静拔腿就要去泳池边。
周晋辰拉住了她,“去哪儿?”
“泳池。”
周晋辰抿下唇角,“怎么,水还没喝够啊你?”
简静扭着身子,“不是!我东西落在那儿了。”
“什么东西?”周晋辰问。
“呃……粉色的。”
周晋臣好像有点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简静为了赶紧出门,只能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她耷拉着小脸说,“好吧我讲实话,其实是我苏州的外公,留给我的遗物。”
结果周晋辰当着她的面,从裤兜里拿出两片粉红色的乳胶胸垫来,是他当时在泳池里顺手捡起来的。
周教授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你外公,给你留这玩意儿当遗物?”
“......”
简静红着脸把她的“遗物”抢下来。她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丢人!还不如就让它们漂在泳池里算了。
简静破罐破摔,往床上一躺,拿毯子蒙住了脸,“你洗完澡关一下灯!”
周晋辰看着她这样,旁逸斜出的,嘴角浮上一缕微笑。
*
鸿飞霜降,天气由温转凉。地坛公园北门外,笔直的参天银杏树上层林尽染地黄透了茂密的叶子,从树梢垂落到地面,在朱漆大门的映衬下愈显得巍峨古朴。
已经又是一年秋天。
简静这天下班晚,开了一场冗长又严肃的督导会,也没有别的内容,就是最近他们公司的一位高层管理人员,姓金名磊,被自家夫人大义灭亲,写了封检举信揭发出他在外面养小情儿,顺便把他的薪资公之于众。
这一通后院起火的操作下来,无异于是把金总推上了狗头铡。
本来也不是多稀奇的一件事儿。毕竟金融届的男女关系,已经快要赶超娱乐圈,早就荣登职业瓜榜首地位。
有人编了句话送给他们这家证券巨头的男上司——股票永远亏,情人满天飞。
惊讶的是正遇上作风整顿。本来以为如往常般检讨一番就完事的金总,被上头撤了职。
他们董事长亲自到会的次数不多。每次亲临必有大事。
整场会议都是围绕员工行为自查和道德文明建设展开的。
在场的男高管们无一不面露苦相,十个里有十二个,都在掂量自己那点子糟心事儿。顺便展望一下,如果也被秃噜出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简静是打着哈欠听完的,就当捡一乐呵,毕竟她也没有作案工具。
厚伯这两天请假回了老家。简静这是第三天自己开车上班,油表已经在告罄边缘,应该还够从公司开到加油站的。
她打算自力更生去加一次油。但这个活儿显然不是简静想象的那么容易。
简静的车技有多差劲,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但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人手里握着油枪,一直在侯着,等她把车开过来。
简静新开的这辆墨绿色的宾利添越,车长五米三,实在不算是好开。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着油罐,又怕离得太近蹭着车。
她把所有的车窗都打下来,不停地目测着车距,觉得离远了,就又再绕一圈。
就这么着。工作人员眼看着她转了五六圈,才勉强停在了油枪能够到的地方。但很缘木求鱼的,她的油箱口在另一边。
简静开始局促又快速地打方向盘。
转到第三圈停下来,发现位置还是差点。
如果不是怕燃油泄露,那工作人员是真想直接锨开她的油箱,把98号油给这小姑娘滋进去完事儿。
简静跟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又要绕一圈的时候,一只玉扇骨似的手伸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周晋辰弯下腰对她说,“简静,你下来,换我开。”
他刚下飞机,在机场取了车开回家。声音里还有舟车劳顿的倦乏。
简静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老周,你从甘肃回来了?”
上周他去兰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都已经走了大半个月。
“嗯。”
周晋辰揉了下她的发顶。这应该是他们成婚到现在最亲昵的动作了。
他指了下后面观望的司机队伍。那些加92号汽油的司机们,都看免费小品一样,抱着双臂注视简静表演。属于是来加油得了场演出看,赚到了。
甚至在她最后一次很接近的时候,有人忍不住给她鼓掌,“好球!”
简静捂着半边脸让出驾驶位。
等加完油,周晋辰问她是不是回家。
简静才想起来问,“你吃饭了吗?没有和我一起去前海西街吧?他们都在那儿。”
“也好。”
周晋辰这段时间在兰大讲公开课,陪着校领导连着熬了两个夜打牌。回程时在飞机睡着了,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倒真有点饿了。
他打电话让司机来把车开回去。自己则上了简静的车。
简静怕他太累,体贴地问,“还是我来开吧。”
结婚这一年多以来,简静就总结出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周晋辰这人太温柔,受大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和他单独待一起的时候,就不自觉的,试图往温婉上凑。但她偏又学不像。
周晋辰笑着摇头,“你敢开,我也不大敢坐,歇着吧大小姐。”
“......”
简静垮起个劈脸,看了一会儿窗外。又忽然转过头,强行解释,“我第一次加油!”
“噢。”
周晋辰憋着笑,“要是第一百次还加成这个样,就得上驾校练练了,再不行让爸投个加油站给你。”
简静翻着群里的消息。她头也没抬,“我们家有加油站,在东郊而已。”
“......”
他们到这家新开的园林式餐厅时,陈晼和章伯宁那帮人,早已经在流水亭边吃上喝上了。
简静捡了两个位置坐,有服务生上来替他们清洗碗筷,周晋辰抽出湿巾给她,“把手擦一擦。”
“你也快吃吧。”
周晋辰先盛了碗粥给她。一品鸳鸯鸡粥,是这家店的招牌。用文火把鸡肉炖上两天,直到肉在砂锅里变成粥蓉,再加入不同的时令蔬菜。是只闻肉香,却不见肉。
简静冲他笑一下,“谢谢。”
这夹子音谭斐妮听着都别扭。她凑到陈晼耳边说,“丫还装上了,满口的敬语。”
陈晼光顾着和她老公划拳,没有作声。谭斐妮继续揭她老底儿,“所以她说,她跟周晋辰做一夜,我根本不信。哪来这么客套的两口子!”
这一下陈晼精神了,划拳也不大香了。她说,“这是简静说的!他们做了一夜?”
谭斐妮小声道了句是,“我上次问她,她亲口说的。还说她整个人轻飘飘的。”
这话被陈晼老公龚序秋听了去。他看了眼周晋辰,“周教授做一夜没什么问题吧,他身体壮实着呢。”
陈晼没理他。她观察着简静眉角眼梢的每一处细微变化。不像,怎么都不像关系这么亲密的。
简静被她盯毛了,“总看什么你看?”
谭斐妮在一边添油加醋,“这才是你呢!”
“什么玩意儿是我?”简静瞪着她。
章伯宁夹了块烧汁鳜鱼,“人斐妮的意思是,你在你老公面前,就会变得不像你。”
简静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周晋辰。
她很中肯的、一针见血,“人老周对我客客气气,我横不能上去就张牙舞爪给他俩嘴巴子吧?你们就见不得我学好!”
什么人呐都是。
说完她就手握成拳抓着筷子,直接从那团蒸肉上叉下去,弄下一大片来,溅起的汤汁糊了章伯宁一脸。
他直接用手抹了,抹完又直接拿简静的衬衫擦一遍,“嚯!半点轻重也没有哇你。”
简静也报复性的,把手心里的汁水揩在谭斐妮裙子上,“看吧,跟你们这群野人我讲什么文明?”
谭斐妮指着她,“有病吧你!我刚上身的新裙子,赔给我。”
她的手伸得又长又直。
简静弯低下头,把她手指的方向转到章伯宁那边,“他会买给你的。”
章伯宁把餐巾往桌上一扔,“多大点儿事!弄坏什么东西我不替你赔?”
简静说,“那你顺便再给多买一件吧。省得我费事。”
章伯宁一巴掌拍桌上,“买!要什么买什么!”
周晋辰挂了电话,看见这一幕。他心想,他太太的心理年龄也就五岁吧,不会更多了。
但章伯宁总是这么无条件地护着简静。他不是第一回见识,但看得次数多了,啧,莫名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