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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节:弹尽竭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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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见她总是笑而不语,意识到自己过于外泄的情绪,扯开话题,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无法忘怀的事情吗?”方子乔没料到他话锋一转,竟然问起自己来,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些什么好,一双美目飘到了远方,好半晌才道:“对某些人来说,难以忘怀的都是些深刻到骨髓里的快乐,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难以忘怀的恰恰是她想忘记却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痛苦。”
朱瞻基看到她一脸怅然,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苦涩,刚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笑着叩了叩自己的额头,说道:“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们还是说些高兴的事情吧!”也许是烈酒的怂恿,让她开始沉醉于过往的回忆之中:“我记得那还是十年前,爷爷闲来无事便以花卉入画,他老人家让我帮衬着碾花磨粉,可那时我还小,居然把那些碾碎的丹蔻全都染了指甲。”她不经意地笑了出来,绚烂得如同落日朝霞。
朱瞻基看得有些痴了,在这偌大的东宫之中,集天下美色无数,却从未见过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美得与世无争、纤尘不染,犹如月宫中的望舒仙子,让人可望而不可及。“你真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变得混沌而迷离,慢慢地向她靠近……靠近……突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是方子乔始料未及的,轻拍了拍他的背,唤道:“殿下!皇孙殿下!”可烂醉如泥的朱瞻基早已酣睡过去,没有丝毫反应,这可把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心想:“宫中人多口杂,不知情的,以为她与皇孙真有什么苟且之事,故而留宿于此,若是那样,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恐怕免不了遭受一些无稽的责难。可迎香院地处偏僻,根本没人经过,一时之间还真叫不到什么人。”转念一想:“还是自己扶他回去吧,虽然男女有别,但至少别人知道是皇孙酒醉的缘故,料想也不会过于责难她了吧!”
幽幽叹了口气,挽起衣袖把他搀扶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虽然她从未去过松竹院,但在菊花宴那天,侍女玉蝉曾经说过,过了九曲廊桥往右折便是皇孙的书斋了。沿着石子小路慢慢走去,脚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果然,在翠竹掩映之中看到了一所宅子。
“殿下!书斋到了!”方子乔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一进房门,只觉得一阵幽香萦绕,熟悉得像是在哪儿闻到过,没作多想,把朱瞻基扶上软塌。合上窗扇,燃起火折,跳动的烛光映衬着他的脸异常醺红,想到现在已是霜降时节,天气转凉,夜晚更是透骨还寒,方子乔轻取了一件斗篷为他覆盖在身上。
得了空隙,她才顾得上四处瞻望,壁上挂了一幅黄公望的山水图,两边还有陆机、王珣的字幅。案桌上敞着几幅名人的书帖,并着几方宝砚,各式盆景苍翠欲滴。方子乔心中暗忖:“这真是一处幽静之所啊!”低头仔细地观查他熟睡的样子,邪气魅惑的笑容和玩世不恭的眼神在此刻全都归于平静,一如初生的婴儿那样恬淡安详。忽然,一阵梦呓拉回了她的思绪,惊诧地抚紧心口,疾步往外走去。
刚一开门,风就像久候的顽童一般,伺机窜了进来,裹挟着案桌上的笔墨宣纸,纷纷冉冉地飘撒了一地。方子乔急忙将纸页拾起,整齐的摞了起来,这时,一行大字吸引了她的注意,拿近细看,只见纸笺上潦草地写下了八个大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下笔苍劲有力,刚猛藏锋。
方子乔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警醒了,现在朝堂之上唯汉王一人独大,太子府形同虚设众人皆知,当别人都在嘲笑皇孙处事荒诞,怒其不争的时候,连她都一度疑惑,为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还不懂得励精图治,而是整日里醉生梦死,任凭太子府一步步堕入深渊而无动于衷。而现在手中的这八个大字让子乔豁然明白了他的苦衷,想来也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太过高调出众,反而会树大招风,引起他人的不安,从而惹来无辜祸端,与其如此不如示敌以弱,暗地里养精蓄锐伺机而动,这样才会让人防不胜防。
方子乔转身望着沉睡中的朱瞻基,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些释然了,忽听得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慌忙地放好纸笺,推门出去……
“殿下!殿下!”朱瞻基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唤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舒展地打了个哈欠,说道:“金英,是你啊!”金英一脸忧虑,指了指大门,说道:“殿下!奴才刚才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这里出去。”一听这话,前一刻还神情迷离的朱瞻基,立刻蹦了起身来,满脸的醉意骤然消失无踪,快步来到桌前一看,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从中抽出那张纸笺,黑色的瞳孔散发出凛凛寒意。
金英看他脸色一黯,低声问道:“有人动过了?”朱瞻基点点头,转而问道:“今日你出府,门外的侍卫可曾发现?”金英道:“殿下故意酗酒装癫,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所以奴才择路而走时,并未让人发现。”朱瞻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交代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金英道:“奴才按照殿下的吩咐,联络了朝中诸位大臣,他们都发誓效忠太子,愿意联名上书,力荐殿下您为皇太孙!”
朱瞻基沉了口气,说道:“与其坐地等死、竭泽而渔,倒不如来一场痛痛快快的绝地反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把纸笺拿近烛火,只听见“嘭”地一声,手中燃起了一道橘红色的火焰,把他的脸映照得愈加明灭难辨。
夜更深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那滩焚化的纸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