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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 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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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二年,三月。
流莺粉蝶栖息在百花之间,吐纳吸吮着来自泥土的芬芳香馥,春天本是万物新生之时,可在这重檐深宫之内,却一片愁云惨雾。
一位博带金冠的男子沿着游廊疾步走进院子,后面的内侍们一个个敛声屏气地跟随着。宫女太监见到男子阴鸷的怒容都吓得噤声不语,纷纷跪了一地。
刚进门,一股残香若隐若现,男子皱了皱眉,径直往内走去。太监看见急忙上前拦阻,道:“陛下,千万不可!血光之气恐会冲撞了龙体。”情急万分,朱瞻基哪里肯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喝道:“金英,快给朕滚开!”说着振臂一挥,就把人摔出三五步去。
空气清透的连悬浮的微尘都看得一清二楚,女子睁着空洞木然的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紧握的拳头显示着她正在抵抗来自身体剧烈的疼痛。晨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她的脸上,让苍白消瘦一览无遗。
朱瞻基不由分说,拎起御医,劈头就问:“她到底怎么样了?我的孩子呢?”御医颤声道:“微臣正在延医诊治,请陛下务必放宽圣心。”他颓然地松开手,快步来到床头,抚上她几近枯槁的姿容,心如刀绞。女子嘤咛了一声,嫌恶地背过脸去。他心中一紧,兀自隐忍不发,拿过侍女手中的绢帕,温柔地替她拭去额头的薄汗,附耳问道:“子乔,还疼吗?”
没诚想,极度克制换来的依旧是漠然以对,这比任何言语都令人剜心剔骨。帝国天子的自尊与骄傲,让他无法一再容忍她对自己的置若罔闻,积蓄已久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他一把掀了锦被,发狂似地把她整个人拽了起来,声音如雷厉轰鸣:“我要你看着我!”
房里的人都被他突然而至的暴骇震慑住了,一个个诚惶诚恐地注视着这一切。金英眼见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了,仗着从小就侍奉主子的情分,忙上前劝道:“陛下,方姑娘尚有小产的征兆,您千万不要再刺激她了。”岂料这番话愈加戳痛了他的伤口,朱瞻基如困兽一般,冲他咆哮:“滚,都给朕滚!”金英深知主子的脾气秉性,只得带着一众人缄默而退。
朱瞻基回过头,死死地盯着虚弱无力的方子乔,仿佛有两团炽热的火焰要将她燃烧殆尽。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说话啊?为什么连句解释都没有?”辛辣的呛话中透析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过往的一切化作两行热泪簌簌而下,他像被抽干了一样,褪下了帝王的威严,把头深深埋进手中,彷如孩提一般咿唔哭泣。
明明是淋漓尽致后的快感,却又感受到分筋错骨的哀伤。方子乔不明白,为何在完成报复与反抗之后,得到的却是耗尽生命的疲累。冷不防看到身下的一滩血迹,她有些怔仲了,明白他的癫狂以及自己的疼痛,均来自于这个孩子渐渐消逝的生命。诡异的,她笑了,宛若枯去的花蕊,在离开枝头时,那最后的一跃,凄然而绝美。
朱瞻基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笑曾是那样的美,纯净怡然,让人如沐春风,可如今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他的心脏。
方子乔放空的眼眸突然一亮,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听,孩子在说话呢!”看到朱瞻基悚然一愣,满意地笑道:“他说,是你生生扼死了他!”眼色陡然一凛,直直地望向他。
“不!”朱瞻基发出一声惨绝的叫声,一双手死命的扣住她的肩胛,狠戾地摇晃,喊道:“你是故意的!故意问我要那些灵香草,其实你早就知道它有破血的功效,却还装得这样若无其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是你!”说着猛然一推,她像个残破的人偶,整个儿瘫软在床上,无法动弹。
朱瞻基怒不可遏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银光一闪,倏然抵住了她的咽喉。痛苦与恨意交织着满腔怒火,让他的脸看上去恐怖而又狰狞。他声嘶俱厉道:“我早就说过,你要是胆敢杀死我的孩子,我就杀了你!”手中宝剑一抖,顿时嗡嗡作响,震声不绝。
方子乔冷然地斜睨他一眼,吃力地低吟道:“死?那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一句话生生把两人逼到了悬崖绝境,已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朱瞻基踉跄了一步,绝望地仰起头来,纵声一吼,悲恸得好似整个大地都在抖动。突然,他手腕一引,剑锋便直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