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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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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的婚宴第二日,雪停了,于是玩乐挪到屋外变成了冰嬉、投壶一类。
钟寒瑞和江筵领着人去冰上溜行、打圆鞠。人人皆知齐乾四肢不勤,对这些东西兴趣缺缺,便都不喊齐乾上场。
于是齐乾得了清静,闲坐在冰场外,胳膊肘往后搭在栏杆上,斜倚上身,好笑地数着妹妹半天吃下多少东西。
当齐蔚吃到第七盘甜瓜、第三碗雪花酥,外加五坛酒时,齐乾到底忍不住了。他指尖将象牙筷微旋,压住了齐蔚的手腕,道:“鲸都没你这吃法,小心撑着胃,你嫂嫂要怪我了。”
齐蔚咽下满口的甜食,捂住嘴打了一个绵长的酒嗝。
声音不大,但够齐乾嫌弃了,“瞧瞧别人的大家闺秀,再瞧瞧你,当真是……家门不幸。”
“谁说我是大家闺秀?”齐蔚不以为然,“几十年前,爹在种地,你在放牛,我们哪是‘大家’?哥,做人不能忘本。”
“行,你怎么都有理。”齐乾信手掸了她酒窝里盛的酥屑,“那就请小家闺秀,移步去冰场上玩玩,不必在意规矩,你爱怎么跑就怎么跑。”
齐蔚一撇嘴,道:“没意思。”
“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喜欢得紧?”齐乾挤兑道,“怎么,寒集就这么招你烦?”他瞥眼向场上,那风姿如虎的少年正挥杆打出一记漂亮的圆弧。
“我本是不烦他的,”齐蔚懒得跟哥哥打哑谜,“可你们乱点鸳鸯谱,害得人人都说我是他媳妇儿。”
齐乾笑了笑,“寒集有何处不好呢?家世显赫、为人豪爽,长像也英俊。最重要的是,谁都看得出,他把你放心尖上。有个热炉不抱,非去坐冷板凳?”
齐蔚不说话了,她伸手去揽齐乾桌上的小食。齐乾忽然束缚她的手肘,一拉,将她带到肩上。
齐乾拍拍她的脸,什么也没说。
齐蔚别扭地在哥哥肩膀上蹭干净嘴角,也不着痕迹地抹去了眼里的委屈。
她昨晚一宿没睡,早上又去找张以舟了。可张以舟还是那一套,紧闭着门不见她,连带着骆羌、平荻他们,也不愿见她。齐蔚既恨张以舟缩头乌龟一样的做法,又知自己理亏。是她突然离开,做了无数假象欺瞒世人,欺瞒他。
齐蔚把冻伤药放他门口,在附近踱了两圈。路过的人问她在做什么呢,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离开。
今天的流水宴席,张以舟也未曾出现。齐蔚旁敲侧击地问江筵,是不是有宾客不来?江筵点着名薄跟她细数,数到张以舟时,说那位客人喜静,推拒了邀请。
齐蔚无可奈何,想怨张以舟又怨不起。怪只怪她先动心,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齐蔚伏在哥哥肩上咬牙切齿时,另一个动心的人来了。
“齐妹妹!”钟寒集从冰场上大步奔向齐蔚,清亮的眼眸里只有他的心上月。
他揭起遮风的帘帐,将一枝冬日不凋的“蔷薇”捧给她,“我跟余海大哥打赌呢,他玩不过我,输给我这个。”
齐乾道:“瞧这质地,得是锡兰来的红宝石所造吧。”他动了动肩,让齐蔚别捂着了。
齐蔚装睡都装不了,她抬起头,对上钟寒集雀跃的脸。
寒天里,他依然穿着薄薄的短衣,袖子挽至肩膀,露出泛着薄汗的精壮胳膊。钟寒集赤忱明烈,所有的喜欢都直白且炙热。
嫁给他当然很好,钟寒集从小就喜欢跟在齐蔚屁股后头,看她大杀四方。像齐鲁想的那样,齐蔚不管做什么决定,钟寒集都会绝对支持。
齐蔚弯起眼睛,接下了钟寒集的花,说:“昨日三姐姐才说,压嫁妆的宝珠不够红呢。寒集哥哥,我可以借花献佛吗?”
钟寒集嘿嘿笑着,“齐妹妹,这是送你的,你喜欢怎么处置,都好。”
齐蔚站起身,直径去钟如雪那,“三姐姐!这是寒集赢的,送你好不好?”
新娘钟如雪可比愣头愣脑的弟弟更通人情世故,她本想推拒了,毕竟这是钟寒集给齐蔚的。但不远处江筵向她点了点头,于是钟如雪只得收下。但她同时也道:“小齐与姐姐是一家人,姐姐便不多客套了。”
齐蔚道:“当然啦,我从小便当江筵和寒集是亲哥哥呢。”
她这话说得敞亮,没有给钟如雪回缓的余地。钟如雪脸色尚且还好,但她身旁的钟家夫人,却兜不住了。
“齐丫头,我们给你三分脸,是看在寒集的份上,你莫要托大拿乔。”钟夫人道。
齐蔚正要回答,却见钟寒集也跟进来了,他气道:“娘,你有事冲我来,凶齐妹妹做什么呢。”
钟夫人指着齐蔚道:“你可知你那好妹妹都说了些什么?”
钟寒集往齐蔚身前一挡,“这是我与齐妹妹的事情,娘亲不必多言。”
齐蔚却轻轻推开钟寒集,向钟夫人等人行礼,道:“我爹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自小不守规矩惯了,长辈定的事,我若不肯,我爹也管不了。寒集哥哥,谢谢你对我的一番好意,但我实在无福承受。”
说罢,她穿过罗帷,自顾自离去。
“齐妹妹……”钟寒集紧追着她。
钟夫人看着那俩孩子,猛然拂落了杯盏,“父亲,瞧瞧你给寒集找的野丫头。”
重重暖帘后,满头白发的钟铉淡淡道:“对孩子置哪门子气?担心那丫头进门,你压不住?”
被捅破了心思,钟夫人敷满珠粉的脸上愈发不快。
钟铉又道:“这丫头是一道坎,寒集若拿得下她,也算他的本事。”
“寒集拿下她,岂不是家宅不宁……”钟夫人说着,钟如雪忽然在她手臂上点了点。钟夫人顿时噤了声。
家族原本只是万雪国的臣,可如今,钟铉的野心早已不止于此。钟如雪嫁给有万里钱庄撑腰的江筵。大哥钟寒世已经前往魏远国,二哥钟寒瑞在家中广涉产业。弟弟钟寒集恐怕很难像过去一样,做个逍遥子弟。
钟寒集还以为齐蔚只是祖父给他选的媳妇,却不知“齐蔚”变成了祖父给他的考验,探他深浅,试他能否入局。
另一头,钟寒集追着祖父给的“考验”,数次伸手想拉她,但都被躲开了。他叫一声“齐妹妹”,齐蔚便回一声“寒集哥哥”。
小时候齐蔚对他都是直呼其名,这次一见面,齐蔚便叫“寒集哥哥”,语调上扬,像齐蔚一贯的欢乐模样。钟寒集听一遍,心跳就漏一拍。
可钟寒集明白齐蔚这么喊是何含义后,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他比齐蔚高了一个头,手掌能轻松锁住齐蔚的脖颈,此时却好像被齐蔚欺负得凄凄欲泣。
齐乾见他们俩的样子,就知齐蔚干了什么。
“还真成不了……”齐乾暗想。
他们来钟家之前,钟铉给齐鲁写了信,意思是打算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再提上日程。齐鲁让齐乾给钟铉带回信,齐乾转头就划开火漆看了个干净。
那俩老狐狸一拍即合,认为孩子们都大了,是该把大事好好办妥。齐鲁甚至说,成亲后,小夫妻头一年可以住钟家,但后面得两头跑,半年半年待。还说蔚蔚生了孩子,必有一个姓齐,由齐鲁教导。
齐乾舔着后槽牙,心想老爹这算盘打得可真溜。
他不觉得这事容易成,于是压了信,先让齐蔚和钟寒集处处。那小子虽不是齐乾心里的最佳人选,但至少讨人喜欢,要是齐蔚也能看上,倒是解决了齐乾的心头大事。
在那个男妓出现之前,齐乾觉得说不准能行,可那男妓突然冒出来了,这事便玄之又玄。
昨夜齐乾听见风声呼啸,想起睡前齐蔚说屋里闷,把窗开了一半。他担心齐蔚忘记关,起身去查看,却发现齐蔚压根没睡着,一直抱着被子翻来覆去。
把齐蔚扣在家的这一年多,她有一半的夜晚,都是这般辗转难眠。
她有本画册,上面画了许多的“齐蔚”,她睡不着时,便盘腿在床上一页页看。后来齐默顽皮,打翻汤把那画册浇了个彻底。
齐蔚虽没责怪侄子,但亓箬说,她偷着哭了好久。齐乾试着复原画册,可怎么都不行,那画功远非寻常,齐乾临摹都临不像。
齐乾不情不愿地承认,齐蔚眼光太高,看中的人就像那些画一样,此间独有,无可比拟。
但……齐蔚身在其中,未能看透。那人背负千山万仞,他若有几分真心,便不该殃及齐蔚。
***
散宴后,齐蔚非要绕道回客房。
齐乾没奈何,只得依着。冰场在山下,他们的客房在从下往上数的第六栋,齐蔚跑上了第七栋,再下去。
路过一间竹屋时,齐蔚忽然加快了脚步,边走边仰起头。是哭了。
齐乾打量了一圈门口站着的军士,又看见亓箬让他们随身带着的瓶瓶罐罐出现在那竹屋的石阶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冰。原来齐蔚一大早,赶着把这个抱给男妓。可惜人家不领情。
齐乾快步赶上齐蔚,轻轻搭住她的肩。
齐蔚闷进哥哥怀里,哽咽道:“他在怪我……一定是在怪我。”
“也可能是有新欢了。”齐乾说。
齐蔚猛然仰起头,隔层水雾盯着齐乾,“你胡说八道!”她狠狠踩了齐乾一脚,转头跑了。
这一脚可不像小时候,大姑娘踩得又准又重,让齐乾疼得咬牙,“这个死丫头。”他踮着脚后跟,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忍了片刻,忽然对暗处道:“寒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