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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城的鲤鱼 ...


  •   高悬的太阳散尽千万光芒,热风里满载着潮湿温热的水汽,到处都是岭南显目的翠绿的常青树。时隔多年,钟奇奇重新回到这片热土,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颇有些近乡情怯,阅尽千帆的感觉。

      几日后,梁又怡约她在凤城小聚,吃的是一家当地有名的酒家。两人说了自己的近况,也顺带聊了高中同学的近况。梁又怡变化很大,以前腼腆害羞,一句话掰成三句说,现在竟成了牙尖嘴利的律师。

      她和李津广在莞城上的大学,毕业后就来了凤城工作,在七年之痒的前一刻领了证。钟奇奇在纽约看见他们领证的朋友圈,没想到的是,现在还能赶上两人的婚礼。

      菜已上齐,话题逐渐从梁又怡转到钟奇奇,“你看我,光顾着聊自己了。你怎么样?这次不走了吧?”

      钟奇奇忽然想起本科毕业的时候,她回了一趟国,参加梁又怡的毕业典礼,见到了陈峦,他也是这么问她的。她笑了笑说:“这次不走了。外国的月亮哪有家里的圆。不过,那边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过两个月还要回去一趟。”

      梁又怡跟着笑:“都好都好,知道你事情多,等定下来再跟我说。”钟奇奇是个不爱提前说的性子,等她说的时候,事情估计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临别之际,梁又怡忽然提起陈峦,“对了,你同桌发展得很好,前阵子好像刚拿了C轮融资,李津广说过几年如果还是这个势头,离上市不远了。”中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听说还单身。”

      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了笑:“挺好的。”太久没听到他的名字,又在心里想过几轮,猛地被身边人提及,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告别梁又怡,她没有立即回莞城,一个人没有具体的目的地闲逛。工作日的下午,街上人并不多,但还是有些许游客。这里变化很大,已经与十年前大不一样,她不愿翻手机导航,索性跟着人流走,逛着逛着,抬头看见高大的石牌上熠熠闪光的金字——清晖园。

      她买了门票,颇有兴趣看这里的一花一木,熟悉得像是昨天。园林并无大变,它安安静静地坐落于此,聆听每一个人的故事。她有些安慰,为这些难得的不变瞬间。

      不一会儿,她停在了水潭旁边。水潭里倒映着青翠的树和蔚蓝的天,拥簇密集的鲤鱼一会在树上,一会在天上,游来游去,大的鲜红地晃眼,小的灵巧地逃窜。它们偶尔也会跃出水面,整个池塘都泛出透着光的水花。

      她听见旁边的小姑娘对着男生说:“鲤鱼跳龙门耶!快许愿!”接着传来青涩的男声:“我想邓敏高考考个好成绩。”女孩子笑着说:“自己许自己的。”

      钟奇奇并不想刻意地转头看他们,害怕吓跑这对男女,或是让他们难为情。因为,七八年前,她和陈峦也做过同样的傻事,被旁边的游客好意地调笑,“所以小朋友们要一起上大学吗?”

      陈峦脸皮薄,蹭得从耳根红到脸颊,在阳光下像只光滑的番茄。他拉着她走,钟奇奇脸皮厚,回过头大声地说:“我们陈峦要上A大的!”她骄傲地答非所问,引得路人都侧目注视两人。钟奇奇被陈峦拉得更急更紧,躲到了里面的屋子。

      隔了好一会,他的脸才渐渐冷下来。

      “你说你,脸皮怎么这么薄。说两句,脸就红。”钟奇奇调笑他道。

      “你脸皮厚,说我考A大。”陈峦道。她知道,后半句是“怎么不说自己考A大”。

      钟奇奇已经了然,但凡她攻击他,陈峦就会拐着弯说她成绩不好。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招数,他骂人的功底也就止于此了。

      “过过过,你可以成为我的新爹了。“钟奇奇说道。陈峦却因为冒出些不好的念头,又红了脸。

      “说说看,刚才许了什么愿?”钟奇奇问道。

      陈峦不回答她,只是笑着往前走。钟奇奇小跑着赶上他,见他在看玻璃柜里的毛笔,凑过来,忍不住问他:“对不对,对不对,是不是上A大?”

      他这才缓缓开口:“秘密!”她忍不住追着打他,跑了半个园子,坐在一条石凳上,说:“跑得我半条命都没了,不说算了。”

      陈峦不像她大喘气,只是气息稍微沉重了些,说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高考之后再说。”她小声切了一句。

      现在,她也成了这样的人。凡是不到十拿九稳,定是不会说的。好像这样,事情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很多。虽然那一年陈峦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一道抛物线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有人撒了一把鱼食,于是鲤鱼全都朝一个地方涌过去,密集的鱼群显得更加拥挤,撞破脑袋似的抢食,一朵更加绚丽的火红的花怒放在翠绿的碧潭之中,美得不行。

      那人又往别处撒了一些,像是逗趣似的,也可能在想不让它们太过拥挤,抢食伤到自己。于是这多巨大的绚丽的花迅速被分散成几朵,变成了繁星点点的姿态。

      她看得有趣,不自觉地笑笑,抬了视线去看那人。他像是有感应似的,也抬眼望她。隔着拐角的栏杆,他们穿越几个游客相望。钟奇奇怔了怔,但很快调整了表情,冲他招手。

      陈峦穿着蓝色的线条衬衫,黑色的休闲裤,高大挺拔,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眉眼依旧摄人心魂,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里面的想法。见钟奇奇招手,他把鱼食交给身后的人,与一位年长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快步走过来过来。

      钟奇奇听到一句颇为熟悉的话:“你回来了?”她的眼睛有些湿润,鼻尖微微泛酸,启唇说:“是啊,好久不见,陈峦。”她刚回来几天,只告诉了梁又怡,先前与她吃饭还在想,与他见面应该会是在梁又怡的婚礼上吧。哪成想,有些见面等不起安排。

      两人都有些沉默,时机不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盛夏的烈日毒,她的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拉着她的手臂,说:“先去树阴等我一会,马上回来。”他与先前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又回到她的身旁。“吃饭了吗?”陈峦抬了抬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不远处,他认识的人都在看他们,脸上带笑,钟奇奇有些尴尬地说:“还没。你有什么事情,快去忙吧。他们好像都在等你。我们改天约。”

      “没事,已经结束了,都说好了。吃饭,还是回家,我送你。”陈峦道。

      钟奇奇还是担心:“真的没关系吗?”

      陈峦回了头,招了招手,然后说:“李总,我们先走了,酒我们下次再约。”转了视线,“张羽,我先走了。”

      那个年长的男人先开口:“你快忙你的去,别管我们。”他摆了摆手,暧昧地看着他们。那个叫张羽的男人随后讲道:“行了,别磨蹭了。美女该等着急了。”

      陈峦回过头,眼神里仿佛在说,这下放心了吧。两个人默契地往门口走,明明心里很多话,但都不知道说什么。嘈杂的景区里,这对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容貌姣好,气质出众,只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却是沉默安静。

      陈峦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一辆黑色的捷豹。两人扣上安全带,陈峦还是重复刚才的问题:“吃饭,还是回家?”

      钟奇奇想了想,开口道:“我早上约了又怡,吃得晚,现在不饿。”她婉拒了陈峦的吃饭邀约。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害怕他不相信,又补了一句:“是真的有些累了。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

      陈峦也有多心,她回来不告诉他,却已经和旁人约了饭。但见她解释得费力,也不想再去问。

      “回来几天了?”他问。

      “今天是第五天。”钟奇奇回答道。

      “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里?”陈峦道。

      在凤城遇见陈峦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她并不知道陈峦现在住哪里,如果住在凤城,为了她跑一趟莞城,又是晚高峰的时段,她会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怎么说出口,陈峦却像是心领神会,说道:“我住莞城,不会麻烦。你把地址输进导航吧。”

      钟奇奇闻言照做,然后问:“我可以把窗打开吗?”她最近几年不太爱在空调房里坐着,宁愿自然舒爽地流汗。陈峦关了空调,应了好。

      陈峦和梁又怡不同,陈峦不爱发动态,她后来也很少发,因此对对方的状况很少知悉。她缺席的这几年,他的生活一定多姿多彩吧。于是,钟奇奇只能从眼下说起:“刚才的一起来的是朋友吗?”

      “一位是客户,一位是公司合伙人。客户有放生的习惯,鲤鱼潭里有十多年前他放生的鱼,路过就顺便过来,给这些鱼喂喂食儿。”陈峦说。其实这些鲤鱼并没有必要喂食,料想也有专人管理,只是凡人都有些画蛇添足的亲历亲为,尤其是生意人,诚心只在偶尔的一瞬间。

      “这次回多久?”陈峦问。

      “应该不走了。”钟奇奇说。两年前,她本科毕业时也这么说过,但还是走了,现在说这话的时候倒有些心虚。

      陈峦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那不错,以后可以多聚。李津广要结婚了。哦对,你今天和梁又怡见面,应该是知道了吧。”

      钟奇奇点点头,“他们能修成正果挺不容易的,毕竟大家变化都挺大的。真好,替他们开心。”你也是,变化很大,也替你开心,她暗想。

      以前都是她挑头说话,现在陈峦却也能连续不断地找话题聊天了。在国外的时候,她写不出故事,就会不自觉地在谷歌搜索他的名字。前几年,词条会弹出很多同名同姓的不相干的人。她一条一条翻阅,走进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找她心里独一无二的人。到了后来,她的输入法已经会联想,弹出来的新闻也从头到尾都是心里的人。

      陈峦越来越出名,甚至班里的外国同学跑来问她,陈峦在中国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认识他太久了,太具体,也太真实,没办法用三言两语跟他们讲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钟奇奇只好慢吞吞地把搜索引擎上的信息组合在一起,告诉他们。

      陈峦,本来学的自动化,后来转专业到了计算机,本科参加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世界冠军,打破了亚洲零记录。毕业后,他拒绝了各大互联网公司抛来的橄榄枝,创办了奇石相机,短短几年,两次登上福布斯30 under 30。

      她的同学听到这些常常叹口气,说:“We all know that.”他们更想知道,陈峦的电影偏好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拿到奇石举办的电影比赛冠军?要知道,10万美元的奖金,对于电影学院的“穷”学生相当于一年的学费了。

      对此,钟奇奇沉默地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即使知道,她不能也不会利用他的偏心。奇石的电影比赛从她研二开始,每年夏天举办一次,已经成为了很多新人导演初出茅庐的平台。去年,她很仔细地看比赛海报,记下了所有的要求,却没能在deadline前填下报名表。片子依旧会拍,甚至成为毕业作品的雏形。今年的比赛海报已经在群里转了很多遍,主题是回忆,她还没能仔细去看。

      如今,她就坐在他旁边,本可以大大方方问他,“奇石杯”获奖标准究竟是什么?她还记得,第一届金奖影片出来的时候,大家嘘声一片,甚至嘲笑他不懂电影。那届的金奖影片很构图青涩,画面模糊,但胜在故事新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初学者用手机拍的,粗糙、青涩,却闪耀着几分灵气,像极了她高三那年拍的片子。但也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

      可是,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喉咙像是糊了一块糖,旁边的人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她,钟奇奇心里乱成一团麻,侧着脸去看外面的风景。

      不一会儿,钟奇奇听到他说:“可能过去的情谊是最珍贵的吧。”陈峦像是在回答李津广和梁又怡为什么会结婚,也像是无可诉说的自言自语。她没有回答,只是觉得后背一僵,头怎么也转不过去。那些过去的人、事、物都如南方温热潮湿的风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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