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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术兰囚梦(13) ...

  •   楼颉再次见到蒲寻时满心欢喜,以为对方是为了自己回来的,听到对方与自己的目的地相同,更是坚定了这个猜想。

      而此刻,他却不得不怀疑:“你回术兰就是为了这个?只是为了这个?你离开了九年……”

      蒲寻苦笑道:“是啊,九年,过去九年里我毫无长进,每当遇到困难,我总是告诉自己,这件事我真的改变不了。但其实我是害怕,因为失败过一次,那次差点丢了性命,从此我再不敢轻易尝试了。”

      不可否认,楼颉对蒲寻的话感到诧异又陌生。他是不赞同蒲寻以身犯险,但在他的意识里,蒲寻绝不会惧死。

      他忍不住问道:“差点丢了性命?为什么?”

      “因为战争,我想阻止那场战争,我想阻止发动战争的人。”蒲寻道,“很愚蠢是不是?”

      楼颉愣了愣,摇头。

      蒲寻继续道:“这还仅仅是起了个念头,但就这一念之差,险些害了师兄他们,我也知道怕了。”

      楼颉道:“你不应该插手这些。”

      “所以我再没插手过,灾难来临前,我逃得比谁都快,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蒲寻闭上了眼睛,“可是我现在回头了,我真切地经历过了那些百姓所经历的、战争所带来的苦难。”

      楼颉明白了:“你就是为这个回的头,你还是想救他们,不是通过阻止战争,而是希望战胜的君王善待他们?”他笑起来,笑蒲寻的天真,“这世上或许有仁德的君王,但绝不可能是我那个父王。”

      蒲寻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了,万一不行呢。”楼颉试图用他师父的话来开导他,“王意难测,你若因此丢了性命,以后还怎么普渡众生?”

      蒲寻道:“师父教我爱世人,教我摒弃小爱、追逐大爱,要我保留性命去普渡众生。
      “普渡众生是大爱,因为所谓的大爱,我就要抛弃小爱。那么大爱有多大,小爱又有多小,其中价值又是由谁来论定的?
      “以我之命,哪怕只能换得一条无辜的生命,那就是我的爱众生。”

      以他之命,哪怕只能换得一条无辜的性命,那就是他的爱众生?

      楼颉心中微动,想不赞同他,却又无法不赞同他。

      蒲寻又道:“这道理,十二岁的我懂得,如今越活反而越被困进去了,岂非可笑?”

      十二岁的蒲寻可以毫不惧死地救下一人,不会想“为了一个九岁小儿,我可能会失去普渡众生的机会”,更不会把救一人看作是“小爱”。

      说完沉默良久,二人对视着,终究是楼颉先败。

      他道:“没想到,我们再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

      没有想象中的相互喜悦,甚至没有一句“我也想你”,只是他自己单方面想了这个和尚九年。他用九年回忆了他们朝夕相处的半月,他甚至后悔过当初没跟这个人走,以致他九年里尝尽了孤独。

      “你设想的,我们再见会是怎样?”蒲寻道。

      楼颉笑了笑:“不必想了。”

      不必想了,回来就好,不管是为了谁。

      楼颉道:“我说过,我不赞同你。甚至以前,你跟我讲的那些道理,我没有一条赞同,但这并不妨碍我帮你。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要帮我自己让你看清——人,更应该爱自己。”

      蒲寻没与他辩驳。

      楼颉的心太坚定了,幼年时他便不信任何人,蒲寻知他遭受过背叛,故而开导过他很多次,可惜没有一次成功。难得今日有所松动,以为能稍微改变他一点,结果还是没有。

      渡一人尚且如此艰难,何谈渡世间千万人?

      蒲寻心中的那座高山彻底崩倒,他不再被困于顶峰触碰苍穹,而是站在地面平视一切。

      *

      回到术兰,蒲寻依然被安排在了国寺中。

      与当年相比,这里变得更加金碧辉煌,每座佛像都换了真金铸成,每日都有无数达官显贵前来供奉香火,这座王城看似十分繁荣祥和,可听到他们的所求所欲,蒲寻心中很不是滋味。

      “佛祖保佑,我儿一定要从战场平安归来,立大功!那贱人的儿子那么爱出风头,最好能被乱箭射死!若能得偿所愿,我会再为您铸一座金像的!求佛祖保佑啊!”

      “佛祖菩萨啊,我订的货物已迟了三个月,求您发发慈悲,让他们打仗的挪个地方吧,不然商队老过不来,我真要急死了!”

      “该死的重光人,灭国了都不安分,逃到咱们王城中来作妖,结果封城大半月,害我错过了今年最后一场秋猎!佛祖,我为您添了这么多香火,您要帮我惩罚那群贱民啊!”

      “……”

      蒲寻心道罪过,习惯性地低头默诵经文,配合捻佛珠的动作才发觉手中一空,人也呆滞了片刻。

      “怎么了法师?”

      蒲寻抬头去看,跟他说话的是个容貌极美的女子,年岁不大,但她的衣着打扮说明了,她不仅是已成亲的妇人,还应该是个王族。

      “法师。”她又微笑着唤了一声,谁知刚说完,便用手帕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蒲寻只能将她引到人少烟火少的地方,而后道:“施主可好些了?”

      想是佛前香燃得太多,她被呛着了,这会儿慢慢缓过来,道:“雪珺无碍,多谢法师关心。”

      这女子面善,言行举止更是温柔守礼,可惜身子瞧着虚了些。

      蒲寻道:“施主可是来求平安的?”

      雪珺笑笑,摇头道:“听闻表弟从故国带回一位法师,雪珺特来求见。”

      表弟?楼颉?

      楼颉的母族是重光王室,那么眼前这位难道是……

      雪珺见他一脸疑惑,便道:“表弟一回来就进宫向父王复命去了,至今未出,想来没有时间提起雪珺。”

      又是表弟,又是父王,蒲寻听得云里雾里,暂且点点头,不作回答。

      雪珺道:“方才见法师骤然出神,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难处倒算不上,不过日前将白玉佛珠当医药费给出去了,他暂时不能适应手上没东西盘。

      这个不提,蒲寻岔开话题道:“施主因何事要见贫僧?”

      雪珺不再铺垫,神色忽地哀伤起来,徐徐道:“法师有所不知……”

      雪珺乃是重光王的女儿,也就是楼颉的表姐,五年前嫁给术兰国的大王子崇哲。本是一对佳偶,谁料两年后术兰与重光开战,不到一年便将重光打败。

      这一次是真的败了,国都亡了。

      “雪珺一介柔弱女子,深知出嫁从夫的道理,可面对故国,雪珺不可能真的狠下心完全不理。”她泣涕涟涟道,“从前缠绵病榻,没有心力做些什么,如今听闻法师到来,便想求法师垂怜雪珺故国的百姓。
      “此事本该雪珺亲自去求父王,然雪珺人微言轻,且不得父王喜爱,贸然开口,恐父王迁怒,故前来求见法师。”

      说着便要行大礼,蒲寻忙扶住她:“施主不必如此,贫僧本就是为此事而来。”

      雪珺抬起头,一双美目中满是感激:“法师果真……”

      蒲寻松开手,认真道:“定当竭尽全力。”

      雪珺这次出来得匆忙,她没想到蒲寻会这么快答应,她说她有很多事没想好,等她下次来国寺,再与蒲寻商定如何向陛下求情。

      蒲寻正愁以一人之力无法劝服术兰王,现如今多了雪珺相助,当真求之不得。

      将人送走后,蒲寻撞见了大师兄,对方不知何时在那儿的,抱着手臂一副看戏姿态:“哎!”

      这就是在喊蒲寻了,他回应道:“师兄何事?”

      大师兄道:“你跟那养蛇的小鬼到底什么关系?”

      “养蛇的小鬼?”蒲寻“哦”了声,反应过来,“师兄说的是楼颉?”

      大师兄翻了个白眼。

      蒲寻道:“师兄莫非忘了,九年前我们在术兰……”

      大师兄打断他的话:“九年前是九年前,我问你现在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跟着他回来,一路上形影不离的,搞什么啊?我是你师兄,你都没跟我骑过一匹马,他凭什么?”

      “这……”蒲寻想了想,“我是没跟师兄骑过一匹马,但小的时候,我跟师兄骑过一头骆驼。”

      “你——”大师兄气得又是一个白眼,“你拿我跟那个养蛇的小鬼比?看不起谁呢!”

      蒲寻无语,心道:不是师兄你先拿自己跟楼颉比的吗?

      不等他说,埋伏在暗处的阿裕就跳了出来,指着大师兄骂道:“你个贼秃丑八怪,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还敢侮辱我家殿下,你有那个资本吗!”

      “关你屁事啊小跟班!”大师兄不甘示弱,怼他道,“瞅你这样毛都没长齐吧,知不知道爷爷我活了多久?”

      眼看二人要打起来,蒲寻赶紧拉架:“师兄,你最近为何如此,难道是受了刺激的缘故?还有这位小将军,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

      也不知是吵架吵的,还是打架打的,大师兄脸爆红,道:“谁受了刺激!我能受你什么刺激?你别把自己当盘菜!”

      蒲寻说的自然不是受了他的刺激,而是这一路经历战争、不断逃难的刺激。

      大师兄根本不听解释,骂骂咧咧就跑了。

      “法师大人,您这位师兄可真是粗鄙善妒,比我见过的兵痞子都不如!”阿裕毫不避讳地在蒲寻面前说他师兄的坏话。

      蒲寻摇头不语。

      要不是最近想着拯救流民的事,他早就该跟大师兄好好谈谈。沉淀了九年的人突然故态复萌,甚至比以前还要严重,这怕不仅仅是受了刺激。

      “法师大人,您别叹气,我就是实话实说,要是您觉得不痛快就打我出出气,不然我家殿下见您不开心,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蒲寻再次摇头,好笑道:“他何时那般凶残了?而且我是哭是笑,关他何事,为何要惩罚你?”

      “我也不知道,有人告诉我的,反正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法师大人。”阿裕傻傻的,什么话都往外说,“还有啊,我家殿下让我暗中保护您,不能让您发现,否则您要怀疑殿下在监视您了。”

      他说完捂住嘴,一脸事情败露的绝望:“哎呀!我怎么忍不住跳出来了?我被发现啦?死了死了,这事儿做不好,殿下肯定也要扒我的皮。”

      蒲寻摁住阿裕乱跳乱窜的身体,温声道:“不至于。你不要怕。”

      “至于至于!”阿裕大声道,“上回抢了您的伞,殿下对我那一通凶,还差点用马踢飞我,吓得我险些尿裤子!”

      “好了,我可以假装没发现你。”蒲寻一边往住处走,一边道,“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些事。”

      阿裕问:“什么事?”

      蒲寻道:“关于雪珺公主的事。”

      回术兰的路上,楼颉有很多机会跟蒲寻提起这个表姐,可偏偏一句没提,着实奇怪。而且蒲寻初到寺中,雪珺公主就掐着点来了,是谁将消息透露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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