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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 1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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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就这样凝望着李琩,记忆破土而出,仿佛回到了那个她入宫多年后的午后。
“玉环,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当时他是这样笃定,看破了她红妆下的疲惫,也是难得的呼唤她的名字。
“我很好。”她如此作答,可谁都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
话已至此,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和处境,毋须多言,眼神便能传递一切。
玉环觉得此刻的李琩似乎与从前重合,可两人已经没有了眼神交互的必要,他有高门贵女做太子妃,她也有了知音和爱侣。
但他总是能那样笃定,不带疑问,也不明知故问,这一点最好,也是她最欣赏的品格,诚挚比甜言蜜语重要,比金山银山重要,也比虚浮的走过场一样的关心重要,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
“那就好,我放心了。”现在的李琩是这样说的。
而上一世的他却说:“不,你不好,我不放心你。”可谁都知道两人不会再有未来,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早就退了场。
她微笑着拿起卢栀端来的茶点,亲自为李琩斟茶,又把杯盏递到他跟前:“放心,一切都会好的,不管是从前,还是未来。”
李琩有一瞬间的愣神,以为是她说错了话,可思及作为寿王时的点滴,倒也很符合。可他总觉得面前的人有种超脱于今生的熟悉感,就像上辈子也认识一样。那个梦里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似乎也有了名姓。
但他不是他阿耶,不会对着有夫之妇做孟浪的行为,今天这番对话便已是极限。
他接过茶盏,道了声谢,又起身一一敬了过去,来到卢栀面前时,倒也大方道:“玉环的选择没有错,你比我更适合她,你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要永远幸福下去。”
“一定,谢谢你。”卢栀笑得灿烂,举杯一饮而尽。
李琩微服私访是以茶代酒,卢栀杯中却是陈年的披香酒,他喝得太急,很快就浮起一层红晕,倒是让李琩心生几分歉意。
他摆摆手,还未开口,玉环就道:“你别担心他,他是容易上脸,却轻易不会醉。”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玉环和卢栀之间亲密无间,没有任何能插进去的缝隙。李琩作为曾经最懂玉环的人,自然不会再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可心底又想些什么,就无人可知了。
逍遥被玉环明令禁止饮酒,早就不自在了,本想趁着李琩来偷偷喝上一盅,还是被她发现,咬牙切齿地瞪了回去,转头还是认命地也和李琩一样饮了茶。
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寒暄和客套,几人和李琩的交集还没有武皇后来得多,也就是这几年陈舟才渐渐和李琩有了直接接触。
能说的话就那么多,即使李琩不想以太子自居,可难得出来一趟,要是什么都不说不做未免也太过浪费了,就是事后如果被李隆基知道,也不会相信他们真的只是叙旧。
“言归正传,这次我让他们回京也是因为突厥人那边有异动,尤其是安禄山,格外不安分。”陈舟说的正是安禄山为了邀功而领兵出征攻打一些四散的小部落之事。
其实这远不算什么战功,可架不住这个胡儿会忽悠,把自己的功勋吹上了天,偏偏就讨得了李隆基的欢心,兵权和官职不要钱一样往人头上扔,升职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别说完全知情的玉环和卜算到大致的陈舟,就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逍遥客和卢栀也能感觉到来自安禄山的威胁,至少对于李琩而言,对方完全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随时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
还不是一个小麻烦,而是无解的天大的麻烦。玉环默默在心里补充。
可几人商量了半日,也没有讨论出什么足够能撇清关系的解法,而突厥那边有康苏儿这位新任狼主坐镇,即使突厥已经投降,也不代表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甚至稍有不慎,还会被反咬几口,又因为康苏儿忠王妃的身份,被咬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朝中不是没有人想捞突厥的油水,可真正成功的却一个都没有。
“李隆基真是老糊涂了,竟然相信安禄山那个大胖子的话,还说安禄山可爱,我的天,你们不知道我听见的时候多想把耳朵给割下来。”逍遥两眼一翻,又因为还不能喝酒,直接瘫在位置上,一副死鱼翻肚皮的模样,白眼也翻得太多差点没翻回来。
除了李琩因为身份的问题不能表示什么,毕竟子不言父之过,其余几人都有些同情逍遥,尤其是想到安禄山那副五大三粗的肥壮模样,即使修剪了胡子,每每面圣也都沐浴更衣,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味,像是在马群中待了几十年一样,都被腌入味了。
再浓烈的香气都遮掩不住他身上的味道,真是不知道李隆基到底看中他什么。
玉环倒是想起上一世安禄山装乖扮丑的模样,正要说,就见逍遥猛地坐起来,两眼炯炯有神,高声道:“还有一件更离谱,那次我伴驾,安禄山被李三郎说了两句,我本要看好戏,没想到那老小子竟然说,‘臣谢过陛下’,陛下便问‘谢什么’,没想到他竟然说,‘臣受陛下之庭训,自然要谢’。那滑稽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逗笑了,连阿翁都没能忍得住,李三郎笑得最大声。”
玉环听完也忍俊不禁,她倒是和逍遥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没想到上一世她亲眼见证的事情,这次却轮到逍遥代她受了。
“李三郎如何说?”她没忍住快嘴问道,就想知道李隆基是不是还和上辈子一样。
逍遥随手拿起卢栀旁边的酒壶就要倒,见玉环没有再为难自己,又这样捧场,心情又好转了些,生怕她后悔一样赶紧灌了两口,才说:“当然是把庭训的意思告诉那老小子,我们都笑他在中原这么多年,汉话和国学还是个半吊子,哪想那老胖子竟然当场就要认李三郎当爹,惊得我弦都弹崩一根,还被怪罪了,那老胖子却受了赏!”
逍遥一会儿“老小子”,一会儿“老胖子”的,他很少这样喊人,再不爽也都是直呼其名,可见安禄山确实让他不快。
“李三郎赏了什么,难道是认了安禄山当儿子?”卢栀说完就看看李琩,眼神里的八卦和震惊都藏不住。
李琩脸都白了,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忍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并没有收到消息,玉牒上也确实没有加过任何人的名字。”
“只是干儿子,当然不必上玉牒,”逍遥挥了挥手,看向李琩道,“难道你没觉得宫里人都对那老东西客气了不少,哪怕不是亲的,可他的受宠程度,难道不比你那几个默默无闻的兄长还要高。”
逍遥的话没说完,但明眼人都知道,安禄山的受宠程度可不低于李琩,至少就兵权这方面,李隆基防儿子防得死死的,却把能给安禄山的都给他了。
可见有些时候,干儿子要比亲儿子的待遇还要好。
但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之前音娘所说关于那位第二任坊主的事,人家也算是未上玉牒的公主,最受宠的那几年连太平公主都要避其锋芒,不过太平本人和李旦也都特别宠她,三人也不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李琩听了逍遥的话,久久不曾说话,也是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自己这位老父亲了,想到阿母武仙真的耳提面命,还真是没有错。但要他和面前几位一样说自己阿耶的不是,他也做不到,更别说和自己被废了太子位的那位兄长一样,干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还是玉环掐了逍遥一把,让他收敛点,又安慰李琩:“你也别多想,按部就班来就是了,二郎和我们都会在宫里宫外帮你的,是不是?”
陈舟大多数时候都在倾听,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此时也点点头,说了几句让李琩安心的话。
“宫里还有皇后呢,别担心,只是有一点,还是减少和李相的来往,免得被牵扯进去。”陈舟说的正是李林甫,对方近来和安禄山斗得不可开交,明里暗里争锋,处处都想压后者一头,明明最开始还是李林甫自己多次在李隆基面前说任用胡人的好处,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争权夺势、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我知道了,最近李相估计也没时间搭理我,尤其是圣人又准备应了安禄山的请求,给他河东节度使①一职,这样一来,安禄山就是兼任三镇节度使了,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在他手上。”李琩几乎没怎么算就脱口而出。
玉环能感觉到李琩仍在逐渐适应,却也从一个闲散王爷慢慢蜕变了,否则按他从前只对音乐舞蹈、诗词歌赋感兴趣的性子,早就逃避得远远的,不问世事。
“三镇节度使,难怪康苏儿有恃无恐,李三郎真的是老糊涂了吧!哪有宁可相信外人也不……”卢栀说着说着就沉默了,想想前太子李瑛的事情,再有前朝各种政变,好像李家内部也很容易动乱,还真是让人不知道如何评价。
“忠王妃当真会做出那等事来吗?我实在想象不出,安禄山会任由她摆布?”李琩皱眉,他和康苏儿接触不多,也是陈舟他们有意隔离的结果,不然很有可能像李瑛、李亨那样中招。
“为什么不能是他们早就合谋,权力的诱惑面前可不分男女。”玉环还记得康苏儿那副野心勃勃的样子,如果不是立场不对,平心而论,她很欣赏。
就像她和卢栀追求的是自由与爱情,康苏儿追求的是权力,本质上都是追逐自己的欲望,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但他们没法放任对方,那样的尸山血海,她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