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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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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眼睫轻颤,握住信封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发白。
不是说明天送到吗?
还没到明天呢……
“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他犹豫着放下信封,没等走近就听到钥匙捅进锁眼的声音。
门很快被推开,刚推开条细缝就又被绷直的防盗链卡住。
门外,和江南眉眼间隐隐有两分相似的男人皱起眉。
“把门打开。”
江南小声道:“哥……”
“开门。”江北不耐地打断。
江南推了推门没推动。
“哥?”
他嗓音很轻,每句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挑像是在寻求同意。
江北这才松开门把。
解下防盗链,江南垂下眉眼轻轻吐了口气后伸手推开门。
门开后,江北脸一沉。
青年只披了件浴衣,腰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胯上,只要他想看就能将线条漂亮的腰身尽收眼底。
江北皱着眉别开视线。
“穿好衣服再过来。”
“噢。”江南喏喏应声。
他到卧室穿衣服,江北垂头站在门外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直到他换好衣服出来,江北才施舍般将目光从正在回的邮件上移开。
“写好了?”
“嗯。”
“拿过来。”
说完江北继续回起邮件。
开门到现在,江北嘴里冒出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发号施令。江南则像具听话的木偶,显然已经习惯哥哥冷淡到近乎专横的态度。
江南转身走进工作室。
和空空荡荡连套沙发都没有放的客厅截然相反,五乘五的工作室里东西多到转身都困难。
青年像是要把全部家当都装进这间小小工作室里,视线能及的所有地方都被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乐器摆得满满当当,就连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堆着成山的线谱。
铺有隔音海绵的墙壁都被用来充当临时笔记本,马克笔留下的凌乱音符涂鸦似的画满了墙面。能让囤积癖尖叫的房间里,只剩头顶的天花板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江南绕过满地的乐谱,轻车熟路地找出新谱的词曲。
江北接过碎纸似的乐谱。
“Demo录了吗?”
“录了。”江南点头道。
“放给我听。”
江北眉头紧皱,看着他从堆积成山的设备里翻出副耳机。
价格近六位数的耳机配以同样昂贵的专业播放器,将原声以接近百分之九十五的比例还原:
救我于低谷,
救我于顶峰,
救我于歇斯底里的放纵,
救我于无所事事的惶恐。
救我于——
稍纵即逝的虚度,
救我于——
掌声雷动的孤独。
江北瞳孔微微颤了颤。
他不得不承认江南确实是一把玩声音的好手,怒音和假声间的自然衔接将那几个救字背后的撕裂感唱得淋漓尽致却也轻而易举。
淋漓尽致的是情绪表达,轻而易举的则是技巧掌控。
好一首《救》。
江北很清楚,用不了多久这首歌就会被无数人竞相传唱。
就像——
他过去所有歌那样。
三年前。
江北以经纪人也是南北音乐董事长继承人的身份,带着江南作词作曲的第一首歌走进乐坛。
那首歌叫《命运》。
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歌词:
我看到一只小鸟,
在路边的荆棘丛里哭泣。
它的翅膀被踩断了,
只能走着去。
我问它去哪里,
它趔趔趄趄只顾前行。
走啊!
走啊!
它叫我赶快跟上去。
我们穿过沙漠,
我们路过湖泊,
我们登上看不见边的山顶。
我说我走累了,
脚已经抬不起,
它叫我赶快跟上去。
走啊!
走啊!
走回到——
那片荆棘丛里。
一炮而红。
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适合用来形容江南的乐坛之路。
三年后的今天,江南已经红到就连从不露脸这一点都被疯狂追捧的粉丝们信奉为天才的特别。甚至还有心理侧写师试图通过歌词和嗓音分析出歌手江南的真面目。
真面目?
江北抬眼看向青年。
呵,他笑了笑。
恐怕那群将江南捧上音乐神坛的乐评人和粉丝们,永远也不会相信被他们视作神邸的偶像其实是个患有重度妄想症的疯子吧。
歌有多好,人就有多疯。
第一次发疯是在六年前,江南刚刚庆祝完十五岁生日。
那时候江北眼中的弟弟依旧是每天穿着宽宽大大的校服,见到他总会未语先笑的男孩。
所以当弟弟告诉自己有人在跟踪他上下学时,江北几乎可以说是掘地三尺势必要找出跟踪狂。
结果?
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他可笑地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简直是废物透顶。于是在江南说课本里被人夹了封警告信后,他再次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发誓要将这个神出鬼没的变态抓出来。警察跟他讲那封信上的字迹和江南的字迹几乎一样,他还愚蠢到让警察把这点当作筛选罪犯的突破口。
江北至今都记得警察听到他振振有词的分析时的表情。
然后是第三次。
他信了。
第四次——
他还是信了。
第五次——
第六次——
再到后来,那位能够飞天遁地的跟踪狂已经无所不能到可以趁着江南课间出去上厕所,在全班所有同学的注视下拿走他一根笔。
而这根笔在消失的隔天又被原封不动放回到笔盒里。
笔上刻着:
我会一直看着你。
***
谁都不喜欢狼来了,尤其当自己扮演的是被戏耍的村民时。
而且不只是三次。
是三十次,
三百次,
甚至是三千次。
送医、吃药、住院。
他们试了太多种办法,结果却是愈演愈烈的妄想。
在江父联系好精神病院准备让江南彻底眼不见为净时,江南像被拨动了什么开关,突然展现出可以用惊艳绝伦概括的音乐天赋。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包括自己在内的江家人对江南音乐上的才华与成就全盘接收,同时也对他的疯视而不见。
他不想吃药?
好,只要能写歌。
他想出去住?
好,只要能写歌。
他想换住处?
好,只要能写歌。
……
全盘接收与视而不见。
两种看似矛盾的处理方式被他们贯彻了三年,直到现在。
江北收起思绪,将乐谱和光盘妥善地放进随身密码箱里。
“发布了我会通知你。”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临到电梯口回头看了眼江南。
夜色已深,青年单薄的身影仿佛要被背后的夜色吞没。
“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关心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江南看起来有些意外,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回了声好。
“我走了。”
“哥。”
江北停下脚,“怎么了?”
“谢谢。”
江北愣了下才走进电梯。
“有空还是要去看医生。”低沉的声音从电梯里传出。
他看着电梯门上那张和弟弟有两分相似的脸,那个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男孩久违地浮出水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江北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
电梯门缓缓合拢。
电梯间里。
江北看了眼手里的密码箱。
《救》
《命运》
《看着我》
《结构性缺席》
类似的歌还有很多。
他莫名想起那位被粉丝网暴到退圈的心理画像师曾经说过:
江南这位音乐鬼才真正需要的不是你们这群粉丝的盲目追逐,而是系统的心理治疗和干预。
也许是错觉,江北突然感觉提在手里的密码箱重了许多。
***
江南抬起眸安静地望着走廊里的感应灯由亮到暗,直至彻底熄灭后他伸手拉上沉重的防盗门。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
什么样?
饭局宴请上,浑身浸满酒味的陌生贵客亲密地推搡他肩膀。
“这就是江南?”
“看着就是个乖崽!”
“一定很听话吧?”
“江南最听话了。”
“江南是家里最乖的了。”
他抬起手捂住耳朵,想要堵住那些嗡嗡作响的回忆。
听话。
乖。
江南阖了阖眼。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夸奖,糟糕到只会让他觉得作呕。
他压住隐隐作痛的胃,撑着角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指尖碰到信纸,江南仿佛要汲取安慰似的紧紧按住信封。
期待你的回信。
——陆驰。
要回信。
对,要回信。
回给唯一会信我的人。
江南没理咕咕作响的胃,从角柜里取出准备好的信纸。
2023.03.20
陆先生:
见信如晤。
居然能抽出时间逛家居展的陆先生晚上好,特此告知您远隔重洋送来的阳光已被妥善珍藏。
可惜江城阳光多到让人想说偶尔晴转多云也是没关系的,搞得我脸皮再厚,也讲不出江澄的阳光同样也是最好最难得的礼物。
注(1):
请百忙之中的陆先生下次送些礼轻最好情意也不重的礼物,我看路边摊纪念品就很合适。
这样我才好回礼!
此处的感叹号代表我正在为回礼感到头痛的强烈情绪。
江南眼睛亮亮的,有些孩子气地将感叹号又涂粗了两圈。
他想了想继续写到:
沙发还没有收到,但我也想赌自己一定会喜欢。所以如果您收到信的时候这行字还在,就证明陆先生和我都是这场赌约的赢家。
注(2):
如果能赌赢,助你赢得赌约这件事就将作为我的回礼。
请笑纳(笑)。
这封信不会很长,因为我要去为明天搬沙发提前养精蓄锐。
最后,
愿您如江城的阳光,也愿您如江城七八月的星空。
灿烂得肆无忌惮。
谨致以最美好的问候,
——江南
江南翻到信纸背面,在不起眼的角落用红笔写下:
他没有跟来。
As You Said,
To Keep Him Away,
NO PHONE
NO INTERNET
DO NOT GO OUT
I Mark Your Word.
就像您说的:
想让他远离我,
禁止使用手机,
禁止连接互联网,
禁止外出。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