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风雪又一年》王小茄

1、第 1 章

　　24年的记忆中，只有我生日这天餐桌是满员的，爸爸，妈妈还有我。除此外的364天，爸爸都待在北京，他现在的家中。

　　往年，生日歌过后，他都会从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用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语调说：“喜欢什么自己去买，生日快乐！”

　　十岁前，我总是期待着他能送我一个芭比娃娃;一件公主裙，或者是一个双层的文具盒，尽管我已经拥有了很多，可还是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个用着五彩卡通纸包装的礼物盒，而不仅仅只是一张冰冷的卡。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五岁，我长大了，慢慢变的不再期待那种系着蝴蝶结的礼物了，习惯了一切，习惯与他的一年相见，也习惯了他送我的这份大礼。

　　特别是在我二十岁以后，逐渐懂得了这卡里的金额足够我买无数卡车的芭比、公主裙后，我彻底变了，变得越发自然，理所应当的接受他赠予的这一切一切了。

　　如往年我生日的这天一样，妈妈会给平时负责家里打扫的曼姨放一天假，她则担任总厨从清早就窝在厨房里，只为等候着父亲的驾临。我倚在门边看着忙碌而不太熟练的她小心使着刀，说了句：“其实你完全可以让曼姨做这些的，因为他根本不会吃！”

　　我话声刚落，菜板上的声音跟着停止了，我看着妈妈的背影，觉得她很可怜。同时，我又很懊恼，其实我心里根本不想打击她，她是我最爱的妈妈，我每一年都这样提醒过自己，可每一年，我都是这么的让人倒胃口。

　　我的爸爸是谁？嵘海集团董事长姜茂岑，集团名下连锁酒店M-TREE分布于各个城市总计70余家。单单是在我和妈妈生活的杭州，他就有三家四星酒店。那里什么大厨没有，中餐西餐，各式各样。他自然吃惯了各色美食，哪里会稀罕妈妈煮的东西。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上了楼，后来听见厨房里继续响起了锅碗的声音。

　　回到房间，我盯着院子的大门，回想起小时候的我，总是不停追问着有关于爸爸的一切，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他在哪里？

　　到了中学，我又开始追问，为什么只有生日爸爸才来看我？为什么我的生日礼物都只是一张卡？卡里的钱有多少？我可以花吗？

　　妈妈被我无数的问题纠缠，而她却始终是一副优雅模样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等我们世媛长大了就可以去找爸爸了,你要相信爸爸是爱你的，只不过他太忙了。”

　　妈妈总是回答我这些，从无抱怨。而我也是相信的，不然怎么会在每一年的今天都特意飞来看我。

　　‘滴滴’两声，我看到大门敞开，爸爸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开了进来，明明让妈妈不要有所期待，可我还是立马冲下了楼。

　　跟去年相比，他的白头发又多了些，也发福了些。我喊了声爸，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肩。我从没有拥过他，而他也从未抱过我，妈妈站在身后，依旧是不紧不慢眼含微笑的看着爸爸。

　　生日歌后，爸爸再次将手伸进了西装内侧口袋，我知道，我知道又是要送我卡的时候了，我低下了头，看着桌上妈妈精心布置的一桌子的菜，喝了口她从早上就开始煲的汤，味道比我想象中好。我只管品尝着，暗暗告诉自己，待会儿一定要开心的收下，可我却只看到了一张机票推到了我面前。

　　我很意外，这是什么？我手拿起，后天，北京，还有我的名字--姜世媛！

　　接着爸爸上了楼，妈妈也随了上去，记事起的头一次，他留到了很晚，我隐约听到他们在房间里谈论着什么，妈妈很担心的语气，而爸爸却安慰着让她放心。

　　而我待在房间里，期待着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亦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一直到了凌晨，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接着窗外射进一道亮光，我听到了车子的发动声，我一跃而下赶紧跳下床跑到窗子边，是爸爸，他离开了。

　　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到底是离婚？分居？我从没有求证过，我只知道，我记事起就生活在杭州，妈妈很少主动提起他，这么多年也从无抱怨，我还知道，从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里，依旧有爱。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妈妈在她的房间再未踏出半步，没人向我解释半句，我就像只听话的木偶，任一张无声的机票通知着我今后的人生！

　　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去？我无从得知。

　　带着各种疑惑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睡着的，等我醒来后快要中午了，我披上睡袍下了楼，曼姨见我下来，立马去厨房里端出了早餐，我落座后听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我问曼姨：“是谁在客厅？”

　　曼姨答道：“是小姐。”

　　曼姨一直称我妈为小姐，她从20岁起就在外婆家做事了，可以说是一手将妈妈带大的，所以几十年了一直没改口，还是称她作小姐。

　　我边喝咖啡边走进客厅，平时这个时间我那优雅的妈妈应该是在花园里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才对，今日怎么反常看起电视了，她似乎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脸始终盯着电视却催促我说：“赶紧去吃早餐。”我随口嗯了一声，注意到妈妈的眼睛，我想她也是彻夜未睡吧，虽然已上了妆，可眼底的浮肿还是清晰可见。

　　我刚转身欲走，却被电视里传出的声音顿住脚步：

　　“今日凌晨嵘海集团董事长之子姜世楷于自家公司的顶层坠楼身亡，姜世楷现年32岁，毕业于英国阿斯顿大学，于去年开始任职于其家族产业，据了解，他生前主要负责M-TREE连锁酒店进驻香港此项目...”

　　“...香港旅游业一直与金融、房地产、贸易等作为几大支柱作为港岛创汇行业。嵘海集团进驻港岛也是看中其旅游行业的巨大收益，姜世楷于2017年便请来享誉盛名的外籍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与港岛都市魅力相融合的奢华简约式高档商务酒店。经过两年的重金打造；在2019年终于完成所有设计，于同年2月进驻铜锣湾，不料其合作伙伴突然撤资，导致嵘海集团因扩张太快，资产负债率极高，现已造成集团内部严重亏损。据业内消息，内地多家连锁酒店已靠低价转让股份来阻止企业的进一步损失。”

　　“画面中，就是位于香港铜锣湾的M-tree高端商务酒店的概貌，近年来香港地价日益抬高且加之受疫情影响，游客入住率比例也急速下降，不堪高成本重负此间酒店现已处于停业整顿中。据分析，姜世楷的坠楼事件应与此次投资失利有直接的关系，以致于选择此极端的方式...现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请看现场发回的报道。”

　　我盯着电视中报道的现场画面，北京总部大楼已被警戒线包围，好多的记者，警车，还有围观群众将道路封锁个水泄不通，电视屏幕的右下角贴着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慢慢我走近，盯着照片上的这个人。

　　是他？这个人我见过，几年前，曼姨在打扫卫生时，不小心将墙上唯一一张我和爸妈的合影打落在地，我偶然发现藏在照片下面的另一张全家福，那里面就有这个男人，我曾拾起相片问过妈妈，照片里的其他人都是谁？为什么会放在我们的照片下面？妈妈当时只是慌张的收起了照片，什么也没告诉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张照片我再没有见过，也再没有问过妈妈，如今，看到荧幕里的人，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他的名字叫姜世楷，和我仅差一个字。

　　我坐到妈妈身边，看她脸上的表情还没有从新闻里走出来，这时候，我多希望她能告诉些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她还是没有提起，我只好试探着问说：“刚刚电视里的人，是爸爸在北京的家人？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妈妈沉痛的点点头，回答我：“是的。”接着我听到她嘴里喃喃自语的说：“世楷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啊,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爸他该多伤心啊。”

　　转机？我想起昨晚突然而至的那张机票，还有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我问妈妈：“这和我去北京有什么关系吗？”

　　妈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接着起身去了院子，我看着她的背影，暗叹她无论遇到何种状况，总是能很好的控制着自己的仪态。这是我最佩服她也是最为生气的一点。我赶紧追上两步，继续问：“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打算告诉我些什么吗？”

　　我语气有点激动，妈妈不理会我，依旧悠闲的往花叶上撒着水珠。我了解她的，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任我怎么问，她都是不会开口的。

　　一气之下，我冲上楼换下了睡衣准备出门，曼姨见我气冲冲的样子拖住了我的胳膊：“世媛，你要去哪里呀？饭都没吃完，要上班也得吃过早餐呀...”

　　只听妈妈喊她一声：“曼姨。”

　　曼姨随即松开了我的手，任由我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