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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发脾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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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是唐茴从牙行买来的,已经改了名儿,如今叫禹婆子。
禹婆子步履匆忙,自也瞧见了坐在回廊上歇脚的江济文,想到自个儿手里拿着的东西,禹婆子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大少爷。”
“禹婆婆这是才从外头回来?”
“是的。”
江济文颔了下首。
禹婆子没有逗留的心思,抬脚便走。
不料刚走两步,江济文蓦地开口:“禹婆婆,你手里那是给我买的山参吗?”
禹婆子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那日夫人着实被这突然变得牙尖嘴利的小子气了一遭,索性眼不见为净,把采买阿胶和山参的活儿全扔给她。
阿胶好买,山参难求。
这些日子,禹婆子接连跑了好些药铺,还打听到了专往山上跑的猎户那儿,几经周折,终于以高出市价两三成的价格从药商那儿收到这么一株山参。
这株山参的大小、外形和皮色都不算上乘,可再不济也是昂贵的山参,她们这些婆子丫鬟别说尝上味儿,平日里连看上一眼都难得。
之前那些阿胶没敢觊觎,是想着闹剧过去不久,怕江济文又要死要活地找她们麻烦,如今好些日子过去,还以为她们多少能跟着尝个味儿,谁想江济文像算准了她此时会带着山参回来般,竟亲自来这儿守着!
禹婆子气噎喉干。
她在唐茴身边伺候久了,也快把自己当成这家里的半个主子,其他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敬着她、让着她?
想到那晚江济文当着丫鬟婆子的面接二连三打自己的脸,禹婆子就觉怒火中烧,无奈现下江家的许多事还指着江济文去做,连夫人都对江济文无计可施,她一个婆子也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将火气压下去,禹婆子低眉顺眼道:“回大少爷,老奴才从药材商人手里买下这株山参,这会儿拿去厨房,老奴谨记夫人的吩咐,定会好好盯着厨房的人,叫她们按方子将这株山参用到大少爷身上。”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江济文却是云淡风轻。
他并不知晓禹婆子的行踪,更不清楚禹婆子今儿个会拿着山参回来,一切纯属赶巧。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不会看不懂禹婆子的脸色、听不出禹婆子的语气。
“你把山参拿来。”江济文道,“让我瞧瞧。”
禹婆子一愣,手指扣紧黑匣子,杵着没动,很快,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
“老奴听那药材商人说,这山参方从土里挖出来,最是新鲜,可也未曾清理,上面站着脏土,就这般拿出来,怕是会脏了大少爷的手。”
江济文微微抬头,直直看向禹婆子的眼睛:“我叫你拿给我。”
“这……”禹婆子面露难色,依然纹丝不动。
江济文见状,心道这婆子还真是个老油条,这套装傻充愣的伎俩使得炉火纯青,和他隔壁办公室那老油子有得一拼。
不过他和那老油子共事多年,对方并未在他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一个婆子又有何惧?
江济文当即放下和禹婆子的拉锯战,起身说道:“山参当真是个好东西,既然禹婆婆这么想要,便送与你吧。”
禹婆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顿时狂喜。
然而心间喜悦还未散开,又听得江济文道:“我找江夫人另外要上一株。”
禹婆子的笑容瞬间凝固。
江济文被寒梅扶着起来,拍拍衣摆,作势要往主院那头去。
禹婆子哪儿敢再让江济文闹到唐茴跟前,吓得立马将手里的黑匣子递了上去。
“这般金贵的东西,老奴一条贱命哪儿有福气消受?大少爷且瞧瞧,但厨房那头还等着老奴将这东西送过去。”
江济文没接,看向寒梅。
寒梅上前,接过黑匣子,捧到江济文跟前打开。
江济文垂眸一瞥,笑道:“须根疏而短,还有明显的断裂,禹婆婆莫是拿了江家的钱,却随意买来次品充好?”
禹婆子心下大骇,脸色都变了。
她在吃食物件上捞些油水只是小打小闹,几个主子自是知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昧下银子是大事,若被老爷夫人知晓,挨顿板子都是小的,甚至会被送回牙行。
她哪儿敢做这些糊涂事!
“大少爷莫要乱说,老奴替夫人办事,向来勤勤恳恳,拿到手的银子、花出去的银子,也向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奴可不干那档子事!”
禹婆子说完,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误会和委屈,胸膛剧烈起伏。
江济文让寒梅关上黑匣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笑:“禹婆婆莫激动,几句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
说罢,也没有将山参还给禹婆子的意思,领着寒梅朝厨房走去。
留下禹婆子气得老脸通红。
厨房里安排了一个婆子掌勺、两个丫鬟打下手,还有一个婆子负责采买等事宜,一个厨房便挤了四个丫鬟婆子。
此时未到饭点,几个丫鬟婆子落得清闲,聚在厨房外头的空地上一边摘菜一边闲聊,瞧见江济文领着寒梅过来,四人皆是一愣,但谁的屁股都未从凳上挪开。
“大少爷怎的来了?”掌勺婆子问。
这段路不长,可江济文一路走来未曾歇过,疲惫逐渐涌上心头,那阵力不从心之感再次将他围困。
喉咙里痒意再起,他以拳抵唇不住咳嗽。
凳上的丫鬟婆子见状,终于舍得挪动屁股,却是默契地拉远了和江济文之间的距离,像生怕被传染上什么。
江济文艰难地止住咳嗽,暗叹口气。
张大夫说得对,这身体得日复一日地好生调养,不能急于一时。
他从寒梅手里拿过黑匣子,没靠近已经站到厨房门口的几个丫鬟婆子,只把黑匣子放到她们搁菜篮的木桌上。
“里面装着禹婆婆拿回来的山参,你们按张大夫开的方子处理了。”江济文又掩唇咳嗽了声,才抬眼看向几个丫鬟婆子,“山参我已瞧过,有多少用多少,若缺斤少两,我便问你们夫人要少了的那些。”
几个丫鬟婆子何曾听过这般无赖的话,还是从往常沉默寡言的大少爷口中说出,无一不觉震惊。
“还有。”
江济文又言。
“我在养病,若再给我送那些清汤寡水的吃食,我便端着那些吃食去主院找你们夫人,叫她同我一起吃。”
几个丫鬟婆子睁圆了眼。
禹婆子从后头赶来,自也听见了这番话,她站在不远处,眼睁睁望着江济文和寒梅离去,才转身过去。
那些丫鬟婆子已从震惊中清醒,意识到自己竟被那病秧子大少爷威胁一通,一时又气又恼,赶忙围上禹婆子。
两个丫鬟不敢吭声,可怜巴巴的样,两个婆子和禹婆子走得近,便出声抱怨。
“大少爷今儿是心情不好?怎的无缘无故地来说这些话?老奴几个人微言轻,被教训几句倒也无妨,可他怎的连禹姐姐也不放眼里?”
“是啊,禹姐姐可是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哪怕他是大少爷,也该给禹姐姐几分薄面,方才之举实在叫人心寒,若被夫人知道,定要说他几句。”
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
若在往常,禹婆子的气性自被挑了起来,可如今情形和往日大不一样,黄连再苦也只能被她往肚子里咽。
再听两个婆子的说话声,只觉嗡嗡嗡的,像苍蝇一样,扰得她烦不胜烦。
“行了,人家是老爷的儿子,是这家里的大少爷,何时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了?”禹婆子呵道,“若你们有眼色,老老实实做好吃食送过去,他岂能逮着机会教训你们?”
丫鬟婆子同时噤声。
“该做什么做什么,吃食上面多下些功夫,等他把病养好再说,莫再叫他闹到夫人那儿,夫人不喜见他。”
丫鬟婆子讪讪应是。
掌勺婆子迟疑开口:“那山参……”
“那山参一条须也别少地用他身上。”禹婆子厉声强调。
吩咐完后,禹婆子回到主院,进屋瞧见唐茴坐在床边的榻上,正拿着小木棍逗弄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鹦哥。
唐茴不喜琴棋书画,也对女红兴致缺缺,唯爱买那布匹绸缎和头饰首饰,以及得空去茶楼里听听说书和看看戏曲,即便呆在屋里,也是摆弄她儿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
禹婆子察言观色,见唐茴心情不错,便轻手轻脚上前禀报:“夫人,山参买回来了,已交到王婆子那儿。”
听见“山参”二字,唐茴肉痛极了。
那都是钱啊。
可有什么法子?那病秧子瘦成那副鬼样,即便有条命在,又怎可能以那副模样去郑家娶亲?弄不好又遭非议。
唐茴的好心情被破坏,放下木棍子,头疼道:“你处理好便可,无需同我说这些。”
禹婆子上前,熟练地替唐茴按压太阳穴,她自知应当点到即止,可不久前才在江济文那儿受了一通窝囊气,若此时不说上几句,她怕是今夜难以入眠。
“夫人,大少爷这一倒下,真跟变了个人似的,脾气见长,还疑神疑鬼的,方才我回来,就见他在那游廊下守着,生怕我吞了他的山参,后头更是去王婆子那儿耍了好大一通威风,都把两个丫鬟吓着了。”
唐茴半眯着眼,默了许久,冷笑道:“他要闹,暂且由着他闹,等他把宋家哥儿娶回来,应付完他亲娘那头,这江家大门一关,我还愁没法子收拾他?”
“夫人说得是。”
“倒是郑家那边,怎的这般安静?都过去多久了,也没叫人递个信儿来,他们一介商户,居然沉得住气。”
说起郑家,唐茴忍不住来气。
也怪她儿做事毛手毛脚,临门一脚出了岔子,只怕郑家那头已经猜到一二。
可那又如何?
木已成舟,宋寒合嫁给江济文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若宋寒合是郑家的嫡出哥儿也就罢了,一个爹娘双亡的外姓哥儿,也值得郑家如此不识抬举地和他们怄气?
唐茴挥开禹婆子的手,自言自语道:“一直等下去终究不是个法子,等老爷回来,再商量商量。”
那头,云志书院里。
江南山收拾好书箱,走出书房,便瞧见甲课室的余夫子和乙课室的游夫子并肩行来。
两方碰面,皆是步子一顿。
“余夫子,游夫子。”江南山并无客套之意,颔首之后,便要离开。
可游夫子不如他愿,端起一张笑脸道:“院试在即,不知江夫子的丁课室学生们准备如何?”
江南山言简意赅:“尚可。”
“如此便好。”游夫子道,“此前县府两试,丁课室的学生们莫说名列前茅,就上榜之人也屈指可数,老夫与江夫子相识一场,自是盼着江夫子早日教出个秀才郎,也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是?”
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可江南山笑不出来一点,“秀才”二字便是扎在他心尖上的一根刺,他何尝听不出游夫子的言外之意?
略一拱手,匆匆而去。
坐上回家的马车,江南山面色阴沉,直至想到自己那出息的儿子,眉宇才逐渐舒展。
他止步秀才又如何?
总归他还有个争气的儿子,他儿能子承父业,替他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远。
马车停下,车帘被车夫掀开,江南山提起书箱下去,还未进门,余光瞥见一个小厮从后头跑来,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江夫子,小人是郑家的,老夫人让小人给江夫子递几句话,不知江夫子是否得空。”小厮弓腰驼背,有些讨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