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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菊花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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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崔明端过来,算是有要事的。没像上回那样,莫名其妙吃完了一碟菊花饼。
“听村民说,李家老三的媳妇在这儿,不好让人搅了郡主清静,便冒昧前来,打扰了。”
崔明端开口,说的自然是公务。
萧鸣笙的碗,好不容易是被卢妈妈接了去。木桌也被收拾干净,上面蜿蜒的木纹清晰可见。
茶烟袅袅,萧鸣笙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道:“今早下山,我看她们母女二人在破屋,孩子又生了病,实在是可怜,又听她说起了家中之事,他们夫妻情深,不像是不给妻子留句话就突然出远门,所以才让袁志去一趟衙门,让县衙的大人们来查一查,或是能水落石出。”
崔明端既没附和,也没诘问,就这样静静望着墙角光秃秃的菊花。
萧鸣笙心里也是打鼓的。
昨日又掐了几朵去晒了,这下,是更遮掩不了。将客人的花掐了,多少有点下人脸面。
她实在是心虚,鼓起勇气干巴巴问了一声,“大人来查案,也辛苦了。山高路远,可是要吃杯茶?”
“嗯。”
一直负手而立的人,终是应了一声。
他自发朝着那张石凳走去,也不用她招呼,撩了衣袍坐下。
连阿藤也不禁松了口气:大人要是再不应声,自己就要出声了。
郡主自西北回京,一直在梅花坞养病。听宫人说,这几年,郡主也只去过一次宫宴,也因为旧疾发作,还没入座就已离了宫城。
且等等,那一年,似乎就是大人即将外派那年。
咦,怎么有点巧合?大人就这样和贵人错开了?
没等阿藤过多思索,卢妈妈送来了热水。
这壶热水每日早早煮好,就为了郡主饮药后泡一壶热茶驱驱药味。
崔明端今日的反应,亦是不太寻常,正襟危坐,不发一言,目光去追氤氲热气的踪迹,也忘了冲泡茶水。
在家时,要是郎君不得空,阿藤也会上前帮着泡茶。
这等琐事,自然是由着贴身伺候的人来做。只是,郡主一直站在那儿,他过去,似乎是会冲撞了。
想了想,他还是先将手洗净,好做打算。
他在墙角水池处,阿草也端着个盘子过来了,上头装的,竟是一个红通通的兔脑壳。
阿藤很是惊讶,忙问了一声:“郡主的身子不大好……能吃这……辛辣之物?”
“郡主吃什么呀,这是我吃的?”
阿草轻哼,外头都说大人是很聪明的,怎么他身边的人这么笨呢?连这都看不出来。
不过,郡主也很聪明,自己——哼,自己当然也聪明,就是比不得郡主聪明,但也比这小子聪明。
阿藤不晓得自己被嫌弃了,只是看着阿草吃得喷香,不免有些眼馋:从前怎没觉着兔脑壳有什么好吃的?
而木桌这边,两位主子心思各异。
萧鸣笙的手,尚且是在木桌底下绞着帕子,嬷嬷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将那药也端了上来。
药还烫,实在无事可做,萧鸣笙小心将帕子收好,预备冲壶茶来招待贵客。
手才伸了一半,茶壶已教人提走。
崔明端跟着往来的秋风叹了一声,声音平静,“这样的琐事,臣来做便是。”
“……是。”
他只是在木凳上坐了半晌!
萧鸣笙也稍稍纳闷,按着时下的礼仪,她处事是否合宜。
水声泠泠,又有瓷器细微的相碰声,和山野幽幽的鸟鸣遥遥应和,越发清幽寂静,萧鸣笙便找了话,“大人早早来此,想来是为了公务……”
她不知自己过于紧张,忘了他方才已经回禀了。
“嗯。”
崔明端垂着眼眸,似是一心在冲泡茶叶,无人知晓他心如此刻微微颤抖的手。
借着水面波光,也借着青山的倒影,缓了缓心神。
从前是得万人夸赞的端方君子,不过是冲泡几杯清茶罢了,何故手抖至此?
所幸,对坐之人又道:“那依大人看,李家的案子……”
“人,大抵还在村里子。”
“啊?那……”
萧鸣笙不曾想,竟是如此,那便是料想中最坏的结局了。
崔明端在眉州任上四年,也办过些案子,没她那般伤怀,“想来郡主也是知道的,不必为此多费心神。”
此话一出,崔明端或是多宽慰之意,但萧鸣笙心虚,也不能承认她引人来查桂贤家的案子,只是第一步。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他。
他的官威这样足,忽然又有些胆怯了。
崔明端将菊花茶冲泡好,还是上回那不入喉的粗茶,有了菊花调配,勉强能吃。他吃了一杯,又接连将另一杯也倒过去吃了。
便是她那杯,那人也不曾客气问一声。
“唔……”
萧鸣笙疑惑发出了气音,崔明端义正词严道:“郡主身子不适,不适宜饮茶。”
他容貌迭丽,又是崔氏一族和太傅们齐心教导出来的礼仪,一言一行,在这山野中,更具威严。
秋风扫着萧鸣笙衣襟的下摆,有些独木难支的意味。
崔明端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指,或是这句话——有不妥之处?
他甚少和后院女子打过交道,也就在母亲那处请安。就连入宫,皇太后仙逝,中宫娘娘断断没有传召他一个外臣的道理。
萧鸣笙深吸气,暗自觉着他是为了自己无情摧毁菊花而气。她面上燥热不已,便扶着木桌边缘起来,不自觉往前走两步,离那威压远了些,再看远山,还是声虚气短:“我想着,秋来草木凋零,再看花儿在枝头谢了,未尝不是件伤心事?秋日的伤心事,也太多了,才……”
做主将花摘了下来。
后面这句,她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便听得贯是威严的人叹了一声,“有何伤心事?”声是淡淡的,却像秋风一样,不停追着人。
实在是招惹不起这尊大佛,萧鸣笙是屏息,再踢踏了前头这棵忘记清理的枯草,“屈子便说了,惟草木零落,恐美人迟暮。”
淡黄的茶汤上,浮着一片花瓣,随风又往前荡了荡。
这是《离骚》中的词句,崔明端了然,只是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草木凋零,春来会再度繁茂;而美人迟暮,再无年少。
萧鸣笙也揪着帕子,不知如何同这位大人对谈。
好在他自顾自冲泡着菊花茶,一人吃了大半,便起身告辞。留下的,仍是与上回差不离的话,“臣冒昧打扰,来日再登门致歉。”
卢妈妈守在廊下,一脸慈母样。
萧鸣笙走过去,伸手晃了晃,她才算是回过神来,忙念叨着:“瞧瞧奴婢光顾着偷懒了,都没去送一送大人,给郡主丢脸了……”
“人已经走远了,嬷嬷不必忙活。”萧鸣笙轻轻摇头,要往灶房去,下意识负手走了两步,步伐也跟着迈得开。
“郡主可别学大人。这样走路,要跌倒的……”卢妈妈还在后头笑。
“……”
她没学他啊!
但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无声出卖了她。
萧鸣笙讪讪笑着收回了手,也不满抬了眼尾。天底下,就许他一人这样走路是吧。
也不知小时候是如何学的,这样走,舒坦么?
这样想着,又暗暗笑了笑。
纠结完负手不负手的问题,萧鸣笙的粥已经冷了,也失了再吃一碗的兴致。左右午食还有别的,她再学着某人甩袖摆手,去料理食材。
袁志是个相当靠谱的忠仆,进城去报案,还带回了两节莲藕,和好几个莲蓬。
莲蓬翠绿,看着十分喜人。
萧鸣笙喜爱吃各种果子,看了莲蓬,也欣喜不已,“吃现成的,哪有自己动手有趣?”
袁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剥好的莲子价高,高出了十几文。这些钱,可以省下来。家里有卢妈妈在,就算是阿草不会,自己也能剥一剥。
谁知,郡主已经是拿了个莲蓬,就在围篱边,一边赏花,一边剥着吃。
卢妈妈本是要拦的,但阿草这会儿又通透无比,“卢妈妈,您光记得郡主不许多吃了,可那莲蓬又不是纸做的,一戳就散。郡主没剥几个,就不想吃了。我们别搅了郡主的兴致……”
两人的悄悄话没说完,只见郡主已经转身,阿草的眉毛只差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她就说郡主手嫩,是剥不了几个的吧?
但郡主绷着脸,很是古怪眨着眼,脸色也如云霞一般,渐渐红了。
“郡主,你是吃到虫子了吗?”
阿草跑得比卢妈妈还快,一个劲往莲蓬里瞧。可是如阿草所说,这莲蓬的皮,又不是纸做的,萧鸣笙还没撕开一个口子。
她——只是在篱笆那边瞧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角。没等定睛细看,那人已经折返,如方才所学的模样,背着手走路,也不知是又想做什么。
自己摘了他的花,又如何?这不是已经送到萧家了吗?他自己也吃了菊花茶,怎么就可以那么理直气壮?
萧鸣笙握着那支翠绿的莲蓬就往后院去了,也不管是不是合礼仪。
而崔明端返回来,不过是想问问她往日吃食,才走了几步,惊觉这样实在是过于显眼。
要送什么东西,照着时令有的,让家仆送来就是了。
他顿在拐角处,昂首蹙眉,细细思量着,然而一眼便看到了篱笆那头的人,怎还没回房去?
莫不是在送自己?
秋风甚凉,倒也不必如此在意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