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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食言 ...


  •   祝龄的从容、镇定,在倾刻间土崩瓦解。

      “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休想——”

      齐谨律193的个头,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那扇房门前,没说任何话,无视祝龄的叫骂,抬腿一踹,便将老旧的木门一脚踹开。

      正坐在飘窗上玩乐高的孩子惊恐地扔下手里的积木零件,急忙跳回地上就往床底下钻,却在即将完全躲进床底下的时候,脚踝上一紧,被一只大手强行拽了出去。

      “你放手!你放手!你弄疼他了!”祝龄惊叫着打他踹他,没有任何作用。

      “小子性格倒是随你爹,屁事管你不着。留了一头血不知道害怕,爸妈闹离婚还安安心心在这儿玩积木。嗯?”齐谨律笑着把怀里的孩子往上颠了颠,猩红的眼里涨起薄薄一层水雾。

      “你放开我,把我还给我妈妈!我讨厌你!”但小子不识趣,一个劲踹他爹。

      “我也不喜欢你。我娶妻生子,不过是家里念叨得烦,反正多余几个人我都养得起,手边又正好有个对我百依百顺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的,我只是随便一问,连什么彩礼保障都顾不上提就马不停蹄和我结了婚,然后就有了你,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没花过什么心思,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你就长这么大了,我能喜欢你到哪去?”

      祝龄流着泪给了齐谨律一巴掌。

      “怎样?真面目露出来了,满意了吗?”齐谨律眉眼深深弯起,哈哈笑了半晌,才接着用发狠的语气问:“想要这个孩子是吗?”

      “然后带着他物色个老实人重新结个婚,再生上一两个孩子,靠着用我给的钱养活你的新家,让我的小孩压抑天性埋没天赋,浪费时间去做那些没用的作业、试卷,再浑浑噩噩混完寒窗十多年才考上的大学,找一份所谓的安稳工作,和一个和他一样庸碌无为的人结婚,延续你们聊无意义的人生是吗?”

      “祝龄,麻烦你搞清楚,从他出生起,全球就已经有至少10所大学不需要任何门槛供他挑,截至目前为止,他最便宜的一笔消费,是4个橘子,1600块。不是因为买不起更贵的,是因为那个商场里只有那么贵的。”

      “你说得对,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不养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愿意把我的钱我的资源分给他?”

      “等他长大了,为了高昂的房价和低廉的佣金发愁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个身价斐然的亲爹,却因为他妈当年为了一点无关轻重的爱,致使他和原本可以躺着等钱来找他的人生失之交臂,你说,他是会恨你,还是感谢你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

      祝龄早就没了和齐谨律争执的力气。

      她其实知道自己争不过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败下阵。

      她松开齐谨律,缓缓坐到床上,垂下头去,等候他宣布结果。

      “我给你两周时间考虑,是回来,还是……”

      “用不着两周,我现在就能决定。孩子归你,我们离婚,离婚协议你重新写,我随时都能签。”

      “阿龄,我……”

      “爱从来不是无关轻重。”祝龄擦掉脸上的眼泪,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有钱吗?你敢说,你一点爱都不需要吗?齐谨律,不愿意付出真心的人,不配拥有幸福。我祝愿你能挺直腰杆,继续物质富足地审判和我一样为了‘一点无关轻重的爱’,幸福、沉沦、奔波、痛苦的人。”

      齐谨律用他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祝龄,全身都在发抖。

      良久,他抱着孩子快步离去。

      “我会让你知道,选择离开我,是一件多么愚蠢错误的决定。”他的声音发狠,却已然压制不住哭声。

      孩子被双方交战吓得懵懵的,抬手想替爸爸擦眼泪,又回头看向垂头坐在床上默默擦眼泪的妈妈,不知所措。

      *

      祝龄在惴惴不安中等来了离婚协议。

      原本,她以为他会百般刁难。

      但和送离婚协议来给她签的司机刘挺打听完才知道,他回去之后的这两个月里,不过是没再出门,也不允许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然后一直到今晨,让他把协议送来。

      祝龄知道,他在等她回去。
      但她不会再妥协。

      人本来就贪得无厌。
      以前做梦都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居然有朝一日美梦成真,还一步登天嫁给了他,那她自然会生出无限遐想,期盼他也能像她爱他那样爱她。

      如果他做不到,她必要被满心欢喜反噬,心生怨怼。

      十年已经够长了。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完全丢掉自我,把全部的心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再难承受,在心底交织成乱麻的爱和恨,带给她的痛苦和折磨。

      使祝龄意外的是,即便闹得那样难堪,他给予她的离婚赔偿并不少,比她先前和他母亲拟定的多很多。

      还有跟着刘挺来的一整个业务团队,问祝龄有什么职业规划,如果想要创业的话,他们可以帮她搭构好一切,直到公司平稳运转,才会离去。

      于是祝龄名下又多了江岸大厦里的一套商铺,做她音乐培训机构的店面。

      他也并未阻止她和孩子见面。即便孩子一放学就让刘挺送他来找她,在她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他也从不发问。

      祝龄知道,他还是在试图用孩子挽回她。

      但他明明知道该怎么做——承认爱她,不愿意和她分开,承诺会多分出一点时间给她和孩子,祝龄不见得不会再上一次当和他复婚。

      可他并不愿有任何妥协或退让。
      那就没必要再留恋。

      没过多久,祝龄就和朋友介绍的一个小学老师恋爱了。

      小祝龄3岁,在江岸大厦旁边的通江一小教数学,离得很近,一没课就跑来找她,帮她在店里打扫卫生什么的,很勤快。

      他果然禁止孩子和她见面。

      孩子偷偷借了司机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祝龄安慰了很久,和他约定在学校见——隔着围栏,蹲在地上,像是特务接头似的,缩头缩脑地笑个不停。

      祝龄来前问过孩子想吃什么,孩子说,想吃冰糖草莓,之前逛商场的时候看到过好多次,但爸爸说外面的东西脏,不准我吃——祝龄一面说着‘噔噔噔’,一面把藏在身后的冰糖草莓量出来。

      “哇!”孩子惊喜地接过,咬下第一块草莓,又把草莓串伸出围栏,让祝龄吃。

      母子二人你来我往地吃了四颗,孩子问,剩下的四颗可不可以留给他的朋友:“姐姐,冯允,孟序回,还有弟弟,正好每人一颗。他们帮我教训过那三个把我从滑滑梯上拽下去的人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了。他们对我好,我也要时时刻刻记挂着他们。做人要大方,这是妈妈告诉我的!”

      祝龄摸着他的头说当然可以。

      见面活动就此开启,在孩子每一个入园的日子,每天上午10点,雷打不动。

      一直到,一年后。

      祝龄本已起身要离去,又折返回来,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她欲言又止了数次的话,讲了出来:“涵涵,如果妈妈和别人结婚,你会不会很难过?”

      “我当然会难过啊。”孩子笑了笑,“其实昨天晚上爸爸就告诉过我,你要结婚的事情了。我也知道,他明面上不准我们见面,但又不阻止我们偷偷见面,是想通过我,让妈妈回家。但我觉得这样不对,如果他想让你回家,应该自己也有所行动,而不是这样。而且孟叔叔也说了,没有人是理应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我虽然不太懂,为什么妈妈回家是牺牲,但孟叔叔是大学教授,懂得比爸爸都多,他说的,准没错。我还有爸爸,有爷爷奶奶,有姐姐弟弟,有很多朋友,你把你的爱,给别人吧,不用顾及我。我祝你永远幸福。”

      “傻瓜。”祝龄哭着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妈妈永远爱你,怎么会把爱给别人?”

      她擦了擦眼泪,又喃喃自语道,“可是我很怕我又选错。之前我要离婚时,所有人都劝我不要离,现在我要结婚时,所有人又都劝我不要结。”

      说完她才回过神来,懊恼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真是的……”

      但孩子却平静地打断她:“那妈妈就一直结婚,直到和一个不想离婚的人结婚,就不怕选错了。”

      祝龄哑然着,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一脸镇定的孩子。

      孩子的脸立马变得通红,腼腆地笑着伸出手,去捂她的眼睛,“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呀?我有点害羞。”

      祝龄哈哈大笑。在那个瞬间,她的心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涤,她真正感觉到自己的人生重启了,她全身都充满干劲。

      在婚讯传开,齐谨律喝得烂醉来拍她房门,哭着喊着说他知道错了,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他身边,他们从头来过的时候,她打开房门,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拉着他坐在楼道里,把从相识以来堆积在心里的话全都吐露出来,告诉他,他们翻篇了。

      在她的第二任丈夫罹患癌症之际,果断将已经很成气候的培训公司转手,陪着他辗转北京求医,和两个孩子一起,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5年。

      “我走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就让他代替我照顾你。”他在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不要为我困在原地。不然我就从地下爬上来吓你,坏你气运。”

      祝龄骂他自作多情,却在他离开后,立马离开了北京,把他们约定好,等他病情好转后要去的地方玩了个遍,最终还是回到俞宁。

      也不再做生意了。就靠着房租、理财收益,以及,从很多年前起翻了倍的生活费,上上兴趣班,养她的两个孩子——生活费不可能莫名变多,钱一到账,祝龄就去电沈妍问来源,沈妍笑笑说:“齐涵给的,担心你们看病开销大贴补你们一点,怕给多了你不肯要,就通过我这头。你就当是我给的吧。”

      祝龄眉头深深蹙起:“可他才20岁,还在上大学,哪来的钱?你把他卡号发给我,我打还给他。”

      “嫂嫂。”沈妍对她的称呼一直没变:“就他和孟家那小子这两年干的那些事,除了你,没人觉得他是小孩了!他那小脑袋瓜一动就能赚到钱,安心用吧,犯不着心疼他,他饿不死。”

      哦。
      孩子长大了。
      成了很厉害的大人。
      可她食言了。
      她没能好好爱他。

      在那张脸变得越来越像齐谨律,在他的言行举止、谈吐气质都在趋同于齐谨律的他的14岁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厌烦他,甚至恐惧他,乃至庆幸,还好当初没抢到他的抚养权,不然要是看到那样一张脸,岂不是寝食难安。

      这样想完,祝龄又陷入深深的自责。
      为什么明明都和齐谨律言和翻篇了,还要把当年的那些事,迁怒到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身上。
      明明他是那样懂事,小小年纪就默默承受了破碎的家庭带给他的伤害,从来没说过父母的一句不是。
      明明是他给予了她从头来过的勇气。
      为什么会对他生出那样令人心寒的情绪。
      他是那样敏感的孩子,要是知道了她厌烦他,该有多伤心。
      祝龄想收起她的错误情绪,可每当再看到他,那些告诫过自己无数次的话顷刻便作废,她的排斥她的局促她的焦躁,全被他看在眼里。
      他很快识相,躲得远远的,不再来碍眼。
      14岁到21岁,几乎杳无音讯。

      即便重新恢复联系,契机都是那样糟糕——

      他大学毕业后回国进经伦上班,年后去北京出差,在国贸的一家奢侈品店里给跟他出差的员工买礼物。员工挑东西,挑中了拿来前台结账,SA刷完卡,把小票递给他助理,他助理又转交到坐在休息椅上玩手机的他手里,让他签字。

      那个助理,扎着高马尾,穿着得体,仪态端庄,五官端正,面色从容。

      祝龄突然就和魔怔了似的,松开女儿的手,快步冲进店里,还没走到他面前,手就已经高高扬起,但在落下的前一秒,就被他的助理拦下。

      “想必您就是小齐总的母亲祝龄女士。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您。”穆寒至拉住祝龄的手迅速拉近和她的距离,紧紧挽着她,朝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经伦从今年起正式进军生命健康领域,是小齐总在全权负责,从年后起驻守北京跟进项目。最近项目有了初步成果,便犒劳大家,陪大家来逛街。”

      等穆寒至说完,早已起身的齐涵才隔着穆寒至局促地喊她:“妈。”

      祝龄怔忪片刻,失魂落魄地说了个‘哦’字,便要转身离去,却仍旧被穆寒至挽着,抽不开身。

      “昨天还听小齐总提起您,说等忙完今天,就回家吃饭呢。”

      祝龄知道穆寒至是在说谎。

      因为齐涵的眼里,除了局促,还有尴尬,显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场偶遇。

      “择日不如撞日——您在和安安逛街吗?”穆寒至快步走出店门,将站在店门口一个被打扮得格外可爱的小女孩引进来,带到齐涵面前,笑道:“小齐总,这是——”

      “安安?”齐涵僵硬的身体总算往前挪了一步,他缓缓抬起手,盖在小女孩的头上:“祝乐安?”

      “对!”小女孩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哥啊。”齐涵笑了一声:“我和你一个妈。”

      短短两句话,就使祝龄濒临崩溃。她脑子昏昏沉沉的,周围人说了什么已经听不太真切。

      只知道他的助理有条不紊地组织了全程,知道两人还没法单独相处,就让齐涵以母子三人的名义请大家吃了个饭,并在饭局结束后,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礼品,塞给他,提醒他去医院看望了她的丈夫,在告别时让二人加上微信。

      关系的缓和,全凭穆寒至力挽狂澜。
      其实见效甚微。
      除了穆寒至每周组织的见面外,他们私下鲜少联系交流。

      直到今年情人节,在刷到齐涵时隔近一年发的新朋友圈时,祝龄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那条动态没有文字,是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齐涵的手虚虚捏着一只小巧的手,白皙的无名指上纹着暗红色的两个字母,QH。
      第二张是女孩穿着卡通居家睡衣,正蹲在椅子上,点一根长长的白蜡烛,手上的纹身仍旧明显。
      第三张是女孩蹲在床头柜边,像是销售在推销产品似的,目光坚定地抬掌比向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封被装裱起来的情书。

      祝龄这才注意到,孩子的头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了女孩的照片。

      她连忙打电话给穆寒至。

      “是的,是小齐总的女朋友。”
      “今年1月2号在一起的。”
      “对,他们是高中同学。”
      “叫杨思珈。”
      “木易杨,田心思,王加珈。”
      “在一家内资所任职,是一名审计经理。”
      “情书应该是复刻了高中时,小齐总送给杨小姐的其中一封情书。”
      “小齐总一直……这么说其实不太好,是我个人认为,他心底一直都是喜欢杨小姐的,只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但结果是好的。”

      “抱歉。那次的事情我一直都想和你道歉,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祝龄焦灼道:“他和他父亲实在是太像了,方方面面。我怕……”

      “这个您大可不必担心。”电话里传来穆寒至的一声轻笑:“和小齐总共事6年,我并未发觉他和齐总有很多相似之处。”

      “方方面面。”

      是了,即便是长相。

      时隔二十三年,祝龄再次仔细端详齐涵的脸。

      华峦是中俄混血,齐谨律的长相还存留着几分混血感,是很凌厉的帅气。

      但到了齐涵这儿,即便仍旧和齐谨律很像,却已经是很纯正的东亚长相,温厚,和煦,蓬勃,这是祝龄头一次,在他脸上找到她的痕迹。

      齐涵很快就注意到祝龄的目光。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连忙放下茶杯,躲到杨思珈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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