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风颂》韦青里

3、第 3 章 喜欢

　　“这登徒子竟还答应了？！”

　　刚将宾客送走，纪子嵘就得知小妹过两日要与袁鸣羽相会之事。

　　“胡闹！你待嫁闺中的侯门贵女，怎可与外男随意相会？！”纪子嵘气得不轻，脸色十分不好。

　　纪知意牵起纪子嵘的手，左右轻晃，“阿姐，你相信我，这次出去定会将那兵痞子拿下，令他早日助我们大事！”

　　纪子嵘瞪起眼，“那我也不能看着你羊入虎口啊，女子的名节多重要，旁人若是知晓此事，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纪知意毫不在意，静了静，轻声道：“我本就不在乎那些了，能为父君和娘亲，为纪氏满门报仇，是我纪知意最好的归宿。”

　　纪子嵘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她很快调整好心绪，严肃问道：“小妹我问你，你的计划里，会跟袁鸣羽走到哪一步？”

　　纪知意垂下眉眼，“我没有计划此事，要走到哪一步，且看到哪一步才能把袁鸣羽彻底变成我们的人。”

　　“他若是要跟你成亲，要你生儿育女呢？”

　　纪知意面无表情道：“那便成亲，那便生儿育女。”

　　纪子嵘默然，她知晓仇恨已然成为小妹最大的伤疤，若不能彻底剜除伤疤长出新肉，她便永远不能将心绪放在自己的日子上。

　　她眉头紧蹙，“知意，保护好自己。”

　　纪知意轻轻笑了起来，“谢谢你，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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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鸣羽这几日检阅军防都神清气爽，人更是和蔼可亲，如春风沐雨，在西宁城的军营里广受赞誉，每次想起纪知意红着脸邀约的样子，袁鸣羽便止不住傻笑。

　　晁冬一问起，袁鸣羽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道：“还不可说，还不可说。”

　　到了约定的时日，袁鸣羽殷勤万分地到侯府门口接人。

　　等了半刻钟，侯府的大门终于开了。

　　纪知意今日换上了寻常的净色宽大长袖长襦和烟水百花裙，甚至比许多寻常大靖女子穿得还要素净些。头上戴着前几日袁鸣羽送她的那支碧玉簪子，整个人温婉可人。

　　“将军久等了。”纪知意柔柔一笑，行了个礼。

　　袁鸣羽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便拱手，边道：“没有很久，二小姐客气了……”他缓过神来，“我们这是要去何地？”

　　纪知意招手示意他上马车，车夫熟练地朝一处巷陌驶去。

　　“到了你便知道了，那个地方我最常去。”纪知意随意道。

　　袁鸣羽自然客随主便，他如今并不在意马车会送他们到何处，他只知他的眼睛，只盯着眼前人。

　　西宁城最北处有着最紧凑的民居，这里是西宁城的贫民窑，年轻力壮的汉子劈柴火到集市上贱卖，或是做些脚夫一类的碎活谋生，连家中的女儿家们都要做针线活来贴补家用。

　　到了地方，纪知意下车便奔着主巷道最里面的人家走去，袁鸣羽心中打鼓，却也只能紧紧跟上。

　　纪知意领着袁鸣羽进了门，破旧的屋舍灰土飞扬，屋顶的茅草散乱地铺着，显而易见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

　　屋里走出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身上的衣衫用补丁补了再补，她见了纪知意，一边行礼，一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道，“二小姐来了！草民见过二小姐。”

　　纪知意赶忙扶住老妇，“闫阿婆，都说了不用行礼，你身子不好，赶紧回屋歇息罢，今日的针线活我来做。”

　　纪知意一边坐下摆弄闫阿婆的针线，一边柔声细语地对袁鸣羽道：“将军可以去外面那条街，找到闫阿公，他在那边做脚夫，将军若是肯帮帮阿公，必是大功德一件。”

　　袁鸣羽呆呆愣愣地到街上找到年迈的闫阿公，帮忙做起了苦力。愈干愈累之际，袁鸣羽才幡然醒悟，这哪里是相会同游，这分明是被抓来做壮丁的！

　　袁鸣羽心中无奈又酸涩，面对和善的老人却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夕阳烧红了西北大漠的天空，最后一缕霞光湮没之际，夜幕很快降临。

　　“二小姐，外面那位做脚夫的公子，可是小姐的心上人？”闫阿婆关心道。

　　纪知意慢慢摇头，“不是呢，阿婆，我不会有心上人的。”

　　闫阿婆笑呵呵道：“小姐还小，西宁城的少爷公子少，配得上你的更是没几个，日子还长着呢，小姐良善，定会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纪知意随口问道：“什么样的才算如意郎君？”

　　“自然是配得上小姐，小姐也喜欢的。”
　　纪知意摇摇头，“那大约是没有，我不懂何为喜欢。”

　　闫阿婆和蔼地看着纪知意：“那若是以后有一人能让小姐学会何为喜欢，那大抵就会是小姐的如意郎君了。”

　　纪知意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便传来袁鸣羽朗笑的声音，“今日阿公收获颇丰，不知二小姐要如何谢我？”

　　纪知意嘴角微扬，慢声道：“定是要好好谢过的，只是我竟不知，将军还是如此挟恩求报之徒。”

　　袁鸣羽无奈回道：“二小姐好伶俐的口齿。”

　　纪知意和闫阿婆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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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头的针线活做得差不多了，纪知意和袁鸣羽也拜别了闫阿婆一家。

　　马车摇摇晃晃驶离贫民窑，却并没有往回路去，袁鸣羽奇道：“二小姐要带袁某去何处？”

　　纪知意神秘一笑，“袁将军莫急，等下到地方便知晓了。”

　　夜色来临时，马车在西宁最大的虞氏酒楼停下了。闻着酒肉香味，袁鸣羽心情瞬间愉悦。

　　纪知意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去往顶楼的雅间。

　　“这是西宁虞家的酒楼，从这间房间可看清整个西宁城。”纪知意介绍道。

　　袁鸣羽从身侧扶栏看去，确实能看到繁盛的西宁夜市。

　　“虽不比皇城繁华，却是小女能答谢的最好方式了，还请袁将军莫要嫌弃。”纪知意微微一笑。

　　袁鸣羽做了个揖，语气却是欣喜，“二小姐盛情招待，袁某三生有幸。”

　　纪知意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袁鸣羽斟酒，“这是西北人常喝的青稞酒，应是与雁北的青稞酒有些不同的，袁将军尝尝。”

　　袁鸣羽眼睛黏在纪知意身上下不来，他只觉得心绪不宁，于是痛快饮下，直呼好酒。

　　二人相谈正欢之际，耀眼的烟花弥漫在了西宁城的夜空，袁鸣羽惊道：“今日城中怎会有烟花？”

　　纪知意抬眼看去，倾下身子倚在扶栏边，眯了眯眼，道：“明日是七夕啊，将军，每年七夕，西宁城会连放三日烟火，为有情人祝祷。”

　　袁鸣羽挠了挠头，大笑道：“打了场仗，日子都过混了。”

　　纪知意顺势送上称赞，“将军英勇盖世，保北境疆土，守盛世安澜。”接着，她看着袁鸣羽的眼睛，认真道：“没有将军死守边关，西宁城的七夕，何以得见这样美的烟花？”

　　一束烟花升起，绽放在纪知意的眼睛里。袁鸣羽只觉得心脏满满涨涨的，如湍急的河流涌入汪洋大海。

　　他从见到纪知意的第一面就认定她美如画卷，毕生难得一见，此刻她的脸那么清晰、生动，哪怕在漫天的烟花里，也璀璨耀眼得丝毫不落下风。

　　“知意，”袁鸣羽紧张又踌躇，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叫你知意吗？”

　　纪知意怔了怔，不是因为袁鸣羽的话，而是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真挚而热烈，像是冬日的焰火。对于天寒地冻中前行的旅人来说，那很诱人，也是她计划中应该得到的，可她现在畏惧了。

　　她掩饰地移开目光，不自然道：“将军想叫什么都可以，知意听将军的。”

　　袁鸣羽喜笑颜开，真诚道：“以往，从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夸赞我。”

　　纪知意不解，“怎会如此？将军本就如我所说，身上更是军功累累，怎会没有人称赞？”

　　袁鸣羽沉声道：“正因功名加身，身旁的人言语之中尽是些对虚名的恭贺，却没有人懂得，我所在意的只有你的那句话。”他深深望向纪知意，“保北境疆土，守盛世安澜。”

　　纪知意心中一动，她轻声道：“将军是真正心中有大义之人，也是真正能体察黎民百姓苦难之人，不然今日就不会浪费时间陪知意了。”

　　袁鸣羽低头看着她，认真道：“于我而言，知意也是我见过最良善、最好看的姑娘，今日你带我认识闫阿公一家，你心中欢喜，我亦是如此。”

　　烟花在深蓝色夜空里开至荼靡，袁鸣羽愈发难掩心动，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知意，我想我可能是……”

　　“不是的！”纪知意心中一惊，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又稳稳道：“无论将军想说什么，还请将军三思。”

　　纪知意心跳得厉害，袁鸣羽越是真诚，她心中越是不安，计划明明进行得顺利，她却偏偏下意识地叫停。

　　她还没做好准备。

　　袁鸣羽一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手足无措地解释：“啊……我……我就是想说，天色已晚，烟花也要结束了，我送你回府可好？”

　　纪知意也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跳，脸色微红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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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正厅

　　“你还知道回来？”纪子嵘瞥了一眼晚归的纪知意，继续擦拭着手里的刀。

　　阿槐苦着脸在一旁，示意纪知意赶紧认错。纪知意心虚，于是乖乖地呐呐点头、认错。

　　“今日可见，袁鸣羽确是对你有意。”纪子嵘沉思道。

　　纪知意手一抖，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声。

　　纪子嵘“啧”一声，皱皱眉，“已是适婚的年纪了，沉稳些。”

　　“阿姐怎会知道今日发生何事？”

　　纪子嵘直直看着她，沉声道：“你身上发生任何事情，我这个做阿姐的，都应该知道！父君娘亲已然不在，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纪知意惊讶又不忿，“可我已经及笄，阿姐怎能这样掌控我的生活？”

　　四周静了一瞬，下人们个个低着头不敢发声，只留姐妹二人在厅中对峙。

　　纪子嵘的头隐隐作痛，她闭了闭眼，“知意，是阿姐的错，但是阿姐是真的无法接受你出任何闪失，且不论今日你是和外男相会，就说这袁鸣羽是何等危险的人物？你要阿姐怎能安心看你一人赴约？”

　　看着纪子嵘疲累的模样，纪知意突然感到深深的愧疚，她知道阿姐是关心她，她也知道，如今她是阿姐心里最大的不安和软肋，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地和阿姐使性子。

　　“阿姐……是知意不好……”纪知意蹲在纪子嵘身旁，一把抱住纪子嵘的腰，扎进她怀里，闷声道：“我就是，就是心里有点乱。”

　　纪子嵘松开眉头，叹了口气，抚了抚纪知意的头发，轻声道：“阿姐知道，阿姐也做得不好，以后不会这样严厉地管你了。”

　　纪知意眼角渗出些泪花，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满门被屠，整整三日无人在意，堂堂永宁侯府申冤无门。第三日的雪夜，宫城门口，她也是这样抱着纪子嵘哭得撕心裂肺。

　　纪知意慢慢抬起头来，恨声道：“不知皇城那些人，位子可还坐得安稳？”

　　纪子嵘的拳头慢慢收紧，“三年前，我们离开皇城的前一日，我潜入都察院查看了卷宗，案件的关键部分有过于明显的缺损。以都察院的能力，不可能卷宗不完整至此，问题不在于有缺损，在于处理得太过干净，连一些已有的线索都收录不全，实在不合常理。”

　　纪知意眼神狠厉，“因此必是位高权重的朝臣一派所为，父君生前不喜结党营私，太子心思深重，六皇子野心勃勃，眼看着储君之争日渐尖锐，皇帝又昏庸无能，父君却从不站队。”她冷声道：“当年父君直言上谏，多番触及太子和六皇子两派的利益，侯府遭血洗，必与他们两派脱不开干系。”

　　纪子嵘心疼地摸了摸纪知意的脸，关切道：“知意，阿姐在皇城的探子快要有消息了，在查清楚真相之前，阿姐希望你以自己的心意为重，切莫为了报仇，毁尽终身。”

　　纪知意默不作声，心底却暗自有了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