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人生》亦凝

10、第十章

　　——“千帆，你、你冷静点听我说，欧阳他……” ——“你骗我！这怎么可能？他说过会来接我，他说过的……这怎么可能……” 灿烂的夏天，一日间死尽。当天郑真就交出钥匙，搬出了千帆家。他走得干脆，一点私人物品都没有留下，除了乔丹。对着空了一半的屋子，千帆怀抱猫儿，倒卧在客厅长沙发上。那人的气味还在，人却已经消失了。心中空落落的，不知该做什么好。再也没有人，睡到一半自动自发的把他拥进怀内。再也没有人，做好一桌子菜等他回家。再也没有人，因为打扫把他从这个屋赶到那个屋。再也没有人，为了抢夺他身边舒服的位置和一只猫吃醋。再也没有人，每逢生意上一点小小的成功就得意的跑来向他炫耀。再也没有人，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家了。眼泪不听话的流下来，明明不应该心痛的，为什么要哭？尤其是，他还不觉得哭有什么不对。这一刻，只想放纵自己。将一切的感情发泄而出。走进画室，亲吻着那尚未完成的画像，千帆伸出双臂将之拥住，喃喃的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绝不变心。” ——是的，我爱你，即便再痛苦，也不会逃避。继续吧……拿起画笔，却感觉不对劲。左看右看了半天，始终找不到感觉。最后，他挫败的抱住头。闹铃一响，千帆迷迷糊糊伸出手一阵乱摸，终于找到了声源。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他立刻伸手往左侧拍打过去：“喂！起床了，上班时间——” 倏的收口，突然意识到说话的对象已经不在了。闭了闭眼，原来，这就是孤独的感觉。已经想不起，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了。没有人事先备好衣服，只能手忙脚乱的将衣橱翻了个遍，可死活找不到袜子收在哪了。无奈，千帆最后穿着T恤、七分裤和沙滩鞋，光着脚丫子去上班，老天保佑，但愿馆长看见了不会中风。半个小时的起床时间根本不够，他磨蹭到八点二十，早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冲出了家门。出门前他唯一的想法是——他奶奶的，一下班就去买袜子！ 原来晚上千帆有饭局，可以把晚餐解决了。但想到不回去，乔丹保准造反，他只得忍痛推掉。一到家，迎接他的除了嗷嗷待食的乔丹，还有就是大清早留下的满室混乱。猛的一拍大腿，大呼不好——袜子忘买了。不抱希望的打开冰箱，惊讶的发现塞了满满一冰箱的饭菜。一张小纸条飘落在地，千帆拣起来一看，上面是熟悉的字迹——“不要忘了吃饭，速冻冰柜里有饺子，用微波炉热熟了就能吃。”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啊？千帆的眼眶有点酸酸的，面部抽动了几下，最后笑了起来。只是，笑得万分难看。刚吃过饭，电话铃响，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她自我介绍是乔丹清洁家政服务公司的，有人为千帆点了包月服务，从明天开始她会上门来服务，每周四天，每天两小时，内容包括清洁打扫和做饭，就连饭钱也已经包括在费用内预先支付了。如果还有任何特殊要求的话，可以随时和她沟通。 “那麻烦你先告诉我，付钱的人是谁？” “真的很抱歉，这个我不清楚。您可以向我们的客服询问。如果对方不透露身份的话，您当然可以拒绝接受。” 千帆微微一沉吟，“算了，你明天早上八点能过来吗？我把钥匙给你，以后你就直接进来，不用经过我同意。” 从第二天起，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有序。只不过，他所少的并不是一个打扫做饭的人。每天回到家，对着乔丹自言自语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尤其强烈。寂寞，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原本坚硬的心。等杭晨微得到他们分手的消息，已经是五天之后。他跑到千帆面前，憋了半天，大声骂了句：“笨蛋！” 千帆沉默以对。 “为什么！你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爱欧阳，他在我心中胜过一切。为了他，我什么都能放弃。” “你是知道自己对郑真的感情，已经威胁到对欧阳的忠诚，所以才把他赶走的吧？可这又怎样，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这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对我来说，必须得控制。我说了，这辈子只有欧阳一个人，那我就会做到。” 杭晨微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你……简直傻透了！” “或许吧。”千帆笑了起来，“我就是心甘情愿傻一辈子。” “千帆！我是欧阳的话，也不会高兴你这样子折磨自己！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可你不是欧阳，你怎么知道他会不高兴？”千帆叹了口气：“别说什么‘在天之灵’了，我不信鬼神，就连梦，他都没有出现过。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杭晨微咬牙切齿了一会，抬头说：“第一次，我想狠狠揍你！” “哦，你的话还是算了吧，当心扭到手。” “……你、你、你……” 转眼两个月过去，这些日子里千帆是彻底断了郑真的消息。没有一个电话，或者短讯，更别提本人了。千帆非常不齿心里那些隐隐冒头的失望。既然决定了，又何来后悔可言？那个钟点工是郑真派来看着他的，他心知肚明但无动于衷。他也知道杭晨微和郑真一直有联系，他偏偏就从不和杭晨微谈起。他心里明白，虽然郑真不再现身，但从来没有放弃的意思。但他自己就像只鸵鸟，把头埋起来，掩耳盗铃的过一天算一天。其实他很怕，哪一天郑真突然跑来告诉他，决定彻底放弃了，因为他爱上某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走上娶妻生子的幸福道路。理智上，千帆知道自己应该含笑祝福，这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了，但他知道感情上做不到。与其露出难看的样子，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让时间一点点冲淡，直到久远的想不起这段感情的某一天。但是，千帆内心的微妙平衡，还是被打破了。其实之前一段时间，他已经有了隐隐的感觉，但一直拒绝去证实。直到那天，他回家路上发现有点在飘小雨，想到画室的窗户没关，一到家就赶忙冲上楼关窗。画室的窗户正对的水泥路拐个弯就通到大门，他手刚搭上窗沿，眼神扫到那个没有打伞缩着脖子、刚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时，整个人就愣住了。原来那轻轻尾随的脚步声不是他的错觉，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没想到……一时心中百味陈杂。要不是碰巧看见了，只怕再过多久，他都不会知道背后这个默默尾随的身影。虽然他并不需要人保护，但这别无所求的举动，还是让他心中一软。这个家伙啊，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让人无法抗拒的心动。究竟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再过了不久，千帆亲手设计的那几只可爱的家政猫，以各种方式出现了。从马路上夹道竖立的长方形小旗，还有当地报纸的广告，甚至是沿街派送的广告钥匙扣。这些宣传活动，在杭晨微他们公司的策划进行着。杭晨微利抓千帆干了几次白工，修改、增加了不少新图。虽然工作上脱不了联系，但千帆和郑真始终没有直接联络过。自从上次后，千帆就留了个心眼，好几次他差点想出声叫他别躲了。看着他静静的站在角落，望着门口，最后叹息着转身离去。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然后到了年底，某位副馆长一退休，千帆毫无心理准备的，被黄馆长找去谈话，打算提升他为了副馆长。他的感觉很迟钝，直到快下班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快高升了。想要找人分享，一个电话打给了杭晨微。杭晨微立刻在电话里大叫了起来，要给他庆祝，就约在了上次去的那家帅哥店。 “恭喜！千副馆长——诶，这个说法还真拗口。不过总比叫‘老千’来得好听。” “少啰嗦了，干杯干杯！” 千帆说完，一口气干了一大杯啤酒，把杭晨微吓了一跳，赶紧劝他：“喂，慢点喝。就算是啤酒，喝太猛了还是会头昏的。” “知道，我今天不是高兴惹的么。” “嗯，真的是天大的好事。跨出这步，你也算熬出头了。” “好了，别捧我了。我这点斤两，不经夸的。” 他们两人，这段时间在事业上都颇为顺遂，把酒言欢，聊得很是热络。喝了点酒，神经本就不纤细的杭晨微，越发大条起来：“说起来啊，小郑这孩子真是有出息。天生是块生意的料，这才几个月，已经在开了三家分公司。而且年纪还这么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千帆快听到了最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郑真，一时间满脑子的酒意醒了一半，沉默了下来。 “但他也真可怜，上次我问他这个——个人感情方面，有什么打算。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的？他说了，他这辈子就认定了一个人，那个人要是想不通，他也没辙，只能等那家伙想通了。我说万一那个笨蛋一辈子想不通怎么办。他就对我笑笑，说没关系，一辈子也等了，他别的都不多，就是时间和耐性多得是，看谁等得过谁。反正他年轻十岁，又身强力壮，肯定能活得比你长。”说到这里，杭晨微一拍桌子，双颊酡红的指着千帆鼻子，“你说你是不是造孽！这么乖一个好小孩不要，非要作践自己，搞得两个人都不开心！我说你这是何必呢？这样就伟大啦？在我看来，你所谓的对欧阳的忠诚，根本是自虐！变着法子给自己找不痛快。反正欧阳不在了，你怎么闹腾他都看不见。完全是表演给自己看，满足自我从一而终的伟大牺牲感。你他妈就是一傻×！” 当一向安静礼貌听见个把脏话都会脸红的杭兄晨微，最后骂出的那个字眼，千帆手中的勺子掉到地上了仍木然午觉。只见杭晨微上身晃悠了两圈，接着就重重跌趴在桌面上。等千帆再去看，发现他居然已经睡着了。千帆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他是喝醉了啊！ 虽然不情愿，还是得通知易大医生来领人。结果被那责备不满的眼神瞄了几下后，千帆立刻跳了起来：“干嘛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灌醉他的，少瞪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自己心虚不能怨人。” “我……心虚个鬼啊！” “不心虚你声音这么吵干嘛？” “谁——”一回头，发现周围都在看着自己，千帆尴尬的收了声。就知道，碰到这家伙，准没好事。合力将某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塞上车，两个大男人居然给累得够呛。 “他究竟喝了多少？” “两杯啤酒。” “……你以前看过他喝醉的样子吗？” “没有，你呢？” “也没有。” “……”一阵无语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内心感慨——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种天才啊！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到了吐口气就是一片白雾的天气，但千帆的双颊依然火烫火烫。哪怕不回头，他也知道自己身后不远处，那个人必定紧紧跟随着。被杭晨微骂了一顿后，心中突然有种晴朗的感觉。好像是一直打着此路不通的死胡同，破了墙。到了家门前，千帆没有急着进屋，就那么站着。他深呼吸了一下，提起嗓门：“别躲了，我早就知道你跟在后面。” 过了一会，终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以及思念已久的身影。千帆必须努力克制着，才没有上前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有多想念他。 “你好吗？” “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无聊的寒暄后，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打破沉默的是千帆，他选择了直接发问：“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我脾气差、外貌普通、比你老这么多、心里还有其他人。这样的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坚持？”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有理由可说，这你不是比我更明白吗？” 千帆轻笑了一声，“别说笑话了，难道你还真想等一辈子？这不是逼得我睡觉也睡不安稳么。” “你说不能爱我，我没办法；你说要分手，我也答应了。可就这件事，你管不着。我哪怕等一辈子也是我的事。” “你啊……不比我聪明。”千帆无奈的口气中，带上了一些甜蜜的喜悦。郑真笑了起来：“说什么笑话，再笨也没你笨了，至少我等的还是个会回心转意的大活人。” 千帆也笑了，“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唉……” 那些个或甜蜜、或痛苦的往事，历历在目。如果感情是场迷宫游戏，在无数次的错过、隔墙相望后，现在的他们只差一个拐弯就能相遇。是转身离开？还是大步向前？千帆走上两步，环抱住了郑真的腰，将头靠在他肩头。呼吸间全是熟悉怀念的味道，飘飘荡荡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千帆早晨没叠被子，今天没有钟点工来打扫，所以乔丹幸福的在他被窝里呼呼大睡了一天。正睡得香，突然感觉被挖了出来。它睡眼惺忪的抓着主人的衣前襟，轻轻喵叫着抗议。千帆心里抱歉，但还是把乔丹塞回了那个万年没睡过的小窝，“今天你自己睡，乖。” 回身锁上房门，立刻被扯进那几乎燃烧着“欲望”二字的胸膛，激烈的啃咬。让他无心去关注门外乔丹抗议的怪叫。暴露出的皮肤，一接触冰冷的空气，立刻瑟缩着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很快那只温柔的大掌，在他全身点了把火。打着颤的身体渐渐舒展开，下滑的双手分开双腿。千帆眼睛微眯着，发现被剥光光的只有自己，立刻心下不忿，开始努力的扒郑真的衣服。 “要脱一起脱！” “好好好。”郑真哭笑不得，连这种事都讲求公平啊。他停下了动作，两三下把自己剥干净了，重新钻进棉被。到了蓄势待发的关头，伸手去床头的小柜子一阵乱摸，“咦？东西呢？” “啊……我怕被钟点工发现，全部藏起来了！”千帆也没想到会进展得这么快，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安全套和润滑剂。 “怎么办？”郑真看看自己的样子，现在让他去卫生间不是普通的残忍啊。千帆皱皱眉，下定了决心把他拉向自己：“就这么继续吧，我这段时间禁欲，没有过其他人，应该没问题的。” “我是怕你受伤。” “没事。” 郑真低头吻住他，不再多话。过了会，响起疼痛的闷哼声，以及郑真心疼的声音：“还是流血了，对不起。” “没事……”千帆汗淋淋的挤出一丝微笑，“就这次，让我疼吧，是我欠你的。以后你技术要还这么差，就罚你下岗两个月。” “回头我一定刻苦钻研，绝对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你又皮痒了……”可惜他虚弱的语气，听来一点没威严感。天还没亮，郑真就一骨碌下了床。千帆虽然给惊醒了，但无奈浑身酸软，只能哑着嗓子问他干嘛。于是郑真老实交代，今天他预定要出差，而且是一个礼拜。本来昨天就要回家收拾行李，结果给拖在了这里。所以他只能早起回去收拾，直接去赶车了。 “记得想我。” “嗯，天天想三遍，够了吧。” “那你再多睡会吧。” 千帆微笑着转个身，很快陷入了甜美的梦乡，心中空旷平静。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好像梦见了很多，但醒来全都不记得了。直到中午千帆才爬起来，请了一天假在家。吃过饭，悠闲的打量着这栋房子，千帆心想，这里一个人住实在是大了点。 “欧阳，原谅我。我要继续向前走了。” 站在阳台上，闭起眼，仰面接受午后的微微暖风。风中仿佛有窃窃私语，环绕在耳边久久不散，亲吻着他的额头、脸颊、嘴唇……带去不尽的祝福。一个星期后—— 手机响起了“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歌声，看见是郑真打来的，千帆开心的接了起来。 “医院？你……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