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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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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镜二年四月二十四。
因为玉答应刺杀的事,皇上在宋玉殿大发雷霆,我和苏贵人闻讯而来。看到皇上和太后站在门口,台阶下跪着康旦和康辰,后面站着皇后、妃嫔还有各自的丫鬟。
一枚青色玉佩在康旦面前,康祺质问他道,“我记得这玉佩是先皇赏给康旦的,怎么会落在玉答应的手上?”
我记得这玉佩,是当年康祺嫉妒康旦得了赏,在我面前抱怨,我连夜爬进康旦王府,悄悄偷来的,还差点被院中的一条大狗咬死。
康旦跪在地上解释,“这枚玉佩臣弟丢失多年,也许是被府上的太监偷去珠宝行卖了,后估计辗转流落到玉答应的手上。”
“也许?估计?”康祺冷笑两声,“你平常做事,也靠的是这两个词?”
康旦说,“臣弟不敢。”
太后在一旁扶着肚子,微微有些隆起,不敢张扬,担心被人发现什么。
两位铁脸侍卫又拖来一个小厮,我和苏贵人一看,小厮的衣服和前几日在映月楼见的一样,我们赶紧低下头,要被认出来,今儿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小厮跪在地上,“几个月前,康旦亲王就在映月楼泛舟招待过玉答应,玉答应还在船上跳了段《霓裳羽衣舞》,引得岸上的人都在看。康旦亲王一高兴,还打赏了奴才一锭银子。”
说着就从袖子中掏出来,确实是官银,还刻有康旦王府的字样。太后皱起眉毛说,“这明显是合伙诬陷!”
康祺接过那枚官银一观,便砸到康旦身上,对太后说,“太后的意思是,这银子也是奴才们偷出去的?那这康旦王府到底养了多少贼,放任不管,岂不是要偷到我的庆阳殿了?”
太后斥责,“皇上,你以为光凭这些臭奴才的话,你就能给康旦亲王定罪吗?”
康祺严声厉色,“不然太后还要等什么?等着你亲眼看着康旦这个贼子杀我吗?”
太后说,“先将康旦关在府上闭门思过,等秋刑阁好好查访,有了夯实的证据,再做定夺。”
康祺冷笑说,“闭门思过?还不是和府上的小厮们斗蛐蛐,说不定还能请来映月楼的姑娘,专心风流快活!今日之事,无论太后怎么看,在我这里已有定论。”
太后不服气,“那皇上到底想怎么处置这件事?”
康祺说,“这事说小不小,刺伤皇帝,株连九族都绰绰有余,那太后也岌岌可危了。可惜玉答应的刀法拙劣,我的伤如今已好了大半。无论这事是不是康旦指使的,但玉答应是他们送到太后身边,进而才靠近的我,所以稍作惩戒即可。他毕竟是太后的儿子,又是我的皇弟,不能打不能上刑,不如挑一个警醒的法子,就在脑门上刻字吧。”
太后一惊,咬牙切齿地说,“皇上,你疯了吗?”
康祺走到康辰亲王身边,“你哥哥犯了事,你说不定也有份,可能就是你怂恿的主意也未可知,所以我也要在你的脑门上刻字。”
太后站在康旦和康辰前面,“皇上,你敢!”
康祺一招手,他的贴身侍卫将太后拉到一边,这出乎了嚣张太后的意料。康祺戏谑地说,“我是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惩罚谁就惩罚谁。”
康祺背着手在太后的院中晃悠,最后停在西南角的乌龟缸旁,“整个宋玉殿中,只有那口铜缸里的王八最老实,最安静,那才是忠臣的典范。不如在康旦头上刻个王,康辰头上刻个八。一来,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二来,康旦刻了王字,多像老虎呀,看着也威风,以后替我征战沙场,也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康祺仰天大笑,太后有些怒了,从旁边嬷嬷手中抽过拐杖就在地上敲,“我今儿说不行就是不行!”
康祺说,“那就看看是太后的嘴有用,还是我手中的刀有用!”
苏贵人冲到第一个跪在前面求情,我也立马跟上,“皇上息怒,还等秋刑阁侍郎查清了才好。”
可是没人理会我们,康祺在康旦面前蹲下,掏出那日我扔在庆阳殿的匕首,两名侍卫拉住康辰的胳膊,按住不动。众人不语,只听见康旦的叫声,所有人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的脸上滚下,要不是身边的嬷嬷扶着太后,只怕她也跌坐在地上。
换到康辰面前,刀还未抵到康辰的额头,他的眼泪先滚了下来,“皇上恕罪呀!臣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
康祺左手扶着他的额头,右手提着刀说,“我会轻点的,而且这个八字,像两片杨柳,如同温庭筠的诗句:杨柳千条拂面丝,绿烟金穗不胜吹。”
康辰全身哆嗦,抓住康祺的右手,依旧害怕,“皇上开恩呀!求求你了!”
太后训斥他,“康辰,别这么懦弱,以后母后会替你们还回来的!”
康辰哭诉,“可是会留疤的,不好看。”
这话逗得我噗嗤笑了一声,觉得不妥,又闭上嘴,太后恶狠狠地看着我,好似我是康祺的同僚。刀尖抵着康辰的额头,我赶紧低下头,只听见康辰的哭喊声,我知道康旦一定紧紧抓住弟弟的胳膊,好让他坚强点。
刑罚在绵延的呐喊中结束。
康辰捂着头,似疯了般,冲向外面跑走,撞到了几个丫鬟和太监,跑出了宋玉殿,康旦不顾头上的血,追了出去,“弟弟!弟弟!”
看着两个宝贝儿子跑了,太后着急地下令,“快把他们追上,请太医好好疗养!”
宋玉殿急匆匆跑进一个太监,禀报道,“玉答应咬舌自尽了。”
康祺撇着嘴,以一种戏虐的口气,“她受了多少道刑罚?”
太监答,“二十一道。”
康祺说,“这个数字,却和她的年纪相当,那就在她的坟上,插上二十一多雏菊花吧。”然后指向太后廊下盆栽里的雏菊,“我看那边的就很合适。”
太后说,“皇上,这种罪人不能安葬。”
康祺弯起眉毛,“我怎么觉得她是功臣呢?”又看向太后,“这个舞伎死了,还要烦请太后再给我找一位来。”
太后也许是动气了,赶紧扶着肚子,回宫休息。
石镜二年四月二十七。
刺字过后,太后带着康旦和康辰回去了碧水山庄,原本几个拉拢的臣子渐渐疏远康祺,皇宫成了个休憩之地,但康祺也不进后宫,每日从西永门拉了些杂耍班子去庆阳殿玩乐。
苏贵人每日在翠箔轩神不守舍,康旦和康辰的遭遇让她心灰意冷。我让冷屏做了些点心带过去,她趴在我身边说,“姐姐,你还想活着吗?”
我说,“活不活着都无所谓吧。”
难得听得她伤怀日,“我想走了。离开这个皇宫。”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怎么了?你也难捱着无趣的生活了吗?”
她说,“姐姐,不如我们找个体面的死法吧。”
我说,“我都想了两年了,死没有体面的,都是难看的。”
“那就壮烈点,比如像只鸟一样,从高处落下。”苏贵人异想天开,“只是一个人死太傻,两个人死太怪,三人成虎一起死,才热烈。”
真不知道哪里捂出来的道理。我说,“你到哪里找第三个人来?”
“秋贵人呀,她那么爱放屁,早就想重新投胎换个身子。”
说完就拉着我,去碧烟馆找上秋贵人一起。秋贵人难得干脆,从床上鲤鱼打挺就跟着一起,誓言要在宫中找个高处,一跃而下。
宫中没有高塔,只有宫墙高耸,可是都有侍卫把守,根本不会让我们上去。我们跳楼三人组顺着后宫走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一个玩忽职守的侍卫,还溜达出秋贵人的两个屁。
我说,“以前宫中也有戏台,只可惜被拆了。”
秋贵人嘀咕,“御花园南边有一棵古柏,高耸入云,不如爬上树,从高处跳下。”
我说,“在宫中摔出三副死尸,太丢人了吧。”
苏贵人说,“人都死了,还嫌丢人不丢人,走吧!我都想好了,要我死了,就在宫中做个孤魂野鬼,天天将杨妃和皇后吓得屁滚尿流。”
说着就起身要走,秋贵人说,“不等晚上再去吗?我还想好好吃一顿上路饭,比如红烧猪肘、臭鳜鱼、八宝饭,这些人间的好食物,去了地狱就吃不到了。”
说得苏贵人都咽起了口水,可是她还算有志气,拍了秋贵人一下,“就知道吃,吃得鼓鼓当当,去地狱放屁吗?到时候把阎王判官熏到了,罚你下十八层地狱。”
我说,“现在就去吧,这会儿快到夕阳,你们也练练手,万一爬不上去怎么办?”
三个人出发,走到那棵柏树旁,这古柏蜿蜒盘上,一人多宽的枝干,在头顶枝繁叶茂,原本这旁边还有间小宫殿,用来放些进贡的珍宝,也因古柏的生长而拆掉。
秋贵人指着最高处的枝干说,“站在那里往下跳,估计死得踏实了。”
苏贵人用脚踩了踩地砖,“够硬实。”
正好皇后带着南荔路过,在我们三个溜了一圈,“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我说,“乘凉呢。”
皇后抬头看了看天,“阴不腊鸡的天,还乘凉,看你们真是闲的没事干。”
然后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我虽然会爬树,可是奈何苏贵人和秋贵人手脚笨拙,在下面磨蹭半天,也不过爬了半人多高。让我想到那日在映月楼,胡诌的关于杨妃爬树的故事,好了,眼下是三头猪爬树,不把宫人笑死不偿命。
秋贵人把衣服挂破了,拉了个长长的口子,叫了出来,“哎呀,这可怎么办?”
我说,“什么怎么办?都想着要死了,还要漂漂亮亮的嘛?”
秋贵人说,“我怕衣裳不整,黑白无常来收我的时候,以为我在人间穷苦,看不起我呢?”
这话惹得苏贵人笑了,“怎么了?你还想着在地狱里面当贵人呀。”
秋贵人说,“好歹体面些总要吧。”
苏贵人说,“我今儿拉着阮贵人自杀,其实就惦记着在地狱里她挡在我前头,谁都不敢欺负我了。”
我说,“你凡事都把我诓进去,就是你的计谋。”
苏贵人说,“说不定咱们在地狱里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就等着杨妃和皇后死后来的时候,准备好一口辣锅,将她们炸的嘎嘣脆。”
我想到两个人在锅里翻腾求饶的模样,居然笑了出来,推了一下她的屁股说,“你就在奈何桥旁边另支一个摊子,炖一锅鸭血卤猪肠汤,到时候投胎之人都来排你的队,都没人去喝孟婆汤啦!”
秋贵人也笑了,“就是!把阴曹地府的人嘴巴养刁了,都没人愿意投胎,什么前世今生的挂念,无偿的报复,统统抛到脑后去了,只叹道,还是地狱快活!”
我说,“那苏贵人罪过了,地狱人都挤满了,人间空荡荡。”
这一笑,秋贵人手抓着树枝不稳,晃悠悠地砸了下来,像一只成熟的西瓜,从树上摔下。本来伤感徐徐的自杀,这会儿像一出笑话,三个人汗流浃背躺在树根旁,大口喘着气,秋贵人说,“自杀可真难啊。”
“可不是,要死这么容易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赖活的人了。”
大闹了一场,三人一点自杀的心情都没了,倒是肚子叫得慌,结伴回了翠箔轩,把好吃的食材都翻出来,吃了个什锦锅子,全身都暖。
什么三人成虎,明明是三人成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