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云天下·白头吟》陌·沧遗

8、柒 久待判决

　　齐府。

　　庭院里，花丛中的渌水亭中，素容敛雅的女子安静倚栏，目光似是停留在锦簇花团之中，却又仿佛放空恍惚。她的眉间带着淡淡的平静，似乎脱俗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乍一看下去毫无惊艳可言，却是那般耐看愈发让人沉醉，像是淡香纯白的米兰，又如同一阕淡雅诗词，耐人寻味。

　　昨夜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出现，让她一夜未曾安睡。

　　怀柔再次为自己的反应心惊，不过短短半月，她竟对他产生了眷恋与依赖。活了二十年，除了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父亲与兄长，她似乎从不曾依赖过谁。亦并非不想要依赖，依赖是温暖的，然而却太过虚幻。

　　那日街头他为了那孩子挺身而出，着实让自己吃了一惊。以她往日的了解，齐墨琛绝不是多管闲事之辈，然而他抱紧孩子那一瞬间的愤怒却显露无疑，当然，还有憎恨。这样的憎恨决不可能只因为□□，而更深层的原因，她不问，亦不想要问。

　　这个男人是一个谜，更何况他们只过了真实的夫妻生活半个月。

　　那日怀柔在墨琛的安排下见到了赵旋。旋儿憔悴了很多，雪白的囚服因血污和尘土肮脏不堪，往日意气风发的面容多了忧愁无奈还有深深的绝望。

　　怀柔踏入牢门的前一刻看见赵旋蜷缩在角落，地上的干草染上了暗红，她那亲爱的弟弟抱着膝头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听见牢门打开时下意识的抬头，怀柔记得如此清楚他的瞳孔中骤然绽放的狂喜。那一刻，自己数月来的担忧都不争气地化作泪水簌簌地流遍脸颊。

　　怀柔冲上去搂住赵旋，让他将头埋在自己怀中，手指温柔而颤抖地抚摸着男人背部的伤痕，终是不忍闭目任泪水滑落，濡湿了脸庞，落在男人的颈脖。

　　“旋儿，姐姐对不起你……”她无法控制颤抖的声音，轻柔带着深深歉意的话语在空荡的牢房中回荡。

　　“姐姐，不是你的错。”怀中的男人抬起头，淡淡不在乎道，“是我当时太冲动了。”

　　然而他的不在乎却再次让怀柔心揪疼痛，他分明那般痛苦，却只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内疚而强颜欢笑。

　　她一时噎住，手指抚过他的额头，滑落到他英挺的鼻尖，然后是苍白的嘴唇。她似乎许久未曾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弟弟，记忆中的他一直只是个孩子，却不想早已是个男人，能够背负起痛苦的男人。

　　“我，会死吧？”赵旋躲开她的目光，眼中不着痕迹地抹过伤感。

　　怀柔将他的一切反应收在眼底，心又是一阵疼痛，扳过他的下颔直视他的目光，坚定道：“你不会死。旋儿你听着，我和你姐夫还有夕颜，一定不会让你死。”

　　男人动容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一脸的坚毅，莫名的让自己安心，忽的释然一笑，轻轻点头：“谢谢。”

　　“夕颜……怎么样了……”脑中浮现出那张倾城笑颜，赵旋轻声问。

　　“她很好。”怀柔淡淡笑着，拍拍他的肩，“旋儿你要为自己着想，我和夕颜都在等你。”

　　果然都是两个傻孩子，不论何时都只为对方牵肠挂肚，却不懂得自己的好才是对方心底最大的念想。

　　想到这里，亭中的女子淡淡一笑。

　　最大的牵挂亦因他的帮助而放下了些许，她真的该好好谢谢齐墨琛。今日便是旋儿结果下来的日子，墨琛之前曾对她保证，赵旋不会死。

　　“夫人！”

　　一个丫鬟小步跑过来，微微气喘道：“赵少爷的结果下来了。”

　　怀柔身子轻轻一晃，忙扶住木栏，压下心底的担忧，急急问：“是什么？”

　　自己与丫鬟对话间的空隙仿佛无限倍放大，她紧紧盯着丫鬟的嘴，生怕那将被道出的答案会是噩耗。

　　容颜上早已是一片苍白，看得小丫鬟心惊，她可从不曾见过淡定的夫人如此惊慌在意，怪不得少爷让自己快来汇报。

　　最近少爷可是对夫人上心了许多。

　　“回夫人，是刺配三千里至凉州祁叶郡。”

　　丫鬟只看见眼前端庄的女子长长松了口气，似乎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身子一晃差点跌倒，丫鬟忙上前搀扶。

　　不会死。

　　旋儿，还能活着。

　　这样就很好。只要活着，一切都不成问题。

　　怀柔悄悄想着，一股无法言语的感激与喜悦涌上心头，定了定，笑问：“少爷在哪里？”

　　见夫人从满面惊慌迅速变成了满脸笑意，小丫鬟不禁有些迟钝，错愕了半晌才恍然答道：“是是……夫人，少爷在书房。”

　　怀着一腔感激快步走到书房，直到书房门前，怀柔却猛地刹住。

　　见到了他该说些什么？说谢谢么？他稀罕么？正百般纠结中，房里却传来了争吵之音。怀柔一怔，意外地侧耳去听。

　　“大人请回罢。”只听见墨琛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齐大人，”有把陌生的声音促狭一笑，不自在地焰媚道，“大人您再考虑考虑，这可是桩绝对的好——”

　　“不必多说。”话未说完便被墨琛打断，“此等小人之事，我齐墨琛绝不会做。齐墨琛效忠皇上，必当为此朝尽心尽力，怎能与汝等同流合污。”

　　话语说得狂妄却正直，没有给那大人留一点情面。

　　怀柔不禁吃惊，她似乎从不知道自家相公面子竟大到了这般地步。想必那大人是想贪污或甚的，想让墨琛从中疏通关节。

　　正当怀柔猜测，便听见墨琛再次的逐客令：“大人还是请回罢！再作停留，大人不要怪墨琛无情。”

　　怀柔暗暗听着，心底竟升起一丝莫名的骄傲。那是她的夫君，朝中的红人，如此耿直如此骄傲不屑于任何小人之举的男人！

　　房门被推开，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官员从房中大步走出，那气急败坏的扭曲面容让怀柔暗暗发笑。见房中已无人，怀柔轻轻走进房中，掩上门，看见墨琛正挺立在书桌前，眉间紧锁，带着无边的厌恶和鄙夷。

　　“怎么来了？”听的有动静，墨琛微微侧头，讶异道。

　　怀柔轻笑着，一福身子，诚恳道：“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救了旋儿的性命。”她凝视着他，双眸仿佛天上的群星一般璀璨明亮，那般纯洁，又仿佛悲悯的女神。

　　他一时间竟看得失神。站在这个如此纯洁如此善良的女子面前，他自惭形愧。她若是知道了自己耍的心计，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利用，必是不会轻饶过他，必是会对他鄙夷万分百般痛恨罢。

　　也许不用太久，若是计划失败，他便会沦落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那时候的她，是不是亦会像帮弟弟一般竭力帮助自己？墨琛心底一阵苦涩，必是不会的，她与赵旋是至亲，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必谢。”他扶起她，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想要将眼前这个女子刻入骨髓。

　　他不知道为何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便让自己平静了如此多年的心泛起涟漪，却只知道根本无法抑制却也无法继续。

　　“燕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怀柔轻唤。

　　回过神，抱歉地笑笑，“我带你去个地方罢。”

　　他是注定了，要背叛她的。

　　那么在此之前，他会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