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云天下·白头吟》陌·沧遗

6、伍 少安毋躁

　　将军府内，女子正俯身为两鬓斑白的老将军捶肩。

　　卸下盔甲的赵老将军鬓发早已花白，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在男人的脸上留下无法消除的刻痕，如同刀锋般棱角分明的面庞，却因女儿的细心按摩而松懈了几分。

　　“父亲，近来风湿可曾犯过？”

　　“还好。老毛病了，不必担心。”

　　女子低低应了声，又似乎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下去。

　　赵雄顿了顿，复开口道：“你也出嫁了，该操心下自己。当初是你自己说愿意嫁的，可如今算什么局面？若是他待你不好，我……”

　　“父亲！”怀柔心中一急，匆忙打断道，“墨琛他没有待我不好。不瞒您说，之前旋儿的事……也是靠墨琛……”

　　“哼！成亲了三年，怎么偏偏这时候开始关心你了？”赵雄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凶狠。

　　怀柔一哽，一时无从回答。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疑虑呢？可那人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她又怎能如此多疑猜忌呢？

　　——此等小人之事，我齐墨琛绝不会做。齐墨琛效忠皇上，必当为此朝尽心尽力，怎能与汝等同流合污。

　　——再作停留，大人不要怪齐某无情。

　　是了，必定是因为这样。

　　“父亲，您也知道墨琛他为人耿直，想必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并不单纯，方会心生不满呢。日子久了，他总会谅解的。您还请放心呢。”怀柔笑道，语气中竟不自禁地带了分自豪，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亲眼中，那抹不明的算计。

　　“老爷，姑爷来了。”两人正说着，忽地上来了个小厮，低声禀报道。

　　“说曹操，曹操到呐！”赵老将军微微一笑，示意让人进来。“柔儿，先去看看你几位娘亲和妹妹罢。我和墨琛有话要说。”

　　呼吸一窒，想起父亲对夫君不满的态度，怀柔压抑住心中的担忧，应声退下。

　　不久，一身朝服的年轻男人便走进大厅，白色的朝服因时间匆忙仍没褪下，步履却是平稳，不见丝毫的慌乱。

　　“墨琛给岳父大人请安。”弯腰给老将军作了个揖，却不见老人的应声。齐墨琛只得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

　　半晌，方听见赵雄应道：“嗯，坐吧。”

　　应了声，墨琛直起身子，在赵雄旁边的檀木椅上落座。

　　“去见皇上费了番口舌罢？”赵雄不动声色，只为女婿沏了杯茶，普洱的醇香刹那变浓，道，“这是不久前刑部李尚书送来的茶，且试试。”

　　听得这名字，男人心中一跳，面上却只得笑笑，执起茶杯呷了口茶。陈年普洱饮不出多少茶味，却能品到回味无穷的醇香。然而在此刻的男人口中，却该是食不知味了。

　　这刑部李尚书，便是不久前那曾试图贿赂墨琛的官员。想必是他讨好不成反受了墨琛羞辱，心中有恨，方寻到赵老将军这里来告状，顺便将自己掌握到的证据一一告知。

　　“好茶。”墨琛微微点头，口不对心地赞道。

　　“嗯。”只见赵雄点点头，却不做评价，“我方才正和怀柔谈到你，你便来了。我亦不跟你废话，皇上年幼，不能辨别是非，却瞒不过我这把半百的老骨头。”

　　赵雄毫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却面色如常不见怒意。

　　“岳父大人请一定相信墨琛。墨琛一心尽忠朝廷，绝无二心！”

　　赵雄重重地拍下桌子，沉声道：“那么你给我解释！”

　　“不瞒岳父大人，不久前李尚书曾到墨琛府上，试图贿赂我，想必是他遭到拒绝，心中怀恨，才会……

　　“岳父大人，他是刑部尚书，要私自编纂所谓证据亦是十分简单的事。岳父大人不要被误导了才是。”

　　静寂。

　　赵雄盯着齐墨琛的眼睛，许久许久，似乎想要将男人看到底。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冷汗涔涔了，却偏偏，这人是齐墨琛。

　　然而，男人藏在袖中的手逐渐紧握，骨头生疼，面上却纹丝不动。

　　“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

　　不知对峙了多久，浑厚的声音发出，却是听不出喜怒。

　　不论如何，墨琛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一笑，复与赵雄聊起家常来。

　　是夜。

　　夫妇俩回到府上，应付了一日，彼此都有些疲惫。本该顺理成章地同去卧室，男人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复道：“怀柔，你且回房歇息。我今夜还要看些公文，你早些歇息。”

　　回房歇息。

　　回自己的房。

　　独自歇息。

　　听得男人的言下之意，怀柔无奈牵起嘴角，夜色浓浓掩去女子的苦笑，只听得那纤细柔和的声音淡淡道：“嗯好。夫君亦不要太晚。”

　　墨琛直觉地抬手，却又想起了什么，顿住。最终本想拥抱的手，只揉揉妻子的乌发，轻声道了晚安。

　　回到书房，男人抬头望望月色。是十五了。

　　不过多久，便看见一只信鸽自远处飞来，熟悉地落在窗沿。男人拆开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打开。

　　雪白的宣纸，乌黑的墨迹渲染开来。

　　只有四字——

　　少安毋躁。

　　深夜一片静寂，沧州城的灯火早已渐灭。书房中的烛火幽幽晃动，映出男人颀长的身影，握着信，指节逐渐紧握。

　　忽地，男人一笑，神色悲哀。

　　“若廉，你让我少安毋躁。临淳煎熬了十年，我见得他……白发如霜……你要我……如何少安毋躁？……”

　　夜色茫茫。

　　只见男人，眼圈通红。

　　只听男人，声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