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渡他》梨氧

1、该怎么称呼您？钟先生

　　凤凰镇坐落在云城西南部.

　　偏远小镇远离市中心，交通不便，外地人鲜少来此游玩，其下所管辖的竹塘宗村犹是如此。

　　被重重大山隔绝出来的古朴村落，远离尘世。

　　时值六月。

　　暑气炎热。

　　村子里静悄悄的，时有几个农民肩上扛着锄头从农田里走回家，只剩下几家门口栓养着的黑狗发出喊吠的声音。

　　“宗哥，宗哥，上次跟咱们联系的老宅买主人到了，但车到了镇口抛锚了，人家叫我们去接她。”街口全村唯一的小卖铺里，宗大疆风风火火地从二层阁楼上跑下来，木质楼梯踩得哐哐响。

　　宗烬窝在店里简陋的沙发上浅眠，听得烦躁，随手操起桌上的纸巾扔了过去，眉眼不耐，“闭嘴。”

　　宗大疆隔空接住破空而来的圆筒纸巾，他看着脸上盖了本《消消乐通关秘籍》补觉的宗烬嘿嘿笑着，“宗哥，你把车钥匙给我呗，我去接，你继续睡觉。”

　　宗烬装没听见宗大疆话里的兴奋和激动，跟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沙发太小，他动了动缩得有些憋屈的长手长脚，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车钥匙，又是凌空一掷。

　　“好滚。”

　　“好嘞哥！”宗大疆甩了甩被掷得微麻的掌心，走之前非常贴心地给他哥将小卖铺的卷帘门半拉下来，以防有人来买东西吵到补觉的宗烬。

　　正午的太阳晒得嚣张。

　　闷热的空气躁得他心烦意乱，半个小时后，宗烬长呼出一口气，拿下脸上那本薄薄的通关秘籍小册子，面无表情地从沙发上坐起身。

　　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被汗浸湿，隐隐约约地露出底下线条饱满的胸肌，小麦色，鼓鼓囊囊，胸前深红色两点撑着半透明的背心，看起来有点....按照隔壁老婶的话来说，伤风败俗。

　　他低头拧眉看了一眼，轻啧了声，双手交叠着仰头脱下，赤膊走向店门，欻一声将半掩的卷帘门完全拉上，进了里间，很快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树上的夏蝉叫得撕心裂肺。

　　巷子口缓缓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坐在家门前择菜的春花婶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看见男人打着赤膊，手臂上的肌肉块状起伏，力气大得能一拳打死村头那条野狗。

　　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扬声对着正缓步走进来的男人喊了声，“宗烬。”

　　宗烬换了件无袖灰色连帽衫，搭配一件黑色休闲短裤，脚上踩着双人字拖。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浑身懒洋洋的，懒散又不羁，透着一股无形的颓丧感。走路时目光专注地盯着前路某个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见声音，被帽子兜住的脑袋微微抬起，露出一张轮廓凌厉，面容英朗帅气的脸庞。只是左眼上方那道断眉，让这张本该帅气无害的脸颊凭空多了几分凶狠和戾气。

　　断眉下方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只是双眼皮内双得厉害，远远看去，眼型狭长又深邃，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单眼皮。眼皮微耷时，总给人一种漠然轻视的凉薄感。眼瞳生得漆黑，黑不见底，像藏了个深渊，叫人看不透。

　　宗烬没什么表情地对着春花婶点了点头，脚下步伐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往前走了。

　　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旁边两个刚才吓得不敢说话的阿桂婶和阿凤婶这才松一口气，阿桂婶扯了扯春花婶的袖子，“你也忒大胆了，他你都敢叫。”

　　“为什么不敢叫？我看啊，你们就是把他想得太夸张了。”

　　春花婶视线从宗烬的背影上收回，低下头继续择菜，

　　“宗烬还是娃娃大的时候，我也是抱过的。他虽然出去闯荡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半点音信，半年前又突然回来，现在又长得一身的腱子肉，人看着是凶了点，但人孩子心还是好的，你们没必要害怕。”

　　阿凤婶有些不同意，插嘴道，“怎么能不让人害怕，前两天村口那条流浪的大野狗，体型那么大，连村头杀猪的老李都不敢靠近。偏偏那宗烬一个人就能把它压在地上，光靠两个拳头将把那野狗活生生打死，听起来都吓人！”

　　“你们说，”阿凤婶豌豆也不剥了，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猜测，“你们说他这突然回村，是不是在外面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啊？”

　　“你可别乱猜！”春花婶择菜的动作停下，皱着眉喝住乱说话的阿凤婶，又抬眼看向已经走远了的宗烬，表情一脸沉重。

　　宗烬的耳力好。

　　几人的闲谈全数随热风飘进宗烬耳里。

　　他没有半点反应，扯了扯有些往后掉的帽子继续往家那边走，淡漠得好像她们口中凶神恶煞的对象不是自己。

　　“宗明明。”

　　“进屋吃饭。”

　　绕过巷尾，宗烬远远地看见宗明明蹲在院门前那棵桂花树下看泥土里的蚂蚁搬家，他腿长，三两步走近，越过宗明明时，不轻不重地提醒了句。

　　屋里春娥老太太正在摆碗筷，闻言也往屋外看过来，一米五的小老太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吃过早饭就蹲在那里了，好几个小时也没见他动过，我知道他是在等你，你要是不叫他，他能一直蹲到太阳落山。”

　　果然。

　　宗烬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宗明明。

　　在宗烬进屋后，宗明明动作缓慢地动了下漆黑的眼珠子，垂着眼一声不吭地起身，双脚又因为血液不畅僵硬发麻导致身形踉跄了几下，宗烬站在院子里皱着眉看他慢慢稳住自己身体，等他一如既往地木着脸往里面走时，这才挪开视线。

　　宗明明是他堂弟，年仅八岁，却患有轻微的自闭症，抗拒别人的任何触碰。

　　宗烬曾经碰过他的手，刺激得宗明明情绪顿时失控，躲在墙角大喊大叫。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碰他了。

　　宗烬走进西侧的厨房，看见春娥老太太站在一个小板凳上装菜出锅，他看了眼歪歪扭扭缺了一角的小板凳，脸色黑下来，眉头拧得死紧，上前单手将老太太一把提溜下来，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责怪，

　　“不是说菜放那里等我回来炒吗？”

　　“姜春娥，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刚出院回来？”

　　春娥老太太端起菜，背对着他时做了个鬼脸，嘴下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的大孙子，“就你那厨艺，等你回来再把厨房烧一次？”

　　“让你来给我们做饭，可能吃不了几天，我跟明明就要提前升天了，不是被饿死的就是被毒死的，我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天呢。”

　　宗烬：“......”

　　宗烬黑着脸单手叉腰转过来，小老太吐槽完火速逃离厨房。

　　饭桌上，宗明明也不好好吃饭，将一碗米饭玩得到处都是，宗烬瞥一眼过去，冷声警告了句，“宗明明。”

　　效果很明显。

　　宗明明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乖乖吃饭。

　　几人安静吃饭的间隙，宗烬款式老旧的老人机不断响起震动，宗大疆的信息一条接一条的进来，震动间都能感受到对方发短信时那激昂澎湃的心情。

　　宗烬听得烦，放下碗筷拿起一看。

　　【卧槽啊宗哥！！老宅买主美绝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长得跟天仙一样的美女！】

　　【卧槽卧槽，美人跟我说谢谢了！】

　　【卧槽！美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点社恐，我们现在下了车走进村，美人也忒安静了，我要不要找点什么话题聊？快，宗哥给我支个招！！】

　　“........”

　　后面还有好几条，宗烬没耐心看了。

　　满屏的“卧槽”和“美人”看得他想捶死宗大疆那个二货。

　　他将手机放下，重新端起碗筷，对面的春娥老太太滴溜转着眼珠子看过来，试探性地问了句，“搞对象了？”

　　宗烬：“.......”

　　宗烬喉咙里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姜春娥女士，你觉得宗大疆做我对象怎么样？”

　　啪嗒一声，春娥老太太吓得手中的筷子都掉了。

　　她惊得瞪大眼睛，着急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那怎么行！那不行的，你们两个男娃娃怎么搞对象喔！不行不行。”

　　她又给宗烬介绍起对象来，

　　“村西头宗树家的女儿正好回来了，你去认识认识。人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长得也俊俏，比你小个几岁，你等下吃完饭就去跟人家聊聊。”

　　宗烬漠不关心地继续吃饭，直截了当拒绝，“不去。”

　　“这辈子不找对象不结婚，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春娥老太太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了，她气得用筷子打了他一下，“你不找对象，后半辈子打一辈子光棍吗？！”

　　宗烬将手臂挪了下位置，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后，极其自然地说道，“等您百年之后，我就去找个深山老庙扫地，不给这个社会增加麻烦。”

　　春娥小老太：“.......”

　　姜春娥嘴一瘪，眼里泛起水雾，她动了动抿着的嘴角，企图再次劝劝他，苍老的声音哽咽着叫他的名字，“烬烬......”

　　宗烬立刻抬眼扫过来，“姜春娥，说了别叫我宗烬烬。不准哭，哭没用啊，眼泪憋回去。”

　　正好此时宗大疆打电话过来。

　　宗烬接完电话起身，“大疆叫我有事，我去一趟修车铺，碗筷放着别动，等我回来再洗。”

　　他人都走出院门后，又停下来回头，“不准哭啊。”

　　爱哭的小老太哄起来很要命。

　　--

　　半刻钟后，宗烬到达修车铺。

　　宗大疆那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接人接到一半肚子便秘，把这个烂摊子又丢给他。

　　修车铺门口背对着他半蹲着一个女人。

　　黑色长发及腰铺满背，身上一袭浅白色的及踝长裙，腰间两侧做了镂空设计，露出里面两抹白得发光的软肉。正午头顶的光线照得刺眼，宗烬舔过唇内上颚，两秒后面无表情地收回落在那截细腰上的视线。

　　经过她身边往店里走时，他冷不丁地出声，嗓音没什么温度，甚至堪称凉薄冷漠，

　　“手如果不想要了的话你就继续摸。”

　　说完他走进店里，去取老宅的钥匙，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半蹲着准备去摸门口狼狗的女人姣好的背影突然僵住。

　　徐青娆心神一震。

　　僵硬着缓缓收回手，从半蹲着的姿势站起身。

　　宗烬取完钥匙后走出来，瞥一眼女人立得挺直的肩背和纤细曼妙的身材，只有两个感受。

　　头发是真他妈长。

　　腰也是真他妈细。

　　他秉持着仅有的那点绅士礼节，推着她的行李箱，看也不正面看她一眼，踩着双人字拖径直走在前面带路，懒散的声音从前面飘来，“跟上我。”

　　徐青娆站在原地没动，一双明眸颤了颤，她攥紧手心，才能勉强压下心里那道突然汹涌袭来的震撼和怦然的心动，视线不受克制，死死地钉在那道懒拓不羁的背影上。

　　突然，她清脆好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冲着那道背影发问，

　　“该怎么称呼您？”

　　“钟先生。”

　　后面三个字她说得缓慢。

　　宗烬懒洋洋的步伐突然停下。

　　女人咬字有力，吐字清晰，宗烬听得出她发的是“钟”还是“宗”。

　　那一瞬，男人周身刺骨的寒意和杀气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