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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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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纪晴恢复知觉后,她捂着心口,提着最后一口气,她挣扎着,跌坐在女孩身旁。她只觉,那红色晃得她眼睛灼痛不已。
她不知所措地去推她,可女孩竟一动不动。
她下意识地张望起来,可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她挫败地想要放声大哭,可她又不愿相信。猛然间,她看到滑落下来的白色围巾,她忙扯了下来,她想要帮她止住手腕上的伤口,但她不敢,她也害怕会弄疼她。
她无助地看向前方,她凄厉地质问起那群不知在忙些什么只顾着走来走去的晃动着的人影。
“医生呢?医生在哪!!!”
只听,刺刺拉拉的声响,从传输机里,跑了出来。
“救护车被堵在小区门口进不来!”
“医生已经到达单元楼下!”
“快!快去接应!”
三秒钟前,刚跑上来的常屿,正一脸骇然地站在天台门口。
那女孩太过决然的死意,直面扑来。
他惊出一身冷汗。
在听到纪晴绝望的呼喊后,常屿瞬间回神,他赶忙拿出证件,冲拦住他的警察急切地喊:“我是医生,病人现在情况危急,让我进去先把她血的止住!”
警察不慌不忙地看完证件,抬手放他进去。
常屿快步跑到那躺在地上早已无声无息的女孩面前,他俯首,快速探听女孩心肺,确认生命体征尚存后,又打开医药箱,迅速包扎好出血处。
这时,急救医生也上来了。常屿协同他们向罗佳做起急救处理,紧接着罗佳被抬上担架,罗妈妈望着被抬走的女儿,她崩溃地跟在重重人影后面。
她尖锐的哭声,也越来越响。
纪晴等她们都消失在楼道里,才轻飘飘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鲜血,沉默不语。
常屿也一言不发地用双氧水帮她清洗着。擦干净她的双手后,他想要扶她站起来,可纪晴却固执地僵坐在地面上。
她目光呆滞,见有人抬起她的胳膊,她只茫茫看向那人。
在这一刹,常屿却突然发现他竟讲不出话来,喉头,隐有铁锈味浮现,他只能无力地垂下双手,悲怆地看着她。
他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把她烙印进自己身体里那样,他将她紧紧按向他无声的胸口。
他轻轻蹭着她冰凉的脸颊,又埋头去闻她身上的味道,在这一刻,抱着她的十指终于恢复觉知,微微颤抖起来。
这样拼尽全力地抱着她,在那一秒里,停滞不前的心脏,终于恢复正常。
扑通扑通,跳动剧烈。
常屿含着雾气,捧起纪晴脸颊,亲昵地蹭了又蹭,他语调温柔地哄:“纪晴,我在这里呢!你看看我啊,我是常屿啊!”
他连说多遍,纪晴才慢慢看清眼前人影。
蓦地,她突然跪立起来,她紧紧攀住常屿肩膀,她悲鸣般地大哭起来。
在这一秒,常屿任由眼泪流出。
他惊惧的身体,也终于松懈下来。他抱着她,跌坐在坚固的水泥地上,他手指紧颤地拽住她的后背,他将她的脑袋牢牢按向自己颈间,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温暖重复。
“别害怕,我在呢。”
“别害怕,我在呢。”
“别害怕,我在呢。”
……
等纪晴哭声暂缓,张警官带着歉意上前,只见她小声询问:“您看,能让纪老师配合我们做下笔录吗?”
“再等一会吧,再让她缓一下。”
呆坐片刻,常屿揽紧纪晴将她半扶半抱起来,他解下围巾围在她的脑袋上。纪晴只恍恍盯着他看,她紧紧抓着他,她懵懵不敢放手。
过了好久,在常屿的陪同下,两人找警察做完笔录。
一切,都结束了。
漆灰色的地面上,那条沾染着点点血痕的白色毛绒围巾也被警察捡起,只听啪的一声,它便被封进透明袋里。
他们四处转着,又逐一解开飘荡在天台上的道道黄色封条。
这时,有人带着水桶和扫把上来冲洗地面。
一切,都过去了。
楼下,那道令人心慌的幽鸣声也仿佛从未在这片上空盘旋过。那围在一起的叠叠人影,也不知在何时,又归往何方,只余三人,还站在树荫下摇头叹息。
“谁能想到她还真的跳楼了啊!”
“可不嘛!这也太夸张了。”
“哎,就是说呢!这青春期的小孩可真不好管,这说轻了吧,没用,说重了吧,就闹着要跳楼,要自杀,我的天哪,真是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这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真是可怜她爸妈喽,进到医院里,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哎,我听说,她得了抑郁症呢?”
“真的假的?我表姑家的侄女也说是得的这个病,哎,你说,现在这小孩,不都过得好好的,怎么会得这么稀奇古怪的病呢?”
“那谁知道呢,要我说,还是作业太少了呗,才有时间在家想些有的没的。”
一人笑道:“可不嘛,现在这条件啊,就是太好了!有的吃有的穿,又没啥事做,这纯属啊,就是闲出来的!你别说,现在这小孩心思就是多,你说我们那会,哪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一人摇头:“我可听说,这小孩成绩挺好。”
“哦!是吗?那可太可惜了,养这么大,得花不少钱吧!”
“哎,散了吧,散了吧,人都走了,也没啥好看的了,还是回家吧。”
“可不嘛,今天这天,阴冷阴冷的,就不是个好兆头,哎,我先回去了!”那人说完,便转身离开。
一人又问:“哎,我家买的烤箱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你家买的是什么牌子的啊?要是好用,我也买一个。”
“我女儿买的,我哪知道……”
人行道上,她们黑色的身影,渐渐,被黑色的天空吞没。
车内,常屿正忙着检查纪晴身体,抬眼,见她眼里的怒意越来越深,他垂下眼睛,帮她系好安全带后,便发动汽车离开这里。
“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少的,多数的人还是都站在小孩这边的。”他刚一说完,便意识到不妥,常屿忙看了眼瘫在座位上的人,“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纪晴轻声应下,她转过脸去,任由悲伤的眼泪流出眼眶。
即便所有的舆论都倒向受害者,可那又怎样?她已遭受的苦难,难道就消失了吗?往后余生,她要深夜里谴责自己多少遍,才能聚合一点微弱的力量,才能鼓起勇气再次出发。
但最荒唐的是,时间并不能抚平这一切。无论你是否去正视它,它都会植根于心脏最深处,融于累累骨血间。
在每一个遭受痛击的深夜,它只会在无声中,迅猛占领高地,而后,它将张狂地引出它那盘根错节的巨大爪牙,反复侵占,反复撕扯。
人,只能本能的哭泣。但即便如此,每恸哭一次,每正视一次,那惨烈的日子,在时间的沉淀下,也终将变成身后的故事。
所以,请将人生的时间线放得长一些吧。
在这期间,请刻意或是用心营造出些微闪光点吧。这些细细碎碎的时刻,聚拢在一起后,那些不堪的往事也会掺杂其中,变成浮星点点。当年龄翻倍后,当旧时的回忆再次突袭后,你将会发现,那回首处的泥泞,早被璀璨群星所盈满。
就这样一边创造,一边慢慢走下去吧。
只要你愿意,那颗破碎的心脏,那道曲折的裂缝处,仍能用泪水浇灌出新的嫩芽。
只要你,尚存一丝对春的渴求。
纪晴停止哭泣,她在心里虔诚地祝祷起来。
愿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再快一些吧!
常屿本想带纪晴去医院做个检查,但考虑到她的心情,他默默往家的方向行驶。停好车后,他绕过来将人抱在怀里快步往电梯口走。
纪晴躲在他怀里,仿若一条溺水的游鱼,突然,不知如何呼吸。
常屿此刻的神态,庄严的像捧着一汪水上浮月,但是那道白色星芒,却灼伤他的眼睛,连带着使得他的呼吸和脚步都仓惶起来。
可皎洁光辉却没有半分晃动,只静沉沉地任风吹着。
推开门后,常屿啪嗒一声按下开关,通彻的光线,瞬时照亮每个角落。纪晴垂在他怀里的手,终于有了反应,它瑟瑟一颤,她转脸,将脑袋埋向更深处。
下一秒,一直紧拽着他后背衣角的手指突然松开。
常屿停下脚步。
她宛如从高处跳落的猫咪,矫健而精准地从他的怀里跃至地板,她神情恍惚地往阳台上走,常屿默默跟在她身后。
阳台上,被打翻的红薯正孤零零地躺在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里,那饱满的绿叶,赤裸裸地散落在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渍上,它们仿若无感地融化进这片闪着微弱光点的透明世界。
纪晴望着它们,缓缓蹲了下去。
她的十指,纤细柔软,在白净灯光下,蒙着一层薄薄莹润光泽。
在她快要触碰到那块透明碎片时,常屿拦住她,他将手中纸巾展平后放在两人中间,他沉默着又抽出几张新的纸巾递给她。
而后,他动作极轻地捡起那宛如利刃的玻璃碎片,一颗又一颗地将它们轻轻放在那张横在两人中间的方正白纸上。
眼泪,在眼眶凝聚。
纪晴抬头看向面前无息的男人——她那颗在层层黑雾里乱撞着的零碎着的心终于拼凑齐全,她终于抽离出那如坠异世的情绪之海。
她将常屿塞到她手中的纸巾盖在脸上,即刻间,她眼前,只剩一片纯净的苍白色。那形态,仿若整个世界都深陷于幽寂的平行时空。
当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后,纪晴终于听见睫毛落于纸巾的声音,是细小的,沙沙声。如同枯叶,被风吹拂。很快,便浸于一片汪洋。
她暗哑的声音,隔着濡湿的纸巾清晰地传了出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