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落雨北山晴》游知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年三十那天。

　　纪妈妈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扮自己。

　　她一会儿问纪爸爸穿她哪件大衣好看，一会儿又问搭哪个包合适。即便纪爸爸真的给出合理的建议，纪妈妈也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搭配。她换好衣服后，一打眼就看见坐在沙发角落里穿着黑色大衣的纪晴，她面色一凛，直斥道：“你收拾好了是吗？你就不能不穿这件外套，去换格子的那件！”

　　“这件不是挺好的。”纪爸爸闻声跟了过来。

　　“好什么好，黑漆马虎的，格子的那件才好，还是新买的！我再去换个耳环。”纪妈妈照完镜子，又白了一眼还呆坐着的纪晴，“快去啊！等你换好了，我们就能出发了，要是去晚了，你外婆又该唠叨了。”

　　见纪妈妈这样说，纪晴只得放下抱枕，沉默着去卧室里换上那件较为单薄的格子大衣，她想了想，又拿出一件大大的浅色围巾围在脖子上。换好大衣，她和纪爸爸坐在客厅里等着还在补妆的纪妈妈。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纪爸爸，此刻正悄悄打量女儿，他想了想后，温和地问：“高中生活怎么样？都适应了吧，感觉你比暑假时，又长高了不少呢。”

　　“都挺好的，确实又长高了一点。”

　　转瞬，纪爸爸看见放在茶几上的砂糖橘，他忙拿了几个放到纪晴面前。

　　“给，边吃边等。”

　　这时，纪妈妈拎着手包从卧室出来，只看她不耐烦地催促道：“都好了吧！赶紧的，眼看要到中午了。”

　　纪晴趁他们拿礼品时，将纪爸爸放在她面前的圆滚滚的砂糖橘快速塞入大衣口袋。

　　而纪妈妈心心念念的纪晴的外公外婆，其实就住在南城的南边。但纪妈妈却总说，一南一北，相聚不易。

　　这边，纪爸爸的车刚开进外婆居住的小区，纪晴远远地就看见她的外婆正站在院子门口逗弄怀中猫咪。

　　等在家门口的外婆见熟悉的汽车行驶过来，她忙扭头大声地朝院子里喊自家儿子出来。纪晴的舅舅和舅妈听闻后忙迎了出来，两家人站在院子里互相问好，笑笑嚷嚷间，他们走进客厅。

　　闲聊片刻，纪妈妈便和舅妈起身去了厨房。男人们则依旧们坐在一旁热闹闲聊。纪晴安安静静地和表姐坐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看电视，这是一年之中少有的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电视时间，这也是纪妈妈口中所谓的“偷懒”时刻。

　　只听，身旁热络人声不断。纪晴不懂大人间，那畅聊的热情是从何而来，明明平日里也鲜有来往。她见身旁表姐轻蔑一笑后，她浅浅看了一眼那放在圆圆果盘里的红红苹果，只一眼，她便移开视线，她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砂糖橘递给表姐。

　　表姐轻笑着接过：“你还自带零食啊。”

　　纪晴笑笑：“出门时，刚好拿了几个。”

　　餐桌上，大家举杯欢庆新年。

　　因家里有两个高中生，还都是高一新生，这话题便有了落脚点。纪妈妈满意地看着自家外甥女，笑问道：“琪琪成绩怎么样啊？听说你们上的寄宿学校请的都是王牌老师呢，那成绩，肯定很好吧！”

　　“哎呀，还行吧，班级前十。”只见舅妈欣慰地看了女儿一眼。

　　“哎呦，那她成绩好呀！”纪妈妈欢喜地拍拍舅妈手背，“你要享福啦！”

　　说到这，纪妈妈无奈地瞟了一眼纪晴，摇头道：“哎，跟你们一比，这纪晴的成绩……我都不好意说了，所以我让她去学画画啦！两头赶，就看她的造化了。”

　　舅妈打着哈哈：“哎呀，不至于吧，这纪晴不是在一中吗？那也成绩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纪妈妈赶忙摇头：“她啊，就是运气好！这七中和一中不是互助学校嘛，要不是名额多，她也去不了的！”

　　纪晴原本在跟一块排骨做斗争，听纪妈妈这么说，她放下排骨，垂着脑袋一小捧一小捧地吃着碗里米饭。

　　席间，不知道舅妈又说了什么，只听纪妈妈笑问：“那你们每周给琪琪多少生活费啊？给了生活费，还给零花钱吗？”

　　舅妈笑说：“那肯定给啊！具体多少，我没算过，她每次都是一没钱了就来找我，她一来找我，我就给她。”

　　纪妈妈听闻后，忍不住摇头叹道：“其实啊，我是不赞成给小孩零花钱的。她手里一有钱了，肯定会去买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跟你说啊，我们家之前是不给零花钱的，但她现在上晚自习了嘛，所以才给了饭钱。再说了，现在这小孩，生活水平真是太好了，要什么有什么的，哪像我们当年啊。”讲到这，她双手一拍，忽而笑了起来，“哦，对了，我想起来我刚才要说什么了。”

　　她搁下碗筷，嬉笑着看向众人，只看那舅妈也极其配合地问：“怎么了？”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啊，有天我看见纪晴在文具店里陪她同学买东西，她同学在那买东西，她呢，就傻站在一旁。哎呦，我一看啊，真觉得怪可怜的，回家后就给了她五十块钱零花钱。”纪妈妈那欢欣的模样像是在讲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她直笑得合不拢嘴，她连拍舅妈胳膊，“哎呀，你是没看见，这孩子拿到钱后，笑得可开心了！像是没见过钱一样呢！”

　　每年聚会，餐桌上最少不了的就是笑谈，只是今年，纪晴终于沦为那笑话中的主角。

　　而那笑话中的主角，在一片嬉笑声中，只能缩着肩膀盯着面前白花花的米饭。她麻木地无视圆桌上投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她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青菜。

　　就像原本在鱼缸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儿，此刻，却被人硬生生地捞起，倒挂着，明晃晃地展示出那遮掩在鱼鳍下——黑洞洞的伤口。

　　这种窒息感，真是令人绝望。

　　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纪晴忽而觉得她有“面瘫”也挺好的，就像此刻，内心波动再大，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等笑声小了一点，等探究性的打量撤回一些后，舅妈又说：“小孩子嘛，有零花钱当然开心啦！”她奚落的目光又重重地拍在纪晴身上，“纪晴，你说，是不是啊！”

　　纪晴没有说话，只垂着脑袋。

　　她有可能点了点头，也可能没有。

　　午饭结束后，纪晴一家在纪妈妈难分难舍的欢笑声中离开外公外婆家，她们紧接着又驱车前往临市爷爷奶奶家。

　　“妈，我把压岁钱放你包里了。”纪晴平静地从口袋里拿出压岁钱。

　　只见，纪妈妈凉凉地瞟了纪晴一眼，便笑着对纪爸爸说：“哎，我突然想起来，纪晴六年级那年，你不是没回家过年嘛？我带纪晴去你爸妈家吃完年夜饭后，在回家的路上，她竟然问我，能不能把今年的压岁钱给她，留自己支配。你说，这小孩真是有意思哦，这些都是出礼的钱，哪能给她啊！”

　　纪晴没想到纪妈妈会提起这件旧事。她放红包的动作，轻轻一顿，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快速拉上手提包的拉链，下一瞬，她便将手提包放回原位。她躲在围巾里的身体也本能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她闭上眼睛，靠着车窗，假装听不懂纪妈妈嘲讽的语调。

　　纪爸爸听闻后，无语地看向窗外。

　　“哎，你怎么不理我啊！”纪妈妈见纪爸爸无声反抗，她怒上心头，如那年心里憋气拿纪晴撒气那般，指桑卖槐起来，“这才几岁，也不知道跟是谁学的，天天就想着钱钱钱的！等会到了你大伯家，自己主动喊人！不要总是让我提醒，不然显得跟你没有家教一样！”

　　“知道了。”是很木讷的回应。

　　纪妈妈透过后视镜，向后座看去，没想到竟没看到纪晴，她冷笑一声又继续抱怨：“天天就知道了，知道了，你啥都知道，还天天气我！”

　　“好了。”纪爸爸不悦地看向纪妈妈，“这大过年的，你老说她干什么？”

　　“我不说她，你也不管她，你是想让她变成孤儿吗！”

　　“她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她都高中生了，哪里小了？这要搁山沟沟里都能结婚了！”

　　“你看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哟，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那你来管啊！”

　　纪爸爸极度无语地看了一眼纪妈妈，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气。他不想在女儿面前，跟纪妈妈闹得难堪，他扭过头，闭目养神起来。

　　纪妈妈见一个两个，都躲起来不说话，她有气没处撒，便怨恨地随手拿起车上摆件向后座扔去。

　　只见那只小兔子被砸到座位上，反弹后，又掉了下去。

　　这只小兔子是纪晴小学二年级，套圈套到的一件陶瓷摆件。她记得妈妈属兔，便甜甜地将这只她也非常喜欢的白嫩嫩的小兔子送给了纪妈妈。

　　现下，纪晴只淡淡地俯身捡起落在脚边的小兔子，看了看，好在没有摔碎，她轻轻地将它放到手提包的身旁。她又躺了回去，她拉高围巾蒙住脸颊，她头抵车窗，艰难地忍耐车内薰香。

　　那味道一阵一阵的，令她恶心，让她无暇思考。

　　她想，还好昨天睡得晚，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她团紧身体，轻拍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