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落雨北山晴》游知

100、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小林医生见罗爸爸如此诚恳，便有了信心，她这才笑了起来：“那就好，只有你们家长愿意配合，就没有好不起来的孩子。”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助我的女儿。”罗爸爸听她这样说，他欢喜地捂着脑袋颤哭起来，他还不忘冲小林老师鞠躬。

　　小林老师忙一边摆手一边扶他起来。

　　罗爸爸在大家的搀扶下站直身体，他又想起躺在病床上还滴水未进的女儿，恢复平静后，他冲大家抱歉一笑：“我还是想回去陪着她，看看她能不能吃点东西。”

　　“好，那我陪您回去看看，看完后，我也该回去了。”张警官抬手示意罗爸爸先走。

　　“哎，看着我这脑子，都忙糊涂了，我还没感谢你呢。”罗爸爸慌忙欠身，连连对她道起谢来，“张警官，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引荐小林老师过来，我这还后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没事，没事。”张警官忙摆摆手，“可不能再鞠躬了，我们哪受得起啊，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她边说边半扶着罗爸爸往病房走。

　　只看，本敦厚的中年人现下步伐迟缓地向前走去，宛若高大的已抽穗的玉米杆，在突如其来的冷霜后，被凝固住的果实内里正慢慢枯朽。

　　小林老师见两人走远，她又聚拢眉眼冲纪晴笑说：“现在的老师和警察啊，都应该向你和张警官学习才对。”

　　“也不能这么说。”纪晴淡淡地笑了笑。

　　“也是。有问题的是个人，不是职业。”小林老师收回视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大人啊，都不把心理问题当回事，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心理疾病，又怎么能够做到体谅小孩呢？你说，是不是这样？”

　　见她看了过来，纪晴忙躲开她直率的目光，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

　　“对了……”小林老师乐陶陶地直盯着身旁女生看，她浮在面上的笑容愈来愈亮，好似发现了宝藏，“你想不想来我的工作室上班啊？”

　　“不了，我有工作的。”纪晴拒绝后，她的耳朵突然红了起来。

　　“我知道啊。”小林老师爽朗地笑出声，“这又不矛盾，你可以来做志愿者啊。”

　　“但我，毕竟不是这个专业的，这样，不太好吧。”纪晴忽然有些动摇。

　　“可你表现的很专业啊！”

　　这墙角挖得过于顺滑，眼看着，纪晴就要滑进去了，站在一旁默默听了许久的常屿轻轻晃了晃她垂在裙角的手指。经他提醒，纪晴立即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小林老师，刚刚忘了说，治疗费用您能给罗佳算成最普通的价格吗？多出来的部分由我们支付，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

　　见纪晴这么说，小林老师并没有表露出欣喜的神情，只浅笑着问：“你确定吗？”

　　纪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确定，但是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啊！”

　　“好，谢谢你们的好意。”小林老师转手打开手机，“其实我们这边的费用，真的不高的，要不我加你，发给你看看。”

　　纪晴想着以后总归是要有来往，于是拿出手机。

　　“我正好把做志愿者需要掌握的资料都发给你，你不来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书，多看看嘛，对心灵也是有益的。”

　　纪晴修改完备注的手，瞬间僵硬，她看小林老师又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看，不知为什么，她羞赧地干笑起来。

　　见她尴尬地应承着，常屿冲小林老师微微点头后，抬手牵起纪晴僵握住手机的右手，提议道：“再去看看罗佳，我们也回去吧？”

　　“好。”纪晴急忙挽住常屿。

　　小林老师一脸慈和地看着两人，她收下手机跟在纪晴身侧向病房走去。

　　但病房里，只剩罗佳一人。她深深地趴在餐桌上，只见，她花了半天时间才从怀中保温桶里舀出一勺热粥，她一顿一顿的像是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似得，只麻木地重复着当下的动作。随着她的动作，她手腕上沁出暗色血迹的圈圈纱布也逐渐显露出来。

　　纪晴哀伤至极地看着木呆呆的女孩，她往日里黑亮柔顺的短发，现下正毛毛躁躁地支棱着，原本总是装饰着彩色发夹的额角也被白色纱布围裹起来。

　　她快步上前，眼中盛满暖意，她轻声询问：“好吃吗？”

　　罗佳没有说话，只垂着脑袋点了下头，她滑落下来的发尾霎时粘染到勺子上的米粥，随着她本能的动作，黏连起一缕晶莹的丝线。

　　纪晴随手抽出一张面纸，轻轻慢慢地为她擦干净发梢，又从背包里拿出小木梳，轻轻柔柔地为她梳顺短发。

　　“你吃到肉圆了吗？”她用轻轻软软的声音，像呵护幼儿那般哄着她，“我怕你会觉得油腻，所以就只盛了两个。”

　　“好吃的。”极快地三个字落到水面，却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那就好。”纪晴看罗佳又呆坐起来，她想了想，把保温桶放到一旁，“吃饱了，就不吃了哦，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

　　纪晴正努力哄着罗佳时，只看病房门口，罗妈妈不顾罗爸爸阻拦，她猛然推开他，快速冲了进来，她羞恼成怒地朝罗佳大喊道：“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你竟然敢这样对我！啊，你现在竟然要跟你爸一起生活，你疯了是吧！”

　　隔壁两床闻言，具都和陪护着的家属一起探头看了过来。

　　常屿盖好保温桶的盖子，冲他们淡然一笑，下一秒，布帘被他拉上。他走上前，站在纪晴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心。

　　病床上，一直垂着脑袋默然抠着手指的罗佳在听到罗妈妈的声音后，她瘦小的身体不受控地震颤起来，她下意识地向床头躲去。

　　纪晴见状，忙看向常屿，结果却看到他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赶忙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等他松手后，她俯身挡在罗佳身前，她拉起罗佳的手教她捂住自己的耳朵，而后，她又严严实实地将罗佳抱在怀里。

　　“这里是医院。”罗爸爸奋力挡住想要扑到女儿面前的罗妈妈，“你不要再闹了！”

　　“是我在闹吗？你以为我不嫌丢人吗？”罗妈妈转脸，愤恨地指责起罗爸爸，“都是你，都是你和她害的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这期间，小林老师一直在观察罗佳的应激反应，见罗佳条件反射地惶恐不安地躲了起来，她赶忙帮罗爸爸阻拦住罗妈妈，她正色劝道：“我们出去说，你们大人的事不要牵扯到小孩身上。”

　　“我不！我就要在这里说！”罗妈妈拼尽全力剧烈挣扎，罗爸爸和小林老师被她发疯似的乱抓乱挠逼迫得近不了她的身。

　　闹累了的罗妈妈顺势坐到地上，她缓了一会后，又激愤地嚎叫起来：“我凭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你们都担心她有病是吧！谁家小孩像她这样没用，说她几句，她竟然还记恨上了！我是她妈，我凭什么不能教育她！你们都说是我的错，我到底错哪了！这么多年来，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她，我这日子过得还不够苦吗！”

　　罗爸爸立即接道：“即然这样，那你把抚养权给我，以后我来照顾她。”

　　“你当我傻吗？她现在都上初中了，眼看着就要考大学了！”罗妈妈见他又来推拉自己，她一面拽着他的外套，一面拼命撕扯他，“你早干嘛去了，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

　　罗爸爸见拽不动她，他也累的不行，索性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回呛道：“当年，要不是女儿选择跟你过，我怎么会放弃她的抚养权！”

　　躲在纪晴怀里的罗佳在听到罗爸爸说出这句话后，她空洞的眼睛，缓缓流出灼热的泪水。

　　罗妈妈在罗爸爸指出当年是女儿选择的她后，她扶着床，骄傲地站了起来，她拍拍衣服，得意地笑道：“你知道就好！无论她怎么选，这辈子，我都是她妈！她这辈子，也只有这我一个母亲！”她笑完，又转脸看向被纪晴挡住的罗佳。

　　“好啊，罗佳，你现在长本事啦！都敢联合着外人来对付我了，你有脸自杀，怎么没脸见我啊！啊！要是没有我，哪来的你！你不报答我就算了，你还敢欺负到我头上，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厉叫喊，瞬间从妇人细小的嗓子眼里喷涌而出，连带着串出一只又一只四脚狂奔的野狗。

　　那气势，直扑面门。

　　只见，躲在纪晴怀中的罗佳猛地瑟缩起来，她一脸惊恐地将颤动着的身体死死抵在最边角。

　　忽然之间，她惊惧不已地掀开纪晴，她不知道她还能逃到哪里，她痛苦不堪地抱着脑袋，疯狂地晃起头来。她的头，一阵阵地痛。天花板，像是要掉下来了，床，也开始旋转。

　　脑海里的某些残念又疯狂地对她招着手，她崩溃地敲着越来越涨痛的脑袋。

　　纪晴本是半坐在床边，在罗妈妈歇斯底里的咒骂声里，她的头皮顿时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震得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可她的双腿恍然深陷沙坑，她忽然耳鸣起来。连绵不绝的蜂鸣声使她头晕目眩，哗的一下，一阵猛烈的海浪袭来，她直直向后倒去，好在常屿迅捷地将她扶站起来。

　　有了着力点后，她瞬时清醒过来。

　　围观在一旁的众人们，想要将罗佳带离这里。但下一秒，就见罗佳砰的一声拔掉针头，那是输液袋掉落地面的声音。

　　她捂着脑袋，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摇摇摆摆地想要看清罗妈妈的表情，可她眼前，光影一片混乱。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她恍然觉得这个幽暗又寂静世界只剩下她和站在她面前的人，像是一出由她主演的情景剧，她纵情地肢体夸张地演绎着，她疯魔似得胡乱挥舞着，只见眼前一片暗红。她开心地想要大笑出声，但却又没有力气笑出声来。

　　她只好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量嘶吼道：“我当年是看你可怜，才选的你！”

　　这句在她心中飘荡过千次的话语，也曾在她脑海里演绎过万次，每次，她都幻想着，她要用最大的声音冲她最亲爱的母亲愤怒地喊出这句刺痛人心的独白。

　　可当她真的喊出来时，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在这一秒，当她意识到时，她的呼吸早被妄想中的白布勒得越来越紧，她忙癫狂地去扯手腕上的纱布。

　　在这一瞬，纪晴勇敢地推开常屿。她想要扶罗佳坐下，可罗佳的双脚却像是被定住似得，她瘦小的身体只像余波那般清浅地晃动了一下。

　　罗妈妈不敢置信地慌乱地张望起来，似是要找到一个评理的人。可，只剩沉默站在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