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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六:虽生犹死 ...

  •   穆九重携一身肃杀之气,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

      他将手中铜头坠尾的八棱长槊自那杀手胸膛内拔出,再向左侧一扫,将一边攻上来的两名杀手兵器扫落,那两人吃不住他这般强横内力,被震得口中渗出血水,尽数摔落于丈许之外,而后被赶上来的穆家军围杀了。

      欢喜堂杀手还剩最后四人,与他不过交手几十个回合间,亦死于他的长槊之下。

      这世间偏有像他这样强悍的人,别人豁出性命尚不能全然挡下的人,于他却这般轻易断了旁人生死。

      穆九重连杀四人后,再将长槊扔给后面正赶上来的鞠如流,他大步向着邬落棠走过来。

      此时的邬落棠,便就满身血污地站在夜色里,不言不语,只冷眼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直到他行到她面前,问道:“可还好?”

      “啪!”
      邬落棠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忽然扬起手臂,向着他脸侧狠狠甩了一巴掌,像是恨极了的样子。

      见自家将军无端被打,鞠如流两步上前开口道:“我家将军疾驰百里来援,邬寨主为何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你可知···”

      后面的话未说出,已然被穆九重抬手阻止了。

      穆九重不闪不躲不争辩,只那样站在面前将她望着,邬落棠扬手便再一巴掌,他仍是那般,她又挥出一巴掌。

      这三巴掌已然是用尽了她仅存的力气,打完之后再无力支撑,在摔倒于地上之前,被他伸臂扶住了。
      此时的他才终于开口,为自己分辩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此事非我所为。”

      邬落棠浑似没听到,只挣开他,踉跄着起身去牵马,又过了这半天,不知载着无名村众人的马车已是到了何处。

      她看到邱致躺在地面上,胸前的血染红了半身衣衫,手上还紧握着他的那对双钺。

      这一路上,她丢了范僧、丢了黄无有,又丢了赫连灿和涂大雷,可现在她不想再把他丢下。

      邬落棠牵着马踉跄着行到邱致身前,费尽了周身力气却仍旧无法将他扶在马上安坐,到底还是穆九重过来,以一臂将邱致担住横置在马背上,这回方安稳了。

      是了,死人还如何能安坐呢?

      邬落棠似是因自己的蠢而发笑,一边爬上了自己的马背,手中牵着那匹驮着邱致躯体的马,可笑着笑着,她却忽然流出泪来。

      这许多时日来,经历了邬寨及无名村那许多人的惨死,又经历了这一路的逃亡,眼瞧着往日那般亲厚的兄弟们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在此时此刻看着邱致躯体的那一瞬间,一种巨大的悲凉之意几乎淹没了她的全身,令她彻骨发寒,终究再忍耐不住,伏身在马背上,将自己的软弱尽数压制在那低不可闻地几声哽咽中。

      邬落棠纵马在前面走,穆九重便也上马,命穆家军兵士们原地待命,而自己便就坠在她后面,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她已然没有什么力气策马狂奔,况且她手上还牵着一匹驮着邱致的马,最多也只是让马慢跑着,方不至于令邱致的尸体栽落下来。

      两人三骑在这样的深夜中慢行着,前后不知行出了多少里地,可能也就二三里,也可能有十里。

      邬落棠忽然勒马停住,她并未回头,只低声道了句:“滚”!

      穆九重沉默了一瞬时,而后纵马上前拦在她的马前面。

      邬落棠冷冷瞧着他,说道:“我现在杀不了你,滚。”
      说罢便欲绕开他。
      穆九重探手拉住她的马缰,迫着她停下,而后道:“你欲将此事算在我头上也罢,但需给我一年时间,待明年此日,我定来此处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终究放开了手,任凭她纵马走远,当真再未跟上去。

      这一日,是九月三十一日,子时已过,丑时将至。
      是时秋风萧瑟,草木摇落。
      群燕辞归,鹄也终将南翔。

      天边隐隐透出些许光亮,追兵已绝,大路朝前再无可阻挡,邬落棠赶上了马车,引着众人于陬下改路取道东北,中间几多波折,将痕迹彻底掩去,这才放心入了半月前几人看过的那渔村。

      买下的那间宅子很大,前后院落各有房数间,稍家整饬后便可住人,也可以做些小营生。

      相距不远的邻家大婶是见过邬落棠的,问起她带来的许多人,她便说是自己便宜雇来的吃不起饭的外乡人,想要在此开一间食肆,给过路渔民、商户歇脚、用饭。

      邻家大婶挑剔地瞧着马车上依次下来的人,老、弱、病、残,四字可谓是齐全了,买的又是一间闹鬼宅院,她心中便断定这食肆必然开不红火,饶是如此,还是客气地送来一桶鱼虾,拉近了些许邻里关系。

      无名村最后的二十几人便就此安顿下来。

      院中地窖中金银财宝尚在,可是一同挣命的兄弟们却全都不在了。

      邬落棠到底还是将从前与兄弟们商议好的食肆开了起来,这个想法当时还是涂大雷提出的,因他贪吃,赫连灿又好酒。黄无有、范僧和邱致又全无意见,邬落棠也便依从了他这想法。

      食肆开张那天,人丁寥落,并没几人光顾。

      这渔镇不算很大,虽然有个渡口,远近十几处靠海吃饭的渔村村落都会于此处出海,在此处归航,可渔户赚钱辛劳,自然也舍不得花几个钱吃顿饭、喝顿酒,倒是偶尔有过路商人贪吃一口新鲜渔货,方舍得进来花费个一二两银子,已算是食肆的大笔进账了。

      好在这前头的食肆不过是个遮掩身份的幌子罢了,到底也不是以此谋生。

      孙二哥时常做些左邻右舍的木匠活,得一些报酬,汝三哥也偶尔外出行医,赚取些诊费,唐粟倒是个混吃等死的,只闲在食肆里偶尔做做帮工罢了。

      但是每到夜半,这些人还是忍不住会操旧业,从前失掉的草图又再画出来,一帮匠人凑着头将那些细节填充,有些是农械、有些是利器、也有些是他们亦神思朦胧之际产生的离奇想法。就像那长明灯、取水仪和扫地“铁哥儿”。

      怀才便似怀壁,揣着人间至宝就要学会在暗夜中潜行,若然则必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就像石千山曾所说:“纵然如今这世道还不曾变好,可该改变的只能是这世道,千秋万代之间,就算我等只能做一颗承世道之重的榫卯,便就做这一颗榫卯,向着这世道狠狠楔下去就是!然匠人的探究之心,却不能有所改变。不然后世代代便当真皆成了聋子、哑子。”

      来到这渔镇时是十月,正是深秋,天气日渐寒冷,直到入了冬。
      这里与昆山的温润终有所不同,一入冬便是一场一场的雪,寒风透骨,最冷之时甚至海面都要冰封数里。

      听过往的行商说,这是北方几十年来最冷的一年,那北琰最北的界河郡,雪地里冻死了不知多少牛羊,边民受灾,活得甚是艰难。

      待二月的时候,天气终于渐渐回暖。

      三月入春,北方大地积雪融化,草木亦即将生出新芽。

      可四月初的时候,便听人说外面起了瘟疫,自界河到昀京城再到柴郡、陬下,尽有遭疫之人。

      四月十二日,汝青峦向邬落棠说起要外出行医之事,可邬落棠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两人关在房间中足足聊了几个时辰,甚至一度言辞激烈地吵了起来。

      这是他二人许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争吵,两人都动了气,汝青峦甚至将他的那副假腿扯下扔在了地上,道:“若连外出行医这样的事都做不到,我还要这一双腿有何用,不如弃了去,也叫我彻底死了心!”

      邬落棠便真的要将那双由孙二哥和唐粟曾经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的假腿砸毁了去,好歹是被孙二哥拦住了。

      待两人各自冷静了些许时候,终究还是汝青峦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落棠”,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叹道:“曾经那桩事,并非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要担在自己身上。我又如何不知你的心结?那些人并非因你而死。可若不是你,我们这些人也不会仍旧好好活在这。你总是把每一条人命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可你才多大?你不该这般活着。”

      那时她和邱致、黄无有几人去顷州、去昀京城,又到渔镇,未赶得及回去邬寨,邬寨的百余兄弟和无名村的叔伯大婶们都死了,后来黄无有、邱致几人也死了,这便是她的心结,她护不住曾经的人,便只得将这剩余的人命都尽数背负在自己身上。她更怕她护不住眼下这些人。

      邬落棠侧撇着头,并不言语。

      汝青峦轻叹出一口气,唤她道:“落棠,到三哥这里来。”

      就像两人还都是少年时那般,汝青峦因比她年长几岁,便总爱这样唤她,“落棠,到三哥这里来。”

      可邬落棠已经不是那个比他年幼的天真的少女,她并不愿过去,汝青峦便冒着被摔跌在地上的风险,双臂撑着桌沿去向另一张靠近她的杌凳上挪动。

      邬落棠怕他摔着,到底还是不忍心,起身走过来,坐到他旁边的杌凳上。

      坐着时汝青峦青色的袍摆是下垂的,若不知内情的人并看不出他的双膝之下无腿,他像少时那样,抬手触了触她的发顶,似乎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他道:“三哥这一生至今已别无所念,只是想靠着一身医术行医济世,若因畏惧而一生困在这里,虽生犹死。三哥尚有腿,还可行远路。你便应了三哥此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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