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无海之洋

1、第 1 章

　　我曾经抚摸过母亲大大的肚子。

　　两次。

　　第一次，我希望她是和我一样的女孩，我想要一个妹妹。

　　第二次，我希望他是一个男孩，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妹妹。

　　如我所料的是，的确是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那时我轻轻的抚摸着他们：“妈妈，我知道她是一个妹妹！／我知道了！他是弟弟！”

　　我期待他们到来。

　　然后我们家就有了三个孩子。

　　但是这是不对的。

　　*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会有三个孩子？

　　母亲好像有些尴尬，但是她还是说了：“你和弟弟都是意外怀上的。”

　　那时我已经高中了，这也是我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于是我笑着说，我认真的说，我开玩笑的说，“所以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你和你老公所期待的。”

　　我这么说过她听。

　　也许这些话伤害了她，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那时只有我和她，我们两个人去玩——也只是随便逛逛，这里很小，我们早已在更早的过去摸透了这个地方。

　　“不能这么说。”她说。

　　我又问了一个问题，也许是一个问题。我用的是句号，而且我知道答案，但是我还是问了，“毕业之后和我跑吧。”

　　“什么？”她没听清，或者她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她没理解我的意思，也许她只是在装没听见，她希望我再说出口的话不会是这句。

　　“我说，毕业之后，我高中毕业之后，和我跑吧。我不想在这里。”我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我补充了一些其他的内容。

　　“哈哈哈。”她干笑，她真的觉得很好笑，她觉得我是对的，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她的生活已经这样了，她已经这样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了。

　　“我认真的。”但是现在我不想了。我现在不想带你跑了。

　　你已经习惯了这里。你已经被驯化了。或者说，你也许从来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

　　即将冬日的时间却不像以往那样寒冷，今年的冬天是迟迟不想离开的夏天，这几天都是这样热，但是现在我却感觉到迎面的热风将我的鲜红的心脏变成冰冷的白色或是蓝色。

　　我不想在这里。

　　我是认真的。

　　她鼓励我，然后放开我的手。

　　我听见她的话，只是陈述事实的对我说：“你没有钱。”“你不呆在这里吗？”“你要去北方？就你那个夏天都穿着长袖的虚弱体质。”“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她是在陈述事实。

　　“那就离婚。”我大概忘记怎么转到这里了，只记得我们突然说起来家里的另一个大人，然后话题开始偏移。

　　我痛恨他……吗？

　　但是我爱他……

　　也许。

　　这个大我二十几岁的女人对我诉苦。她说她以前就是个蠢蛋。她说他们一家都是些恶心的神经病、坏蛋。她说他的妈妈对她就像奴隶一样，她说他的哥哥嫂子也很恶心……

　　“那就离婚。”我看着对面的红绿灯说，此时是红灯。红色很漂亮。

　　“你们怎么办？”她这样开口。

　　我知道她不会离婚的。也许是因为孩子，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教育，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是他们不会离婚。

　　我不想用恶意揣测她，但是我真的在怎么做。我忍不住想为什么。

　　我知道有些家长以“我不离婚还不是因为你”为借口将自己和丈夫或者妻子捆绑在一起，通过孩子这个借口，通过“爱”的借口，将孩子困在这里，成为他们失去的延续，将孩子锁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下，将孩子的未来捆在他们这个不断重复他们、重复过去他们的父母的这条线上。

　　我忍不住这样带着恶意揣测地想。

　　会是这样吗？

　　我想抛弃其他人离开。也许我一个人，也许带上妈妈。

　　“你和我走。”我这样说，没有回答她，“你去写小说，或者我去。我可以兼职。”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要离开这里。

　　就我们两个离开这里——我不想用跑走，这太狼狈了。就我们两个离开，我想去看看我们美丽的祖国，我想看泰山之下人的渺小，我想看银河之上宇宙的星光，我想去北京看看那个永远迎着朝阳升起的国旗，我想去西部看看高原上白皑皑的土地。

　　但我不只想这样。

　　“弟弟妹妹呢？”她开口，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分给他。你和我走，丢下他们。”我说，我不想带上他们。我实际上谁也不想带。也许我只想自己跑走。我自私地想着。

　　她不再说话。是的。我想到了，她会思考吗？她会想要离开吗？

　　我听说，母亲生下孩子后会对孩子产生爱意。她会忍不住爱着这个孩子。我听说。

　　但是我不喜欢他们。现在，过去，也许未来也会这样。

　　我讨厌他们。

　　我讨厌这些和我争宠的弟弟妹妹，我讨厌他们肆无忌惮的为这个家增添不必要的负担，我讨厌他们装得无辜、仿佛错事不是他们做的。我讨厌他们如此。

　　而这个“家”，在过去并不会这样。

　　他们刚出生的时候，我确实喜欢他们，我曾经期待着他们。

　　在过去，我背着他们抱着他们。在现在，我阴阳怪气他们。也许在未来，我们重新变成陌生人。

　　我感到恶心。

　　包括我自己。

　　我感到恶心。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是一个烂人。

　　而他们也许也是。

　　我是两个曾经爱过的人生出来的烂人。

　　然后，我无时不刻地为我、为这个家感到恶心。

　　我在心里给我们判了死刑。

　　然后在生物课上，我知道了种间关系有五种：原始合作，种间竞争，互利共生，寄生和捕食。

　　我想，夫妻之间……是哪一种关系呢？

　　虽然是两个同种生物的关系，但是，夫妻之间像合作，像互利，又像寄生。

　　我忍不住想。

　　我们家……是什么样的种内关系呢？

　　我想，也许孩子对于父母来说就像寄生虫一样。孩子在18岁之前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父母身上，然后离开一段时间，最后，总是会回来。

　　虽然有些不总是这样。

　　有些家庭更加复杂。

　　也许吧。

　　也许我真的在毕业后离开，然后偶尔回来。也许我会在毕业后留下，然后一直是寄生虫。也许我会直接死去，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念想。

　　只是我家这样。

　　而我无法想象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