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往事录》持尘

17、第十七章

　　苏楠从学校回来后，被孟丽和张齐带去新区吃饭，五星级酒店，菜品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样，色泽鲜艳却不失油腻，苏楠从小吃到大，并无新鲜感可言。

　　吃过饭，张齐说要带他去新买的房子转转，这房子他打算送给苏楠，当是见面礼。房子买在黄金地段，也是近几年最热的楼盘，别墅式样，四层楼，算上车库五百多个平方，开发商是张齐的朋友。

　　孟丽很满意，她是商人，满脑子生意经。这房子虽说是张齐买给儿子的，那也是为了她，更何况如今儿子还未成年，房子执掌权在她手里。
　　业内流传房地产日薄西山，远景不长。可孟丽也知道，油尽灯枯之前的那一抹亮光是最闪耀的，根基坚固的大树不会在一夕之间轰然倒塌，起码十年之内，房地产带来的泡沫经济不可能消失不见。作为回光返照前的奋力挣扎，极有可能陡然增长几翻。

　　孟丽打算利用好这最后一波反弹的趋势，计划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把手里的房产，连同苏楠的这套一同抛了。

　　苏楠知道，张齐送他的房子并不属于他自己。他也并不奢望通过母亲及其朋友赠予的“大礼”，给自己的个人资产表上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些都不是他的，都是通过母亲的人脉获得的，不是自己劳动所得，总有一天会被全部收回去。

　　他的房子会自己买，他的人生也会靠自己挣，而现在，他更想离开这里，回到家打开Ｑ.Ｑ，看看陈静有没有留言。

　　孟丽注意到了苏楠的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

　　“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回家。”

　　苏楠刚一说完，张齐反应很快道：“我送你去医院。”

　　被打搅了兴致，孟丽有些扫兴，“小孩子能有什么不舒服的，用得着跑医院，回家睡一觉就行了。”

　　苏楠看了看孟丽，懂事的说道：“妈，您和张叔叔可以再逛会儿，我自己打个车回去就行。”

　　张齐不放心地拉了拉孟丽，“我看还是送一下吧。”

　　“这么大人了，又不是七八岁，还会丢不成？男孩子不用那么娇贵。”孟丽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脚下的瓷砖上，她踢了踢，“这个瓷砖不用贴得太好，到时候反正要重新装修的。”

　　苏楠抿紧唇，转身下了楼。

　　张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孟丽，无奈地轻轻叹出口气。

　　孟丽抬起头，不满地皱了皱眉，“你叹什么气？”

　　*
　　苏楠打车回到家，打开电脑坐下，登上企鹅账号，听到那熟悉的滴滴声，迫不及待地点开看。
　　陈静果然给他留言了，就在二十分钟以前。

　　苏楠的视线从左往右缓缓划过去，下一行，再下一行，忽地顿住。

　　陈静：“苏鸣，你知道吗，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的名字和你很像，也姓苏，你们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的名字叫苏楠。你看，你们连名字都是两个字的，是不是还挺像的？”

　　“希望有一天，如果有缘的话，真想介绍你们认识啊。期待你的回复，两周以后再见。”

　　少年修长的手指握紧鼠标，心绪如同荡起涟漪的池面。他许久没有动，出神地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好像那不是一段文字，而是一种暗示的信息。
　　这信息指向哪里，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陈静……他希望她是谁？脑海中跳出几个画面，是少女被风吹乱的长发和裙角，也有甜美的笑容和浅浅的梨涡，那条经常出现的走廊上，那雪白的答题卷……抓不住的感觉，乱糟糟的在眼前一晃而过。

　　也许不是她。

　　这个时候，他忽然分不清，他是希望那是她还是不希望那是她。

　　他说服自己，需要更多有力的证据，而不是只凭借虚无缥缈的感觉。

　　在打下那个“好”的时候，刚才的说服失了效，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不计后果的想法。

　　就让他以苏鸣的身份去见陈静。

　　不管她是谁，是他想的那个人也好，不是也罢，他都想见她一面，看看是不是和他的感应一样。

　　在黑暗中蛰伏太久也会渴望光的照拂。

　　苏楠吁出口气，在键盘上打下了几个字：下次放假，我们约一面……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孟丽走了进来：“身体不舒服还在这玩电脑？我给你报了一个作文培训班，明天上午去上课。”

　　苏楠删掉了所有的文字，退出Q.Q，孟丽已经走到了桌边：“跟谁聊天呢？”
　　“同学。”苏楠淡淡地将视线移向母亲。
　　“男同学女同学？”

　　苏楠抿抿唇，他不想回答。

　　孟丽也没当回事，以她儿子的社交能力不至于给她招惹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生来，为以防万一，孟丽还是说道：“苏楠，我提醒你一句，在毕业前你要是敢谈恋爱的话，我会直接闹到学校。”

　　长睫垂落，少年无声攥紧拳头，喉结几次翻滚，手背青筋蔓延。

　　孟丽见他不做声，转身要走。

　　苏楠忍着喉间酸疼，低喊了一声：“妈。”

　　孟丽止住脚步，“还有什么事？”

　　“您对我这么严厉，是因为爸爸吗？”这么多年来，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向母亲讨要答案。

　　孟丽按住桌角，缓缓转身，看着他说：“楠楠，你是我的孩子，你的人生必须万无一失，你是我所有的希望。我就是要让他后悔，没有他我们母子俩会过得更好，我的儿子一定会出人头地。”

　　即便知道自己不过是母亲用来对付父亲的工具，但是当亲耳从母亲嘴里听到这番话，苏楠心底一片凄凉。
　　“那你问过我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毫无感情的，这样对母亲说道。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右边脸颊上，白皙的肤色顿时烫起一个触目惊心的掌印。

　　苏楠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抬起头对上孟丽染上怒意的双眸，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说：“妈，我明天不去培训班，和同学约好了。”

　　他的神情像是那一巴掌不是落在他的脸上。

　　苏楠关掉电脑站起来，从怔住的孟丽身边擦了过去。

　　孟丽胸口起伏，嗓音沙哑。
　　喊他：“苏楠，你给我站住。”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拐进了房间，锁上门之前，温和的对怒气冲天的母亲说：“妈，晚饭我不吃了。”

　　这是他无声的反抗，孟丽知道。
　　苏楠从小就和别的男孩子不同，大部分时候的他是安静且情绪稳定的，哪怕表达生气的方式也是这样，他不会通过大喊或者摔东西发泄情绪，就连发怒也是安安静静的，只会用那双漂亮深邃的眸子看着你。

　　孟丽却痛恨他这点。因为他连发怒的样子都和他父亲一样。

　　*
　　苏楠失眠了一整夜，直到四五点才模模糊糊的睡了一小觉。起来的时候孟丽已经去了公司，偌大的房子没有一丝儿烟火气。
　　家里平时只有苏楠和孟丽住。
　　孟丽不会做饭，钟点工每周两次上门打扫卫生，有时张齐过来才有机会开火，苏楠在的时候，张齐也会过来，但很少留宿。
　　看着空荡荡的厨房，苏楠打算去外面随便买点吃的。

　　出门之前，他照了照镜子，脸上的痕迹淡了许多。

　　本以为时间还早，没想到在楼下遇到了陈籽南。她似乎早就来了，蹲在楼梯口吃早饭。
　　苏楠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八点十分。

　　陈籽南也看到了他，连忙站起来，晃了晃手里袋子，“我带了早饭，怕你还没吃过，这会儿吃完过去时间刚刚好。”

　　陈籽南一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才想起没有问他最关键的问题，补充道： “对了，你吃过早饭了没？”

　　苏楠摇了摇头：“还没。”
　　陈籽南嘿嘿笑着，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他：“我想的周到吧。”
　　苏楠接过，顺势瞥了眼她手里另外几个袋子：“怎么买这么多？”
　　“还不是因为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每样都来了一份，你要肉包还是菜包？”
　　“都可以。”
　　陈籽南装着菜包的袋子递给他，“这个菜包是辣的，贼好吃，你能吃辣的吗？”
　　苏楠接了过去。
　　陈籽南视线扫了扫周围，“我们找个地方坐着吃吧，站着吃会消化不良。”
　　苏楠突然轻笑了一下。
　　陈籽南歪头，不解：“你笑什么？”
　　苏楠嘴角含笑，看着她：“考虑的还挺周全。”
　　陈籽南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那是当然了，吃饭顶顶重要好不好。”
　　苏楠又是笑。
　　不知为何，一整夜的阴霾驱散了不少。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去那里吧。”

　　两人来到凉亭，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附近有早练的大爷已经占据了最佳的地段，凉亭里坐着三四个人，两人绕过一辆占道的婴儿车，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陈籽南把早餐放在旁边凳子上，取出油条就着豆浆，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朝四周张望着，然后把脸凑近苏楠，悄悄在他耳边说：“你看那只麻雀，好大啊。”
　　苏楠顺着视线望过去，面无表情道：“那是鸽子。”
　　陈籽南不相信地辨认了一会儿，还是不相信：“这怎么看都是麻雀啊。”
　　“那才是麻雀。”苏楠遥遥指了下。
　　陈籽南眯眼望了望，嘴硬：“好像都差不多。”
　　“陈籽南，”苏楠侧头看她，“你的眼睛近视有几度，连鸽子和麻雀都分不清？”
　　陈籽南刚要如实说，发现他侧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哂意，懊恼地推搡了他一把。
　　她的力道并不重，苏楠借着力身体往旁边夸张的一歪，嘴角似乎勾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终于笑了。”陈籽南舒出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他，“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苏楠蓦地怔了怔。
　　他低头吃着手里的包子，舌尖的辣意一点点浸透整个口腔。

　　女生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靠近，低着声，像是讲悄悄话般，气息撩动他耳边和周遭的空气。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苏楠抬了抬眼，压住内心的起伏，毫无情绪的道：“不好奇。”

　　她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说道：“好奇是正常的，不肯承认自己好奇也是人之常情，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陈籽南把手心按在左胸口，笑盈盈地看着他：“因为啊，我不是用眼睛看的，我是用心感受到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楠感觉，这目光一直看进了他心里。

　　陈籽南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白色餐盒递给他：“你帮我把这饺子都吃完。过会儿到电玩城你吃的玩的，我都给你白蹭。”

　　苏楠看着她，视线沉沉。

　　陈籽南以为他是感动的，把餐盒塞进他怀里：“不相信？”

　　苏楠低头看着手里莫名多出来的早餐。

　　陈籽南把筷子递进他手里，特意嘱咐：“吃干净，留下一只我都不给你免单哦。”

　　苏楠没有接话，喉结滚动了几下，将一只饺子嚼碎咽了下去，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相信。”

　　在这刻，他觉得她就是陈静。

　　毫无理由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