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见春》梅酝

1、1

　　“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上车请主动买票，请乘坐公共交通的乘客全程佩戴好口罩，谢谢配合。”

　　公交车停稳后，身着蓝色衬衫工作服的司机师傅抬起胳膊按动着面前绿色按钮，两秒后车辆前后两扇门缓缓打开，车内的冷气和车外的暖气互相冲击着，上车的人也因为突然的变化而猛地闭上眼睛，她站在黄色台阶处，左手握住栏杆，右手将屏幕二维码面向扫描口，在听到滴的一声后，右手大拇指按了下手机开关键，小步走向左侧空着的座椅，在车辆发动前一秒坐下。

　　“下一站南泉路潍坊大道站，请给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谢谢。”

　　一晃好几年过去，S市的公交播报一直没有改变，而许久未踏入这座城市的许见春，并没有出现陌生感，但也只是很淡然。

　　头顶上的帽子因为上车时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她懒得再去整理，身体微微向右侧窗户靠着，脑袋倚着玻璃，双手攥着刚摘下的帽子，眼镜目视着前方。

　　S市的变化似乎不大，除了街边商铺更换，其余的都还是老样子，梧桐树高高的，让人看不到头，许是夏天快要结束，树叶异常的茂盛和翠绿。

　　白皙的脸颊上，左侧下颚处的肉色疤痕映照在车头上方的镜子中，许见春撇眼看了下便将头再次侧过去，她迷茫盯着街边路过的人，右手大拇指不自觉地扣着帽子上的环扣。

　　车辆开出不到三分钟，便又在下一站停住，车站上站满了人，前面的车还没有离开，所坐的这一辆没有到达站点便没有先开门。

　　“噶许多人啊！”

　　后排阿姨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车厢中足以让所有人听见，许见春对于外面的情况早都习以为常，眼底出现一抹笑，将帽子重新戴回到头顶后，左手撑着左侧的栏杆站起来，然后缓慢地向公交车后门位置走去。

　　在她抓住扶手，然后身体靠着栏杆后，车辆向前行驶，短短的几秒便开到停车位。

　　许见春偏过头向左侧看去，抿嘴笑了笑，眼角也上扬着，只是因为上车的有一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小朋友。

　　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主动让座，但好像只要坐在这辆公交车上，她便会出现坐一站就站起来的行为。

　　“快快快，这里有空位。”
　　“乖宝，去后面坐，这里坐不下。”

　　公交车因为小朋友们的到来变得异常热闹，座椅上的一些人都不由得出现皱眉或者烦躁的表情，而只有许见春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着，然后又悄悄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前方的道路。

　　S市的九月初异常的炎热，不管是几年前还是现在，许见春哪怕早已吹了好几分钟的冷气，额头上的汗依旧挂在上面，她抬起胳膊想要随手擦掉，可还没有碰到额头湿，眼睛却已经看到黄色台阶处被人随手一扔的纸巾，胳膊停留在原处，刹那后，缓慢地放下，从衣服口袋中拿出小包纸巾，抽出一张贴在额头上。

　　整个动作异常地缓慢，身体依靠着栏杆，双脚定定地站着，生怕因为突然的拐弯而向后仰。

　　许见春将用过的纸巾丢掉右侧小垃圾桶后，恍神般地叹了口气，下撇的嘴角给人生人勿近的感觉。

　　她微微抬起下巴且偏头分别看向两侧，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学生时期的公交车是有两种的，而她则是喜欢现在这种车的座椅分布。

　　时隔七年再次回到S市，再次去到那所学生和青春时期的学校时，许见春没有想象的激动，也没有紧张，只是去一个熟悉的地方。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身穿白色衬衫，蓝色校裤，右手抱着个篮球，就那样背对着她站在洁白的环境中，一晃而过的是身影也是记忆。

　　【@见春，到哪了？就差你了，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同学聚会，别又迟到了！】

　　手机突然的振动让许见春回神，她低头打开手机点进去，手指快速地按着屏幕回复着。

　　【二十分钟到】

　　毕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以往不参加只是学业繁忙和工作安排没办法抽出时间，而今年这一次也正好是碰巧了。

　　班级群右侧的静音符号在屏幕中异常的明显，而最上方所置顶的群聊却没有，且名字非常的特殊。

　　【2013级学生会招新及团课通知】

　　许见春的眼睛久久放在那一栏没有离开，微微张开的嘴巴和拧巴的眉心却表露出一切，公交车突然的播报让她移开视线，然后默默地关掉手机，将脑袋靠着栏杆垂头盯着黄色台阶。

　　天空蓝蓝的，时不时会出现移动的云朵，没有发现太阳却到处都是阳光，光照在车门，反射到车内许见春黄色的裙子上，一会儿有影子，一会儿没有的。

　　“福山路桃林路到了.”

　　福山路，许见春心中咯噔了一下，抓着栏杆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栏杆，帽子下的脸颊突然出现害怕的神情，可那也只是一瞬。

　　也就是这一站，车上的许多人也都已经下站得差不多，只剩下几个人，许见春却没有寻找空位坐下，而是继续站着，她的心绪逐渐从慌乱到镇静。

　　也许是车内的空调打得太足，也许是心境突然的变化，使得她突然觉得很冷，身体忍不住发颤，但过了这一站后便恢复如常。

　　脸色像是刚从冷水中泡过，像夏天发热，四十度高温却冷得发抖般的惨白，许见春忽地想起一句话。

　　“不用害怕，过去了就过去了，哪有一直停留在原地的。”

　　她沉重地呼吸着，调整自己的心绪，然后面色苍白地继续盯着道路两边，不过这次却有些心不在焉，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十四站路后，公交车停在了崮山路，许见春在门即将打开后快速地走下台阶，下秒门开她迅速地小跳着下车。

　　抬手压了压帽子向左侧走去，百米处便是一个红绿灯，没有走几步便停下来，那家新疆烤羊肉的店铺还在，许见春仰头盯着牌匾看了几秒后，然后低头继续走。

　　车站距离学校还是有些距离的，许见春只觉得原先这条走了三年的路，在今天变得非常遥远，好像看不到头。

　　经过红绿灯的两次左转和一次右转，许见春停在了学校大门的对面，变化挺大的，她愣神地盯着校门口右侧的大石头，上面的几个字也都改了。

　　S市工业大学附属中学

　　许见春有些茫然，努力地回想着原先学校没有改名的名字，不久后眉心的那一个灰痣凸起，嘴角向右下角撇了撇，“算了。”

　　过去那么久，根本不记得学校原本那一长串的名字，她随着人流抬脚往大门口走去，隐身在一众报到的学生中。

　　许见春并不理解同学聚会为什么要先选择学校，但作为班级里的透明人，没必要去多问那么一嘴。

　　真正站在校门口后，心中的情绪却变化得很快，许见春望着前方两栋连在一起的教学楼，中间那宽敞的大厅，两侧又屹立着高高的玉兰树，眼眶瞬间含着泪，她咬着嘴唇慢步继续向前走，同时通过深呼吸来缓解心情。

　　每年的新生报到都非常热闹，从初中升到高中，许多人都希望能够再续同学友情，所以在新的学校看到老同学都特别高兴。

　　许见春慢吞吞地看着前面那一排学生，突然想到好像有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充满着花香的日子，也是这样开朗的人走在她面前，勾肩搭背说笑着。

　　教学楼的大厅没有一点改变，瓷砖依旧锃亮，依旧用白板挂着分班的表格，许见春下意识地往那儿走去，站在人群的后面，眼睛盯着上面的几个大字，分班表。

　　“我在这儿，你在哪儿？千万别不是一个班。”

　　“在这儿呢，你看不见啊，这么大一个字。”

　　许见春侧身往白板后的操场方向走去，忍不住笑了笑，那原先看起来凶巴巴的脸笑起来，突然又显得圆圆的，颧骨也升起，变得温柔许多。

　　表格做得小，学生看不见早已经是常态，许见春依稀记得早在她刚到学校报到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吐槽字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许见春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是一位体育老师，和别的班级不同的是，管得比较宽松，还有就是办公室和其他任课老师不在一个地方，是单独分开的，在操场前司令台的下面，分别是体育老师办公室和器材室。

　　大厅后面的这条路她很少走，通常都是绕着长廊，而今天在出大厅后却在公告栏处有了大变化。

　　她走过去定睛一看，脚步也顿住，上面的优秀校友出现了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已经多久没有想起他了，又是喜欢了他多久，许见春在心中默默地问着自己，上颚突然一酸连带着鼻尖变红，吞咽着的口水让她将这种变化压下去。

　　“程星传，好久不见。”许见春对着照片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