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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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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粗粝轮缘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嘎吱声,在到达车站之后缓缓停止。
她从绿皮火车上走下,将喝了半杯的豆浆随手扔进垃圾桶。
和其他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不同,她身无外物,身上仅有部破旧的传呼机以及部分现金。
九十年代虽然手机已慢慢流行起来,但价格偏贵,一台需要好几万,没几个人用得起,传呼机仍是人们主要通讯道具。
倏一下车,冷风吹过,她一身单衣也不觉得冷,双手插兜,无视了殷勤拉客的司机,三两步离开了车站。
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她踩过满是油污的路面,在人群中打量着这个布满灰尘与污渍的城市。
烧烤摊老板忙得热火朝天,卖菜的和卖面条的摊贩挨一块儿高声吆喝着,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抽着香烟,蹲在路边直勾勾望着路过的女人们,嘴里不时骂几句荤话。
浓郁刺鼻的烟味儿被风裹挟着钻进鼻腔,让她本能地皱眉。
她不喜欢这个城市,但有不得不来此的理由。
绕进小巷里转了几圈,又从另一头出来,走过马路对面便是一所小学,学校旁更偏处立着家破屋,门匾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意义不明的繁体字。
她站在门外,轻吐出一口气,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扣了扣。
“吱呀——”
门是半掩的,一推就开了。她踏了进去,随手将门关好。
这是家书店。
正赶上学校放暑假,店里没什么人,书籍摆放工工整整。
木质书架因为太久远而泛着潮气,细看过去什么红楼梦,三国演义,百科大全都有,没有用塑料纸包裹,就那么摆在那儿,谁来都能翻一翻。
柜台上,收音机还在播报着今日天气,一本打开一半的书被用皙白指节翻了两张,从侧面可以看到封面印着《三侠五义》。
“您是要借书,还是买书?”
店主人模样看上去二十来岁,穿着一件灰色上衣,面色苍白,修长指节翻过页书停下,静静望着她。
她露出略显腼腆的笑容,微笑问道:“请问你是苏禾么?”
店主人合上书,嗓音温润柔和:“我是,有何贵干?”
“我自沧州孟村来,姓吴,吴悦。”
她深深看着店主人,笑着说:
“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师姐。”
沧州孟村,八极拳的起源之乡,亦是武人汇聚之地,遍布武馆拳社。
苏禾眼眸平静如水,听到她的话亦没有太大波动,拿把椅子推了过去:
“原来是吴师妹,快请坐。”
吴悦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许是在同门面前,没有半分拘束,肆无忌惮打量着苏禾。
她在习武之初便在长辈耳中听闻,苏禾天赋如何惊才绝艳,不过入门数载武学造诣直追老前辈,早早拜入了天门,来之前她还有些不服气,如今见本人不露山不露水的更是心痒难耐。
“喝点什么?”苏禾转身进小屋子里。
“白开水就行。”
苏禾端起暖壶,沏了杯水,边沏边说:“地方小,招待不周,师妹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师姐客气。”
女人把水推过来时,齐腰长发落下几丝,好闻的木檀香丝丝缕缕飘来,和街上脏污烟味儿形成了极大反差。
不像武学天才,更像是个斯文体贴的教书老师。
“武馆的各位都如何了,身体无恙否?”
吴悦回过神,眸子低了低:“都还好,只不过……已经没有武馆了,东西南北四大武行,连带天地门一起,全关了。”
苏禾提着暖壶的手顿了顿,将暖壶搁一旁。
她对此倒不意外,不如说一切都是大势所趋。
武者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吴悦抿唇,望着沉默不语的苏禾,道:“听闻师姐离开天门前,突破了化劲,我想与师姐比试比试。”
“比试?”苏禾笑了,语气依旧温和:“师妹在门中时,应当听闻过苏某的名声,你不害怕么。”
“那又如何?”
吴悦定定看着苏禾,视线就没转移过:“就算今天师姐把我打死,我也要看看化劲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偌大沧州,数万武馆,万万习武之人,数百年来突破到化劲的只有这一位,据说突破时不到二十岁。
在众多武者眼里,苏禾是活着的传说。
纵然出手狠辣不留情面,但照样有大批的人仰慕,追随着她的步伐。
“若五年前,我会很乐意与师妹交手。现在,师妹还是请回吧。”苏禾淡淡道。
吴悦扶住椅子,猛地站了起来,俯视苏禾平静如水的脸。
两人对视,空气中似有根弦紧绷,场面一触即发。
“跨越大半国境来此,便是为了与您交手,若您不出手,休怪师妹无礼了。”
说罢,吴悦起手挥拳,丹田内劲涌自手心,长拳打出罡风烈烈,一出手便用了全力。
苏禾不出手,她便逼她出手!
八极拳刚猛狠绝,硬打硬开,毫不夸张的说,是最残暴的拳法,更何况此时吴悦用上了内劲,若不以招式化解格挡,哪怕是专精横练的高手也绝对扛不住一下。
眼见拳风即将袭身,苏禾不闪不避,往左歪了下头,左掌微屈,搭在吴悦拳头上,就这么硬生生把她的拳劲按住了。
拳风受阻,吴悦不惊反喜:“不愧是化劲高手!”
被按住的手如山般沉稳,丝毫不给她挣开的余地,吴悦另一只手化拳为掌,一记劈山掌如刀斧般砍向苏禾脖颈。
同时右腿劲力蓄势待发,抬起往下便是一劈!
这一劈一砍,封死了苏禾所有的退路。
危机时刻,苏禾却只是叹了口气:“师妹,踢坏桌子可是要赔的。”
她搭在吴悦拳上的手往后一拉,凶猛袭来的掌影、腿影同时停住了,吴悦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将要倒在苏禾身上时又被她轻轻一推。
吴悦头重脚轻险些仰天倒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型。
她对面,苏禾小啜了口水。
从出手到结束,莫说起身对敌了,稳稳坐在椅子上半步都没移动过。
一带一推,用得不是八极拳的招式,而是太极拳的推手。
吴悦站在原地,脸色涨红。
作为八极拳天门弟子,苏禾最擅长的肯定是八极拳,用太极轻而易举将她击推,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再来!”
书屋内拳掌声不歇,吴悦使尽手段,被坐上的人一一轻描淡写般化解。
至始至终,她神色淡然不起波澜,宛若在陪孩子玩闹。
终于,吴悦停了下来。
“原来我连逼您用出拳的资格都没有。”
她神色颓唐,不解问:“您这般本事,为何要离开天门?”
“鹤不与鸡往。”
……好狂。
吴悦嘴角抽了抽,想起门内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辈提起苏禾时咬牙切齿的样子,却莫名生出快意。
或许,只有这样视规矩如无物,一心追求武道的人,才能登上常人无法达到的顶端。
吴悦心服口服地抱了抱拳,道声受教便不再多留,转身推门离开了。
书店再度恢复安静,水杯上热气缭绕,苏禾又翻起了书,时不时喝两口水。
冬日阳光从窗户落在她侧脸上,端是一片岁月静好。
只是,若吴悦晚走一会儿,便能从窗外听到屋内偶尔夹杂的咳声。
太阳西下,店内除了吴悦外再未有人光顾,苏禾将杯中凉水倒出,洗干净放回柜子里,收音机开始播晚间音乐台。
播得是叶丽仪的上海滩,声音宛转悠扬:“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
曲子还没播一半被按住了。
“又该搬地方了,好不容易安顿没几天……哎。”
苏禾自言自语,到门外挂了个“暂时歇业”的牌子,出来的时候吹了点冷风,回到屋子里锁好门,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
一咳就没停下来,咳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血迹从指缝渗出,踉踉跄跄跑进小屋里。
病历本被她随手拨拉一旁,抽屉由于拉得太急,整个拉出来掉在地上,药盒药片散落得哪儿都是,胡乱翻出几枚白色药片一把扔进嘴里,就着喉咙里的血一并咽了下去。
咳声这才渐渐微弱下去,苏禾跪坐在地喘着粗气,手上脸上全是血,就连长发也沾染了些血渍。
血液色泽泛黑,苏禾望了半响,方才自嘲般笑了声。
“哈。”
什么武学天才,重疾缠身的将死之人罢了。
她支起身,正打算把身上洗干净再打扫打扫房间,忽然被一处发光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屋内被她翻得一地狼藉,由于手上还沾着血,到处都沾满了血手印,屋内还没开灯,昏暗之下像极了凶案现场,那发光的物品也因此分外显眼。
苏禾慢慢走过去,捡起来才发觉,这是自己从天门带来的半册残破玉简。
玉简上无字无像,一片空白,听说是久远以前太古时代的东西,被天门那群老古董当个宝物似的供起来。苏禾对古董之类的一向很感兴趣,再加上出于报复的心理,离开天门时顺便把这玉简带上了。
除材质外,玉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苏禾将其和杂物放在一起,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玉简沾着血,应该是刚才找药时弄上的,血此刻竟在缓缓消失。
苏禾眼神一凝。
不对。
这玉简在吸收她的血!
反应过来的瞬间苏禾就想把玉简丢掉 ,然而为时已晚,玉简化为一道光瞬间将她笼罩。
苏禾眼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朦胧间似看到无尽星光闪烁,过会儿又变成暗夜吞星一片虚无,耳边似信徒祷告呢喃,又似谁人在对她吟唱述说。
眩晕与反胃的感觉不断传出,她踉跄退后几步,头“砰”地一声撞到了背后的药柜,顺着药柜滑了下来。
她眼中被异象充斥,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崩解,化作粒子涌入虚空。
先是脚,然后是腿,最后整个人彻底消失,徒留一座空荡荡沾满血迹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