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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

  •   院子虽大却不显寥落,围墙上藤蔓还绿着,角落里一丛山茶开的极盛,浅粉夹着深红,腐烂的花瓣坠在深色叶间,叶片上浅浅一层灰,要是有一场雨,大概能洗净。
      快过年出来的人少,本就不是高峰期,此时过了正午,偌大的水塘边有三个钓鱼的,彼此之间隔的老远,倒是给彼此留足了发挥的空间,不至于发生谁惊了鱼这种说不清的争执。
      陪钓的土狗后腿蹲着,举前爪给自己挠痒,挠的十分认真,舒服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此时就算有人走过去,它大概也是完全无法警觉的。
      靠房屋近的院子里只有陈谙和林忱两个人,一蹲一站,不怕冷似的抽烟看狗挠痒痒。
      田野平旷无遮无挡,声音传的远,能听见后山鸡叫羊咩,翅膀扑扑的掉毛,热闹的很,倒盖过了两位老妈说话的声音。
      其实静下来还是能听见,不过并没有偷听的必要,人与人再亲近、再牵挂,也还是得抱有距离和尊重。
      “没什么好考虑的,只能这么干。”
      陈谙仰头往空中悠悠吐出一口烟,好玩似的,将嘴半张成圆形,试图吐出环状的烟圈,尝试几次都失败,乐此不疲。
      林忱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垂手在一侧,偶尔才拿起来吸一口,不让它灭了。
      他从小自律,初一时陈谙从家里偷烟抽就是被他抓现行告的状,后来读研实习,压力太大才开始抽烟排解,烟酒一样伤身,但烟至少不会让人宿醉手抖。
      “你最近烟抽的有点多了。”林忱没再追根究底,低头见陈谙的烟已经烧到头,“烟瘾可难戒!”
      “人多事多,烟酒少不了,我有数。”陈谙起身将烟头碾灭,往旁边的土堆踢过去,“这可难得,你又开始管我了!”,
      成年之后,林忱对人对事都秉持着尊重的原则,就像网上流行的土味表情包,尊重理解祝福,心态平和的很。
      这种尊重轮到陈谙身上,差异就格外明显,毕竟小时候,林忱比陈谙爸妈还操心他的学习,这不行那不行的没少管。
      淡泊也是冷漠,毕竟心有关切才会示之以明,而非冷眼旁观。
      “酒吧生意刚起步,短期内盈利必然有限,你背上一大笔贷款,压力很大。”林忱掐了烟,原地走了几步,斟酌着说辞,“或者你先别这么着急,再看看!”
      陈谙掏出烟盒想再抽一根,犹豫了一下又塞回裤袋里,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四平八稳的当然很好,但人总得冒点险,才能有大收获。”
      要是宋葭听了这话,必然会笑他故作高深、全是套话,但此时听众是林忱,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立场岌岌可危:
      陈谙从来洒脱大胆,行事果断又很少往回看,不像自己,走一步看三步,鲜有冲动被情绪驱使的时刻。
      理智总是大过情感,容易显得自私。
      邓姨以后可能会一直依靠轮椅活动,虽不需要贴身陪护,但困在充满旧日痕迹却又寂静空荡的房间里,再乐观积极的人也会陷入低沉甚至抑郁。
      陈谙想买一处别墅,有天有地的,让老妈坐着轮椅也能自由行动,最好有很大的院子,心情好时种花、一时兴起种菜,以后还可以养条狗作伴。
      愿望当然很美好,但这两年城市外拓、房价高涨,位置稍好的别墅都很贵,陈谙还不愿卖掉现在的住的房子,因为留有一家三口的生活记忆。
      若易位而处,林忱能权衡利弊做出理智现实的选择,但着毕竟是陈谙的事,多说无益,也不欲纠缠:“你想好了就行,别一时冲动!去吃饭吧!”
      “老妈,秦姨吃饭啦!”陈谙扬声叫人,猝不及防吸进冷风,呛了几口,“咳咳,大冷天的,早知道不抽了!”
      林忱这才觉得手脚冰凉,两人风地里站了半晌,人都吹透了,也顾不得好不好看,加快几步进了吃饭的小间,背对着暖风机活动手脚。
      陈谙落在后面,凑过来暖手:“房子还在看,也没那么快!这事就你和宋葭知道,你······”
      话说一半,轮椅和谈笑声从门边传过来,林忱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懂,定了再说吧!”
      说话间人已经在门口了,门槛不高,人稍微抬脚就能跨过,将轮椅推过来却要点力气,陈谙轻车熟路的将轮椅微微上抬,尽量平缓的推进房间安置好。
      林忱盯着轮椅下边的卡扣走神,年轻时师长常说“医者仁心”,多站在患者的角度上思考和解决问题,医学的最优解和病人的最优解很多时候都并不相同,医生要帮助患者在其中寻找平衡。
      但林忱自问,不是一个很有同理心的人:他理解宋葭丧父的痛苦,并不是因为他自身的经历和感受,而是宋葭的情绪、动作和眼神让他看到了那些痛苦。
      房间里温度高,外套穿不住,邓姨穿着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面色红润、嘴角带笑,显得气色极好,头发染过颜色,烫了卷,不是那种上了年纪的细卷,看似随意但处处透着精致。
      这大半年来,除了刚醒来的憔悴,每次见面,他都觉得邓姨状态比之前更好,好像并没有因为坐轮椅觉得自己残缺衰弱,进而生出许多负面情绪。
      如果邓姨没把这件事看的很重,陈谙大张旗鼓的贷款买房,会不会其实是给双方都造成了负担?
      这话没法对陈谙讲,晚上跟宋葭视频的时候,他没忍住说了几句。
      后天就是除夕,宋葭回老家这几天一直忙着,大哥和嫂子负责收拾建好的新房,将结婚时买的柜子和床先搬过去;她和妈妈负责老房子。
      按照老家习俗,逝者经手过的物品都要收起来,要么烧掉、要么放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下葬时烧了很多衣物,其它物品没有大动,趁着过年收拾一起。
      白天爬上爬下的打扫收捡,晚上明明很累却很难入睡,脑子里都是那些被旧物勾起来的回忆:
      年会发的肩颈按摩椅丢在杂物房的角落;用不惯的电子剃胡刀扔在没了气的打火机旁边;灰棕色暗纹的小钱包塞在某件许久不穿的外套口袋里;美心月饼的金属盒放在电视顶上的壁龛里装着茶叶······她买给爸爸的每样东西都留在这个房子里,不论新旧好坏。
      年代久远的废旧摩托罗拉大块头在床顶柜上积灰,衣柜角落里堆叠的起球秋衣和破洞的毛衫,后院墙角堆着的旧渔网和帆布椅,厨房窗台角的塑料盒里装着没用完的剃须刀片,火炉边塞着的旧笔记本,上面还写着村小的名字·····
      若真计较起来,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大概没有哪样东西是全然无关的。
      乐观的想,好像盲盒寻宝,每到一处,都解锁一点旧回忆,不管当初情形和情绪如何,蒙上名为过去的滤镜,像打着柔光的旧房间,都变的温暖美好、让人怀念。
      可惜宋葭不是乐观的人,记忆不断回溯,抽丝剥茧,沉在心头的全是那些疏漏和不足,越想越觉得自己未在生前尽孝,事浮于言,自私幼稚。
      厨房玻璃上陈年的深色油渍层层洗刷剥落,白瓷砖的灶台洁净闪光,人说干净开阔的空间让人心情放松,于宋葭却是相反。
      房屋越亮,越是照出她昔年的不堪,整个人低落沉默,每天低着头干活,话都说的很少。跟林忱视频,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听,两人没聊多久就挂了。
      窗外月光明亮,山里清静,远处风里传来狗叫声,细细的呜咽,她睁眼翻了个身,盯着黑暗处墙角看,那边矮柜上放着一只封好的纸箱,本来应该送到数百米外的村里垃圾点,回收或者统一焚烧。
      白天的时候她包着纸箱站在小山包上,对面就是垃圾点,纠结许久转身回去,决定将那箱旧物收在自己房间里,反正如今那两层的土坯房里只有她和妈两个人,她偷偷藏点东西也未必会被发现。
      不吉利也好、固执也罢,她就是想留住一些爸的东西,好像他还在家里,这是她能为爸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这是最没有意义的事,自我感动。
      恨不知早,人同此心,宋葭懂陈谙,于是帮他挑选了几处合适的项目参考,之后会尽力帮他联系开发商获取优惠。
      这些林忱都不知道,都是小事,也无需刻意张扬。
      林忱难得话多,绕来绕去都回到陈谙要贷款买别墅上,觉得他太冲动,会给邓姨和他自己都带来很大的压力。
      宋葭走了会神,手机猛的往下滑,小声开口:“林忱你觉得,什么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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