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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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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时至晌午,也是该用饭的时候了。
萧韶本想回绝景晨方才所说的赠茶之事,可景晨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她率先站起了身,宽大的袖口从萧韶的衣衫上擦过,隐约中萧韶看到其白色衣衫上绣的暗纹。
鸑鷟。
同南楚信奉东皇不同,北人并无信仰。若非要说一个,莫约是草原上的长生天。
司马一族世代从军,杀孽颇重。为何景晨的袖口会有五凤中的鸑鷟暗纹?
萧韶略有不解,眉头也微微皱着。
风依旧在吹,吹动的树叶发出阵阵声响,还卷着不知从何处过来的灰尘。景晨有些无奈地扫了扫身上的浮沉,偏过头,看到的便是萧韶皱眉思索的模样。
只以为她是在思考为何此时用饭,景晨解释道:“晨起去大朝,现下有些饿了,我就让小厨房做了饭菜。”
听闻景晨这样说,萧韶的思绪这才转了过来,她点头轻笑,温柔地回道:“民女晓得。”
司马府占地极大,从梧桐树林走到外院前厅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二人走在府中廊道之上,萧韶盯着处处可见的梧桐树。只见每一棵都是阔叶状,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心中疑窦更深。
景晨走在萧韶的身侧不远,她顺着萧韶的目光看到她还在看梧桐树,便同样抬头看着远处,说道:“府中树木多为梧桐,看起来有些单调。”
岂止是多为梧桐,简直是只有梧桐。
萧韶几乎能够想象到冬日里这府中的光景。青桐畏寒,时值冬日定然是一副光秃秃的模样,若是赶上雪花纷飞的日子,高耸的枝干上定全部都是厚厚的积雪。
砸在人身上,一定会很疼吧?
她在想着冬日的模样,微微侧着头,精致可人的面容就这样近距离地呈现在景晨的面前。
萧韶实在是太美了,许是因为侧着头的原因,阳光尽数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若说之前眉眼不过是隐约中泛着矜贵,此刻倒是愈发明显了。
龙图阁学士,正三品。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景晨轻声笑了笑,转过头。
“少君,姑娘。”随侍的婢女见到二人,迎上前来。
被婢女的声音唤醒,萧韶回过神。见到景晨已经在自己身前两步远,这才跟上,回想起方才景晨的问题,回答道:“将军若是觉得仅有梧桐树单调,也可种些早园竹。”
景晨点点头,不置可否。
这府宅如此之大,仅有梧桐树自然是单调的。可她并不善于此道,素来是想做什么便做,现下萧韶所说的,她一时也拿不准,便也没有言语。
萧韶只当自己逾矩,不再多言。
几近饭厅,二人落座。
朝曰饔,夕曰飧。也不知现下这餐对萧韶来讲算不算得上是晚餐,恰好是上菜间歇,景晨抬起眉眼,朝着萧韶望过去,她的目光深邃,面具下的神情不可捉摸,带着深深的探究之意。
这样明晃晃的目光萧韶自然能够感觉得到,她的神情看似自若,可那放在膝上的手已经微微攥起来,仔细看去,还有些颤抖。
这一幕当然被景晨收入眼中。
眼看景晨没有收回自己目光的意思,萧韶故作镇定地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下一口清茶。抬眸时,目光同景晨接触,她哪里想到景晨现下的目光如此……如此带有侵略性,连忙紧张地偏离开自己的眼神,强作镇定。
作为屹立于一国两个甲子而不倒的勋贵世家,司马一族对子孙的教导之严自是不必说。嫡系一脉本就人丁稀少,能够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聪明的,景晨父亲作为不受宠的庶子却能继承家主的位置,他的儿子更非凡人。
过往人们总是更加在意大司马的世子,忽略了次子和三子,可现在……
萧韶只觉得心惊。
景晨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那深邃的眼神似是要将她看穿。
她不喜欢被人这样打量。
萧韶面色紧绷,一时间说不出是因为景晨近乎失礼的打探,还是说面对当下处境无法反抗的恼怒。
上菜的时间过的尤其缓慢,萧韶垂眸,安然地坐在椅上,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
既然她愿意看,那就让她看个够吧!
“姑娘可是觉得晨无礼了?”随着最后一道菜上完,景晨径自从笄女手中的托盘拿下两碗米饭,将其中一碗放到了萧韶面前,温声问道。
若是在平日里,萧韶定是要使使小性子的,然而她一转头,看到的便是景晨那质地温润的白玉面具,以及她身上穿着的锦缎长袍。纵使现在的景晨眸光带着笑,语气也是温柔,可她不能亦不敢对着眼前人使小性子。
眼瞧着萧韶微微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内侧,面上略带着一丝倔强,景晨眉头微挑,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倔强的模样很快便找寻不到踪迹,转瞬就变成了一副顺从的模样。刚才看起来还矜贵的人,现在眉眼低垂,就连周身的气质给人的感觉都大不相同了,倒真真的有了几分落魄的世家女的德行。
“民女不敢。”萧韶平静地回答,试图告诫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允许她有旁的情绪了。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女,身边也没有仆从随侍左右了。
如今的她,再无选择的余地。
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景晨将椅子往萧韶的方向拉了一下,瞥了眼还在厅内侍候的人,挥了挥手,令他们下去。
霎时,厅内仅剩二人。
萧韶仍垂着头,过了会,这才再度抬首,面上带着笑。
这抹笑容自然是好看的,只是,眼底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落寞模样。
没来由的,景晨不愿意看到她这幅模样。她微微弯下身,感觉到身上的长袍不方便,撩起衣摆,竟直接蹲在了地上,从下往上看着萧韶。
哪里想到她会忽然蹲下,萧韶一愣,随即低下头,看着景晨。
“姑娘生的好看,若是不想笑,便不笑吧。”静静地看了片刻萧韶的面容,景晨忽地开口。
听到她这样说,萧韶的面上笑容愈发惨淡,她扯动唇角,目光平静,似乎此刻浑然忘却了眼前人的身份。低声呢喃道:“不想笑便不笑,我的身可由己?”
身不由己。
景晨微微蹙起眉,不是很愿听她如此自怨自艾的话。
“楚京同这里,大不相同。”景晨的面具将她上半张脸完全遮掩住,萧韶自是看不到她蹙起的眉头,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萧韶顿了顿,将原本要说的话吞入腹中。思忖片刻,这才又说:“将军好意民女心领。”
无可指摘的言论,景晨听后,心下却觉得不太舒服,她的眸光微闪,脸上表情看不出变化,只是唇角微抿。
过了好一会,她这才站起身,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说道:“不必自称民女,你我本就萍水相逢,自是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虚礼?
她可是统帅整个燕国军马的大司马大将军,位列三公之首的颛臾王,此刻,她对她这么一个楚国罪女说不用讲究虚礼。萧韶苦笑一番,应下。
室外忽的风起,厅内却是熏烟袅袅。香气非一般花香,而是十分清淡的松香。此香味道甚淡,但却难得的令萧韶的心绪平复下来。她抬眸看向景晨,如她所想的那般,毫无“虚礼”。
恰好此刻景晨的目光仍在萧韶身上,二人的目光便这样对上,景晨笑了笑。
纵使被面具遮住了容貌,可她这一笑,仍是满目生辉,有种雨后初霁的感觉。萧韶目光落在的脸上,隐约中看到了她面具上的符文,停留片刻后,再度看向景晨的眼眸。
景晨叹了口气,低声道:“晨有一事想问姑娘。”
“将军请讲。”她受了景晨的恩惠,现在景晨有事来问,定是知无不言的。
景晨目光深邃地望着她,过了会,问道:“姑娘为何今日男子打扮?”
要问的,便是这个吗?
萧韶稳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白米饭与各式吃食,垂了垂眸,敛着神色,缓缓说道:“那日同将军分别,我遇见了一位妇人。她见我可怜,收留我,原以为可以等到我父友人来接我,可不曾想……”
景晨唇角仅有的弧度消失,她静静地看着萧韶,并未接话。
“她将我卖入了回风阁,因我是楚人,想来卖了个好价钱。而我父友人,已无音讯。”萧韶抬眸,凄然一笑,“还是要入奴籍,终归是逃不掉的。”
说道最后,萧韶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景晨看着她,有些受不住她哭,稍稍上前了些许,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不过是一方素白的手帕,上绣着司马二字。
萧韶本就低落,现下看到眼前的一方帕子,心下一酸,眼泪颗颗地落下。哪里想到她说哭就哭了,景晨顾不得什么大防了,捏着帕子就给萧韶擦着眼泪。
她的神情认真,面具下的眼眸里慢慢都是她的倒影。
本就红润的眼眶更红了,甚至连身形都有些颤抖。从父亲二月被捕入狱,到如今,萧韶始终都在逃、躲,武德司追捕甚严,原以为只要离开了楚国,便好了。来到了燕京,见到父亲友人,便好了。
事实告诉她,不会好的。
“回风阁掌柜怕我自戕,找了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后来许是觉得我没有胆量,便允准我在燕京城内自由行走,今日那两个男子,便是掌柜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岂是觉得萧韶没有胆量,这回风阁的掌柜真是好一手算计。萧韶是南楚女子,南楚女子对贞洁看的比命都重,现下她被卖入娼馆不说,还令几个男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此,既能看着萧韶不自尽也能磨一磨她的傲气。
当真是好谋划!
景晨凝望着萧韶,过了会,淡淡地说道:“燕京不似楚京,城中女子可自由行走,下次,莫要扮作男子了。”
是她的扮相哪里不对吗?
萧韶下意识地垂眸看着自己这一身,疑惑不解。
她本就刚刚哭过,眼眶和鼻头仍微微红着,现在这一副疑惑的神情,给她秀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可爱。
正如景晨不久前所想得那样,仿佛是郊外的桃花成了精。艳丽可爱之际,又带着燕京春日的清冷,令人移不开目光,亦不愿独留她在原地。
景晨看着她的表情,目光不自在地从她的胸前扫过,掩饰性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道:“燕人面容粗犷,你这模样,就是我王后宫美人,都不及你姿态万一。”
不及我,姿态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