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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红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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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雾气甚浓,几乎看不清前路,空气中也弥漫着不好闻的味道,令人忍不住以手掩面。
“主子可在?”着一身黑衣的男子踏马而来,行至门前,下马,询问迎上来的小厮。
小厮点了点头,眼神沉着,瞧着来人的后方,确保没有旁人的眼线。
黑衣男子见状,连忙进门。
小厮的目光随着黑衣男子的身影进入厅堂,最终落在了二楼的上房。
客栈大堂灯火通明,边境小镇能有如此光亮,实属不易。
这一切都得益于长公主的新政,边境州县百姓,可自由行走南北,往来通商全无限制。
一楼厅堂主桌仍有客人在饮酒,围坐在圆桌边,桌上布满了酒菜,肉类远比一般南人桌上要丰富。几人放肆地大笑,声音透过木质的楼梯,往二楼传去。
二楼的三间上房烛火还亮着,不时有房客从一楼往二楼而去,步履看似自然,眼神却不住地打量着四周,就连手掌也暗自置于腰间的长刀之上。
黑衣男子甫一进门,便被一楼主桌的客人拦下,这帮人好似喝醉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招呼着小哥入座:“你终于来了,罚……罚酒三杯!”
哪想到自己会被纠缠,黑衣男子当下就要甩开几人,欲往二楼前去汇报。
可那醉汉根本就没给黑衣男子机会,强按着肩膀令他入座。黑衣男子本想挣扎,然而内力还未使出半分,那醉汉宽厚的手掌便锁住了他的肩胛,周身所有的力道被悄然卸了去。
醉汉拉着小哥坐好,桌子另一侧的大汉又拿了壶酒,给黑衣男子倒了一碗,哈哈大笑着递给了他。
黑衣男子无奈,只能被迫接下那碗酒,左右看了眼一桌醉汉,打量着这群人。在辉煌的灯火中,他们醉态如常,黝黑的面庞通红,看似凡夫俗子的装扮,然而下巴上的胡茬却被精心修剪过,眼眸里也带着不属于平民沉着的警惕。
男子忽地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饮下碗中的酒,黑衣人漫不经心地与这群醉汉调笑,似是坐实了他本就是这群人的友人一样。
过了一会,将黑衣人拉住的醉汉忽地站起身,揽着黑衣人的肩膀,醉得不成模样。
黑衣男子心领神会,连忙询问小二茅房在何处。
小二生怕男子吐在店中,引着黑衣男子与醉汉往客栈后院前去。
待小二离去,醉汉靠在墙边,虽然脸色通红,但眼底哪里还有半分醉眼朦胧之态,他瞥了眼黑衣男子,不语。
“下官武德司,内侍都司押班成坤。”黑衣男子瞥见醉汉“无意”中露出的御前腰牌,连忙自报身份。
醉汉了然,瞧了瞧黑衣男子的模样,未有太多的表示。
然而楼上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醉汉连忙正色,掏出腰牌,自证身份:“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宋哲。尔等前来,可有诏令?”
“公主有令。”黑衣男子拱手向月。
既是公主有令,御前司所属自然不能阻拦。宋哲沉声应下,随即再度靠在了成坤身上,低声:“主子在二楼,你可近前回禀。”
“是。”
二人出来的时间不长,宋哲似是醉透了,成坤半搂着已经醉倒的宋哲往二楼房间而去。甫一上二楼,成坤脱力未能抱住宋哲,不慎将其摔在地上。
恰好二楼天字一号房的男子出来,扶了宋哲一把,此举帮了成坤大忙,他抬首,同那男子道谢。
几人的动作看似寻常,可成坤怀中的秘信却已悄然到了天字一号房中。
一楼厅堂角落,一行人身着月白色衣衫,腰间皆系着鸑鷟纹样的令牌。其中一人瞥了眼二楼的动静,随后将目光转了过来,往天边看去。
外头浓雾依旧,明亮如盘的月高高地挂在天上,隐约中透着些许的红。
红月?
她眨了眨眼,再度看向天边时,哪里还有方才的红。眼前满眼的都是浩瀚,而周遭又是寻日的纷乱。瞥了眼一旁的人,她招手,那人附耳过来,低声:“速速回京。四百里加急,中途不可耽搁!”
*
燕楚边境荆州风貌宜人,一州之内自有大川大河。
而近日来,荆州天象有异,望日那天的盈月虽照旧高悬于空,却又突兀地掺入了令人生惧的红。
民间素来传言,血月一出,灾祸出世。
长安置身于浓雾之中,抬头望向天边,血月的出现似是将昏暗的天空撕扯开来一般。她回眸看向客栈内的景象,听着一楼殿前司侍卫的喧闹声,心下大惊。
她是如何出来的。
每临望日,她的身子都不是十分爽利,这个月更是焦躁难耐。所以早在午时,她便停了卫队,歇在此处。
一开始她还在房间批阅殿前司送上来的朝中要事折子,再看看竑近日的功课。然而不过片刻,她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
昏昏沉沉中,她回到了床榻之上,脱下外衣,只着一身中衣躺下。
周遭虽是喧闹,不过与宫中相比,确是多了不少的烟火气。听着这种被师父称为“人世间”的声音,长安逐渐陷入了浅眠之中,不一会儿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可现在,她竟在客栈外,这是怎么回事?
长安垂眸,看向自己的装扮,这一看,更是冷汗都下来了。
一袭飘逸的青衣,甚至连鞋袜都没有穿。
王室女子,怎能如此放浪形骸!
长安大惊,脚步匆匆,就要往客栈内走去。然而她的腿却不听使唤,不管她如何动作,都动弹不得。长安试着往前方走去,原以为还是不行,但却能动了。再试试左右,依旧不可。
只能往前吗?
她缓慢地往前走着,逐渐走进浓雾之中,雾气白茫茫一片,眨眼间,客栈便全无身影。她继续往前,不知要前往何处,亦不知要走多久。
长安的脚步渐渐快了起来,不过片刻,竟跑了起来。她跑得飞快,看着逐渐向后倒退的景象,长安忽的露出了笑来,好似只要自己跑的快些,便能将那些个束缚全然挣脱。
她跑得越发地快,笑容也愈发明艳。
身为南楚王室的嫡女,她自幼便跟着父王身边学着六艺,后又随着大儒学四书五经,到现在她成了大权在握的长公主。
世人皆以为她贪恋权柄,可谁人知晓她从未有过如此恣意,更遑论放肆地奔跑。
不管现下的处境,她在此处飞快地跑,一往无前,只知道往前跑。
跑,跑得更快一些。
不知何时,浓雾散去。与方才客栈的昏暗不同,眼前的景象当真震撼到了长安。
荆州竟有如此艳丽之地?
此处碧波粼粼,湖水倒映着垂柳的枝条,远处依稀可以看到连绵的山脉,就在那高山之巅,有一座都城凭空而立。长安的目力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过人,她恍惚中竟然看到了些许人张开了双翼,耳边也隐约中听到了那些人空中的话。
这些人的样貌都是十足十的上乘,她们多为女子,身上的衣衫也都是质地精良的,但颜色拢共仅分成了五类,玄、白、青、红、黄。她们笑着谈论着什么展翼礼,什么沉睡之事,长安驻足在原地,莫名的,她并不想走。
忽然,远处的青衣女子们似是看到了她,竟往她这边飞来。
飞来。
长安瞪大眼睛看着张开双翼的人们,有些不敢相信。
这世间,竟有会飞的人吗?
那些青衣人落在她的身边,长安未着鞋袜,又因为奔跑,白皙精瘦的脚沾了些泥土。她不自在地将自己的脚并拢,正欲开口询问众人身份。
可这些人却对着她行了一礼,看似恭敬,面上却含着淡淡的笑意,这礼同南楚的不同,两手交叉于胸前,右手大拇指上翘,左手包住右手大拇指。
这是何处的礼?
“陛下,时辰已到,该回去了。”
陛下,她何时篡位成了王?这些人是何人?为什么称她为陛下?
不等长安反应过来,她竟不知如何也生出了一双羽翼。就在她一边吃惊,一边暗自好奇这羽翼能否和这些人一样飞起来时,羽翼遂了她的心意,扇动起来,慢慢离开地面。
随着众人飞往山巅大殿,一落下,她就感觉脑子涨得厉害,周遭过往的人们的脸一一在她的眼前划过,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萦绕在她身侧。依稀中,有人唤她:“风瑾。”
那人身着玄色的衣衫,头戴着帽袍,噙着温柔的笑容,并未同方才那些人一般向她行礼,而是朝她伸出了手:“我们该去拜见司紘大祭司了。”
司紘大祭司?
女子的声音实在是过于温柔,长安行至她的面前,抬首看她。
她的面容不甚清晰,长安却未觉得有任何异常,她就这样抬首,无礼又痴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过了好一会,女子轻轻地笑了。
“许久不见,可是想我想得紧?”女子将自己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明媚的笑容来。她的声音清冷,就连面容也是冷冷清清的,然而这幅笑容实在是太明媚了。明媚到长安有一种,她只会对自己露出这般笑容的错觉。
见长安不理会她的打趣,女子也不恼。她瞥了瞥四周,见无人关注二人,垂首,吻上了长安的唇角。
生长在深宫中的长安何曾被人如此对待,当下脸色爆红。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看周围,敏锐地发现周遭有人揶揄地看着二人,长安立马拽上了女子的帽袍,埋首其中,恨不得将自己再裹进去些。
女子笑意盈盈,轻抚着她的头。
长安听到她的笑声,忍不住抬头,入眼便是女子的衣衫被她拽得有些凌乱,而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眸,此刻正酝着满满的笑意与温柔,她看着自己,说道:“莫管她们,她们是嫉妒你我。”
嫉妒你我?
长安本就红彤彤的面颊,被她这句话惹得更是爆红。仿佛熟透的苹果一般,察觉到自己面色有异,长安垂首,不让女子看,可女子却不依不饶,她半弯着腰,瞧着长安红红的脸颊,笑容也越发的明显。
实在没有忍住,长安推开女子的脸,嗔怪:“你这登徒子!”
过了会,看到女子站直身子后的身高,又说道:“怎的生得这么高!”
女子轻笑,刚要说什么,远方大殿传来了一声极为空灵的凤鸣。
“司紘唤我,我先行过去。”女子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展翅往高处飞去。
长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偏玄色的双翼与衣衫,垂首。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