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雪》昭昭奈也

31、第 31 章

　　“还有，你觉得我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伙同清祀杀了你吗？我既然早知道制服神女的术法，我为何不直接下手，拐弯抹角做什么？”

　　锦芫这人的脾气说不上太好，总归是跟长鸢在一起时，才敢这般肆意。

　　他确确实实不是一个爱拐弯抹角的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如同他讨厌一个人，不会藏着掖着，明面上就不给对方好脸色。

　　长鸢细细想了一下，确实有些不对劲，她盯着他看，“你当真没有想杀我？”

　　“长鸢，你我多年情分，何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心寒？在神界时，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你且说，除了你那位古板的师傅和师兄待你好之外，是不是就我待你最好？”

　　长鸢啐了一口，“你真不要脸！同几百年前一样不要脸！”

　　锦芫一听，倒是仰天笑了两声，“对，我是不要脸，当初你被囚于仙玉台受折磨时，我正在四方游历，确确实实是没有赶回来帮你，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对。”

　　“你少惺惺作态。”长鸢虽然这般说，但语气总算是软了下来，“可当初若不是你，那三重天那些老家伙哪里来制服我的术法？而且淸铉术，我只同你说过。”

　　“这几百年，我也在追查此事，我猜，极有可能是清祀从别的地方窃取此术法，再告知那些三重天的老家伙，这才能将你制服。”

　　听到这话，长鸢沉默不再言语。

　　锦芫见她不语，又靠近几分，低声说：“行了，我会替你继续查下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你琵琶骨的旧伤没好全吧？”

　　长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好了些了，是你在晟元结界给我喝的那些酒水里放了药物吧？”

　　“都是一些疗愈你伤口的良药，本来想着多待些时日就能治好你，没想到清祀会出现。”

　　锦芫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瓶白色的药瓶在她面前晃了晃，“这药，我已经给了静玄神尊，你回去找他要吧。”

　　“我不去。”长鸢拧眉，“他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在算计我什么呢，以前也没听说静玄神尊是这样……”

　　说到这里，长鸢戛然而止，仅仅咬着唇，一言不语。

　　锦芫瞥了她一眼，笑着说：“他是一肚子坏水，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把你娶进他的晶元八府中，你啊，就不要逆他的意思，他的法术可是在你之上哦。”

　　长鸢瞪着他，“你得意什么？”

　　“我可没得意，我就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吃到你跟静玄神尊的喜酒。”

　　“你个老混蛋！”长鸢伸手想去抓他，可是触碰到结界，整个人便反弹了回来。

　　锦芫站在结界外，笑着说：“行了，不与你撕扯了，我去神界，你且与静玄神尊在此处慢慢疗伤吧。”

　　话音落下，锦芫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眼前。

　　长鸢看着空空如也的竹林，忍不住骂了几句，骂了舒心才转身回去。

　　静玄的结界毫无破绽可言，她无处逃，不如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就看见了那件放在榻上的青色银丝云纹金箔纱裙。她走到榻边，将那件衣裳拿了起来，右手轻轻抚摸着云纹的走向。

　　午时一刻，炊烟袅袅，静玄正在院中打坐，便听到身后传来‘咯吱’的响声，回眸望去，就看见长鸢穿着那件青色衣裙，聘聘袅袅的走了出来。她绾了一个普通过得飞云髻，斜插着一支翡翠玉簪，未施粉黛的脸上沾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许久未穿过女装了，更别提在静玄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穿女装，胸膛里的心，莫名其妙的狂跳着，连脸上也变得灼热起来。

　　静玄就这么望着她，望了许久，直至微风拂过，一阵邪风吹动着旁边的树叶，将那落叶吹落下来，落在了长鸢的肩膀上。

　　静玄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将那散落的叶子拿下。

　　“很好看。”他低声说，“神界没有哪个仙子如你这般美。”

　　好话谁都爱听。长鸢当上魔尊后，听了不少这样的话，她明白这是阿谀奉承，逢场作戏，可是这些话从静玄嘴里说出来时，她总觉得，不是假的。

　　“我方才看见锦芫了，他说，你是因为我才会被奸人所害。”

　　静玄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淡淡的说：“锦芫那个人便是如此，你不用听他的。”

　　“那就是说真的了？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长鸢睁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静玄云淡风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长鸢，你若一直如此该有多好？不要回魔界了，就随我住在这吧。”

　　长鸢抿唇，“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静玄看着她的面容，心中思绪万分。

　　他是青丘狐一族里最有慧根的人，成年后便引来了九道天雷，顺利应结，一朝飞升成了上神，成为人人口中不可亵渎的神明。

　　到了神界后，狐族长老才与他透露他的身世，原来青丘狐世代守护神女一脉，历代族长都是要娶神女为妻。上一代的族长落隐娶了神女琼叶，孕育出长鸢。

　　也就是说，他将来要娶长鸢为妻。

　　年轻气盛的静玄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不喜长鸢，就算身为狐族族长，也从未打算娶她为妻，直到某一日，他在寝殿中休息时，一颗灵石落在他的寝殿中，发出砰砰的响声。

　　他靠在榻上，右手撑着额头望去，便看见一个穿着桃色衣裙的少女跑了进来。

　　那时他还没有住在晶元八府，住得是离神女殿不远的上卿仙府。所以知晓他的身份的人，也并不多。那少女明显是不知他的身份，歪着头从殿外打量。

　　金光日照，那少女眼珠子一转，就从殿外走了进来，还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望着他，“你是何人，怎待在这上卿仙府里？可是什么受过重罚的罪仙？”

　　上卿仙府几百前年是关押罪仙所处，她认为他是罪仙，也在所难免。

　　他笑着说：“你又是何人？不知道别人的仙府，不能随意进出吗？”

　　“我可是出了名的锦芫上仙，你见到我不老实的下跪，还敢这么与我说话？”少女停顿片刻，“不过我心仁慈，不与你计较。”

　　少女灵动的模样，惹得静玄发出一声轻笑，“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了？”

　　“感谢说不上，但是我放过你，你总得给我点好处。”

　　静玄挑眉，“那不知道锦芫上仙要什么好处？”

　　“我要……”少女慢慢抬起手，指着放在不远处的仙桃，“我要那个，你赔我三个就够了，不不不，要五个！”

　　静玄性子清冷，在狐族里少有挚友，向来独行独往，狐族那些亲朋好友也都是将他视为神明，不敢这般与他言语。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少女脸上那明媚又狡黠的神情时，不免觉得有趣。

　　他知道她在说谎，也不远戳破她，指着那远处的仙桃，“这可是天帝赐我的，一颗仙桃可涨灵力五百年，你当真要？”

　　“五百年！”少女诧异的瞪大双眸，呢喃道，“比师兄说的还要多！师兄只说一颗仙桃灵力甚微，只有几十年，怎么竟然有五百年！”

　　“怎么，不像？”

　　“像像像！”少女连忙说道，“我都要了，你给我吧！”

　　静玄笑着点头，右手施法，那些放在桌上的仙桃便接连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惊喜的看着那些仙桃，笑着说：“你这般大方，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等将来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好。”

　　少女捧着那些仙桃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宫殿。静玄站在殿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意不减。

　　等到夜色昏暗时，挚友凉儒来找他时，见他站在桌前执笔画下了一张美人图。

　　他凑近一看，不由得轻笑，“你为何画她？”

　　“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他未停笔，继续挥墨，“我来神界也有些时日了，一直在府中居住没有出去，改日应该出去看看。”

　　“这么说来，你是已经见过她了？”

　　静玄没有言语。

　　凉儒又道：“咱们这神界啊，冷冷清清，所有仙者恪守规矩，唯独咱们这位小神女，就是整一泼猴，上天窜地的，没个正经，你有没有她戏耍过？我可听说前一阵那缘千真人，被咱们这位小神女整得连胡须都整没了。”

　　静玄听到这话，手中的笔微微一怔，抬眸望着他，“她是神女？不是锦芫？”

　　凉儒一听，笑了两声，“这是咱们这位小神女的老把戏了，出去戏耍一些刚晋升的下仙，不过玩得不过分，就是小姑娘的小把戏，欸，我听咱们族内的长老说，你将来要娶这神女为妻，可是真的？”

　　静玄的笔停在半空中，黑色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了一道水花，“她便是神女长鸢？”

　　“你啊，堂堂的静玄神尊，乃狐族上神，竟然也会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那锦芫与她是好友，她出去老是打着锦芫的名号招摇撞骗的，被抓住几回了，可别人一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舍不得对她下重手。”

　　凉儒走到旁边坐下，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咱们这位小神女啊，乃是神界第一神颜，你说她就算是做了再过分的事，瞧她那模样，谁都会生恻隐之心。”

　　静玄又问，“很多人喜欢她？”

　　“嗯，这不，才刚五百岁成年，就有多少仙人去讨好、巴结了，我说你可别不上心，她不比历任神女端庄稳重，又不在落隐上仙身边长大，上一任神女也是诞下她后便去世了，所以性子难免是活泼了些，莫说你不想娶她，恐怕就是她，也不想嫁与你呢。”

　　静玄一愣，倒是不接茬了。

　　直到画完那副神女图后，他才幽幽说了一句，“你且回去与族长说吧，这婚事，我不推脱了。”

　　另外一边，长鸢抱着那些仙桃回去后，躲在自己的寝殿里，偷偷的吃了三个，吃到肚子都涨了才停手。

　　她咂咂嘴，呢喃道：“一颗仙桃能涨五百年的法力，那我吃了三颗，就能涨一千五百年，这样明天师傅来查我仙力时，定不会被罚了，还剩两颗，我留给师兄吃！”

　　直到翌日琉易老君来查她这阵子的仙力时，却发现毫无长进，罚她跪在院中跪了一整日，等到傍晚，她才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朝着上卿仙府而去。

　　这该死的罪仙，竟敢骗她！

　　那仙桃吃了三颗，就涨了几十年的仙力，而且还是一时的，撑不了多久。居然敢骗她说是一颗五百年的法力！

　　看她这回过去，不好好整整他，出出气！

　　她怒气冲冲的跑到了上卿仙府里，想要抓到静玄，以锦芫的身份好好教训他，可是在整个上卿仙府里转了一圈，始终没有见到静玄的身影。

　　直到听到了水声，她顺着那水声来到了后院，便看见静玄置身于那冰魄温泉中，背影看上去，美极了。她趴在旁边的树杆上，就这么看着，渐渐的看痴了，也没有发觉，那不过是静玄的残影罢了。

　　真正的静玄倚靠在旁边的树枝上，望着树下那个小神女，唇角止不住上扬。

　　人人都说，神女端庄贤淑，担任着拯救苍生之责任，行事作风颇有讲究。可这位小神女，行事作风诡谲，向来以整人为乐，连这般见了男子沐浴，也都能这么不知廉耻的张望着。

　　当真是有趣。

　　“小仙子瞧得可还开心？”

　　长鸢一愣，猛地抬头望去，就看见静玄坐在树上，桃花片片飘落，他的衣袂与之交缠，可谓是美得如一副画。她怔怔的看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人耍了。

　　“好你个小罪仙，你敢耍我！看我不打得你落花流水！”

　　长鸢双手快速结印，打出了一套神女术法，可是打到静玄身边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一看，不禁咬唇，暗自腹诽，最近只顾着贪玩，师傅教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记在心里，到关键时候失灵了，这丢人丢大发了。

　　静玄轻笑，“小仙子这是何意？”

　　“你，你少得意。”长鸢叉腰瞪着他，“你等我几日，看我几日后回来怎么教训你！”

　　“哦？仙子打算如何教训我呢？”

　　“我，我要罚你喝那最苦最辣的酒，让你喝上一大壶！苦死你！”

　　长鸢那俏皮又娇柔的样子，真真是化了静玄那颗心，他突然明白族内长老为何与他说，那小神女活泼聪慧，美艳又温柔，他瞧上一眼，定是会喜欢。

　　如今活泼见到了，聪慧没见到。

　　美艳见到了，温柔却是没见到。

　　不过不妨碍长老的一语成谶。他好像，真的喜欢她这幅好不矫揉造作的模样。

　　“那我静等仙子佳音。”

　　“哼，你等着！”

　　长鸢害怕静玄察觉出她法力不行，嘴上骂了几句就跑出了上卿仙府。

　　此后几日，她耐心的学习仙术，就是为了回到这上卿仙府里，一雪前耻。

　　可当长鸢法术精进时再来，上卿仙府已经空空如也。静玄得到册封，入住了所有仙者都想住的晶元八府。

　　晶元八府内居住者八位上神与神尊，静玄是唯一一个仅仅四千多岁就入住了这里的上神。

　　凉儒来见他时，带了一壶好酒，祝贺他入住晶元八府。

　　二人坐在殿中小酌，凉儒说道：“今日我听天帝说，你那位小神女马上就要进入幻墟结界历练了，那幻墟结界可凶险得很，进去之后，不知道要怎么历劫才能出来，也不知道劫难是什么，万一她折在里面了可怎么办？”

　　静玄沉默片刻，“无碍，我陪她去便是。”

　　凉儒一愣，瞪着眼眸，“你，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你见过我说玩笑话过吗？”

　　“静玄，虽然你已经是上神，可那幻墟结界那天地孕育，你我皆不可违抗，更何况你不是试炼者，你如何进？”

　　“听说用自己金丹开启幻墟结界，就能顺利进入。”

　　凉儒被吓了一跳，“你疯了不成？用金丹去开幻墟结界？那幻墟结界乃天地孕育，谁也不知道它何时来临，又会给试炼者带来怎样的试炼，你修炼了那么久的金丹，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我乃九品狐族，紫狐最高境界，又飞升成神，用我的金丹开启幻墟结界再合适不过，她还小，诸多事不懂，小小年纪就进幻墟结界，万一出不来，神女的任务要谁来完成？”

　　凉儒摇头，“你现在这般护着她，也不知道前一阵谁说的，说不愿意与神女成亲。”

　　静玄轻笑，“你就当我那时有眼无珠吧。”

　　后来静玄用金丹开启了幻墟结界，以身做法，进入了那结界中，化作一名诗人，将变成月季花的长鸢带回家中，日夜照顾。

　　长鸢在幻墟结界中已经遭遇了十几年的风吹日晒，早就快不行了。被静玄带回去后，照料了一阵，竟恢复了不少。

　　她白天化作花，夜晚化作人。

　　时常陪着静玄一起念诗、看诗。

　　不过她这个捣蛋鬼，到了幻墟结界里也没少给静玄使绊子，经常将他的书藏在不知名的地方，看着他找书找得团团转时，便笑得连花杆都弯了。

　　两人度过了几十年余年，在静玄辞世后，她的历练也就此结束。

　　可她从来不知，是静玄为她做了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