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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和大总裁》
文/飞耳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南山墓园刚落一层新雨,薄雾笼罩着丛冢,颇有些虚虚渺渺。
时光坐在碑头晃着双腿,身体难得轻松,就是湿漉漉的季节,时光也爱出来晃悠。
非清明时节,墓园空寂无人。
不仅没有人,也没有同类。
时光左顾右盼,再次确认没有同类。
他不禁有些苦恼,同类都去了哪里,已经投胎做人,还是消弥于天地间。
那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虽然眼下时日并无不妙,但到底有些孤独,还有着对未来的迷茫。
如果真有下辈子,他想做二师兄。
健健康康,能吃能睡,但还是短命鬼。
时光无奈发笑,上辈子就是死得太早。
但他一生金玉荣华,似乎没什么遗憾。
只是……
远处有人拾阶而上,声音轻微,不易察觉。
然时光太过无聊,又在南山墓园待了好几年,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聪目明。
何况那人一步一顿,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沉闷声响,被流动的雾气送至耳畔,仿若敲在心头。
时光不由坐直身体,一双栗子色的眼瞳紧紧盯着来人。
薄雾中渐渐显出一道高瘦身影,那人低着头,也不看路,似乎对祭拜的位置一清二楚。
时光有些羡慕,长姐每次来都要管家带路,今年没带管家,她独自站在后面那排墓冢哭了半日,等到擦拭照片时,发现不是弟弟,又哭又笑地跑到时光面前。
时光没见过这男人,几年来他对左邻右舍的家眷都眼熟,唯独对这人没印象。
山雾时浓时淡,男人越来越近,面容依稀,瘦得吓人,黑西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时光皱起眉间,偏头打量对方。
男人黑发后拢露出饱满额头,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
十分俊美的模样。
但肌肤冷白,唇色如血。
比他还像鬼。
时光悄悄捏紧墓碑。
终于踏上这一层,男人停下脚步,脸庞低垂,包裹在黑色西装的胸口微微起伏。
他似乎在平复情绪,垂着的指尖轻颤一下蜷缩成拳。
仿若这里躺着一位对他来说重要的故人。
亲人逝世,祭拜的人大多悲戚。
但过几年,有些墓前不再来人。
也有当作春游的,一家人带着鲜花瓜果,热热闹闹跟亡者念叨家庭变故,只亲近者想到往昔偶有落泪。
这男人更像新丧。
压抑克制的哀伤就像流动的雾气,让这个男人有种不真实感。
时光微微叹口气,倒不必这么伤心,被吊唁的人未必愿意看见他这样。
何况死亡后的世界并不可怖。
男人突然抬起头,目光分毫不差落到时光身上。
那双桃花眼生得极好,但此时红得骇人。
时光害怕,以为又是找错门牌的粗心鬼。
薄雾散开,男人的脸一下清晰起来。
时光看着那张成熟消瘦的俊颜,心中震惊。
霍然!
时光与霍然只有几面之缘。
他自幼身体不好,后来休学在家,年岁渐长,时光愈发好奇外面的世界。
长姐时芊年长他八岁,如母般宠爱他,时常拿圈子里的趣事讲给他听。
外人不知,雷厉风行的商圈女强人跟矜娇清贵的幼弟会在家八卦。
圈子里的人大多低调行事,谁家败家子酒后闹事已经是最大的丑闻。
那些年,唯有霍家出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霍家长子居然抱错了。
时光现在还记得长姐说到此事时,眼里的绿光快化为实质。
他也没好多少,硬是让长姐加塞两个靠枕坐着听完整件事。
时家在圈内不算顶尖,但家风清贵,人脉颇广,一向是圈内众人善于结交的对象。
霍家便不一样,那是处于塔尖上的存在。
这般富贵的人家怎么可能抱错小孩?
从医院到护士都是专业团队。
据传霍夫人怀孕时出行都有保镖跟随。
原来霍家当家人是个二世祖,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父辈只好将家业交与团队打理。
二世祖虽然败家,但在情爱上颇有建树。
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霍夫人怀孕前,二世祖正跟徐家私生女打得火热,听闻夫人有孕,终于良心发现,想浪子回头当贤夫。
徐家私生女并非省油的灯,见挽留不住,混进医院当护理员,到霍夫人生产时,直接在产房里把孩子掉包。
整件事做的天衣无缝,直到霍家传出长子即将担任公司董事一职,徐家私生女才从海外打来电话。
不仅打给二世祖,还打给媒体报社。
这件事想瞒都瞒不住。
霍然就是那名真少爷。
霍然的养父母姓谢,家境着实一般,夫妻俩忙于生计,对霍然少有管教。
不仅要上学还要帮父母出摊,兴许基因厉害,霍然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为减轻负担,没有读研选择参加工作。
被霍家认回去时在一家私企做到部门主管的职务。
这样的经历在普通人家眼里自是过得不错。
但对圈子里的人来说跟破落户没什么区别。
霍斯敏的朋友大多有过海外名校留洋经历,他本人更是海外名校本硕荣誉学生。
霍斯敏就是那名假少爷。
亲生的跟野草似的丢在贫苦人家自生自灭,霍家最好的资源都让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件事后霍家老爷子直接住进医院。
时芊一脸唏嘘,“霍爷爷一直疼爱霍斯敏,据说五岁后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祖孙俩感情深厚,现在他跟霍家没有血缘关系,继承权肯定没有了,但管理权不好说,毕竟是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单能力上那个叫霍……”
“霍然。”时光提醒。
“霍然肯定没法胜任,现在整个圈子都在观望,看霍家到底怎么对待霍斯敏。”
“哎,以后的八卦可多着了。”
时光不喜欢霍斯敏,这个男人长得还算俊雅,但嘴唇很薄,不笑时内双眼看起来薄情寡义。
时光无不良嗜好,度过漫漫时日靠算命。
也不是真的算命,他爱看面相算星座。
一来二去颇有心得。
反正霍斯敏哪儿哪儿都不合他心意。
聚会上遥遥遇见他都会不动声色的躲开。
大家都在唏嘘霍斯敏的命运。
那个霍然好像无人问津。
因为他拥有了一切,霍家的血统,霍家的财富和人脉,哪怕像他的爹当个二世祖,也挥霍不尽。
类似鲤鱼跃龙门的人生还需要什么感叹?
时光却想,霍然被偷走的二十多年人生,谁来负责?
“他长得像霍家人吗?”时光对此更有兴趣。
以前他就觉得霍斯敏不像霍家人,大约气质对人影响颇大,他跟霍老爷子倒是如出一辙的笑脸冷眼。
时芊双眼再次冒绿光,她遮遮掩掩的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只有一张大学证件照,还是我朋友从档案里偷拍的。”
两寸彩色照,蓝底白衬衣。
一双桃花眼笑意盎然看着镜头。
黑色眼瞳泛着朝气蓬勃的光泽。
勾起的嘴角隐约可见一处梨涡。
“跟霍叔叔很像对吧。”时芊靠过来一起欣赏美照。
霍临山是圈内出名的美男子,人到中年依旧桃花朵朵开。
时光眉心跳动,纤细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像叶阿姨。”
时芊点点头,不无遗憾,“霍然要是从小在霍家长大,不知迷死多少女孩,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到底有些不体面,修养气度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培养,不过他到底是继承人,没什么好担心……”
时芊说什么,时光没再听进去。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
他想到自己,生在这么好的家庭,所以命短。
很多人都会觉得能生在这种家庭,宁愿少活几年。
那么霍然是不是也要继承这泼天的富贵,而要辛苦不公几十年。
“下个礼拜霍家要宴请宾客,虽然没明说,应该要把霍然介绍给大家,阿弟,跟我去看看?”
“好。”时光如此回答。
看着徐徐走来的霍然,时光发现那些早应该被遗忘的细节竟然历历在目。
之后他有没有见到霍然呢?
答案是肯定的。
二十六岁的青年被装扮得贵气逼人。
他颜值好,身量高,即便沉默寡言,在人群里也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霍家没有回避此事,让霍斯敏一同出场。
大有两人都是霍家好儿郎的意思。
霍老爷子亲自压场,宾客自然给足面子恭喜霍家又得一名猛将。
不堪宴会繁冗,躲在偏厅躲懒的时光,意外看见出来透气的霍然。
高大英俊的青年端着酒杯,对着满池睡莲微微吐出一口长气。
时光没忍住,笑了一声。
青年顿时绷紧背脊,捏紧酒杯,缓缓转过半身。
窗内窗外,月色朦胧。
美人原来是这番模样!
时光骤然想起自己脱了外套在软榻上小憩。
仪表不整,病气显然,顿时尴尬地拉起薄毯,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栗子色的眼睛。
青年征征地看着他,大约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么隆重的宴会上躲懒睡觉。
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只窗外传来野鸭划水的声音。
时光打破凝视,弯了弯眼睛,“别说我在这里睡觉。”
青年点头,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正要离开。
时光又说,“我也不告诉别人你在这里长吁短叹。”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缓缓睁大,不可思议地看了时光几许,闪过些许无奈和笑意。
时光笑得愈发厉害,心中却有些窘迫,他拉起薄毯彻底盖在脸上。
等再拉下来,霍然已经不在窗外。
之后,宴会上发生一件事。
霍然被小辈们的助兴游戏淋了满身油漆,霍然的第一次公开亮相以失败告终。
他因身体沉疴陷入昏睡。
再醒来听说霍然已经跟霍斯敏不对付。
大家喜闻乐见的真假少爷之争正式拉开序幕。
这条路霍然走得很辛苦。
成长环境让他得不到圈内人的认同。
衣着品味成为同龄人吐槽的点。
在公司里,他跟精心培养的霍斯敏之间的差距也不是一点两点。
那时,时芊觉得霍然有些不自量力。
言谈不无奇怪,他都拥有一切,哪怕躺着也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还跟霍斯敏争什么。
人们都觉得霍然当个二世祖才体面。
大家族又不是养不起,只怕内耗。
时光的身体越发不好,沉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每次醒来,霍家的斗争似乎进一步炙热化。
后来他见过霍然几面。
但人已经大不相同。
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黑沉沉注视着周围一切。
阴鸷的眼底泛着一层红光,无端令人觉得嗜血胆颤。
初见时的腼腆镇静早已消失,浑身都弥漫着肃杀阴郁之气,跟着的助理保镖不敢靠近。
时光才知不笑的桃花眼是浸了秋水的寒刀。
“到底是外面长大的狼,身上的野性一点都不知收敛,吃相太不好看。”
“现在没人不怕他,你看他的眼睛,红得吓人。”
“阿弟,你少与他见面。”
时芊摇头,霍然跟霍斯敏已经斗得乌烟瘴气。
人事变更频繁,时不时就有员工被带走审查。
大家岌岌可危,人心浮动。
霍氏股票一跌再跌。
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不够看,亲妹妹霍斯甜刚成年跟司机私奔似乎有霍然的手笔,亲生母亲叶玫意外身亡霍临山一夜白发似乎也因他,就连霍老爷子卷入绑架案险些丧命,坊间流传霍然是幕后主使。
人人都对霍然避之不及。
众所周知,霍然对霍家势在必得。
时光却觉得霍然还对霍斯敏赶尽杀绝。
时光想,霍然还不如不回来,至少窗外凝视他的那双黑眸带着笑意,虽有些仓惶和无措,但也热烈和真挚。
临死前,时光最后一次睁眼睛。
时芊眼睛红肿,神色哀戚。
他摸了摸时芊的手背,“阿姐不哭,我很高兴跟你成为家人,阿弟以后在天上保佑你。”
时芊转过头捂脸痛哭,三番五次克制,然后笑着说,“阿弟乱说话,医生说你还能再活五年。”
时光不想再活五年,他很累,病痛缠身,心力交瘁,如果不是担心家人过于哀伤,他早就想去天上数星星。
眼见时光目光涣散,时芊急急开口,“阿弟,你不想知道霍然的事情吗?”
涣散的光慢慢聚集。
“霍然已掌控霍家大部分权柄,霍斯敏被彻底排挤出霍家,不仅如此,霍斯敏还会面临数项指控。”
“阿弟,霍然他赢了。”
他赢了……
霍然在墓碑前站定,照片上的青年有一双栗子色的眼睛,他爱笑,那双眼睛就像打翻的巧克力酱,甜得人心头发烫。
霍然目光沉沉地看着照片上的青年。
满身肃杀阴郁在这一刻消弭。
它化成浓厚的哀伤,笼罩住内心茫然的男人。
眼底红光不再骇人,更像快要哭红的心。
细雨再起,穿过时光缥缈的身体落在黑色西服上。
一层又一层。
晶莹剔透的小水珠让霍然想起他跟时光初遇的那个晚上。
时光笑起来的眼睛里,就是这样一层又一层的细光。
时光抿着嘴坐在墓碑上。
垂落的目光也落在那些小雨珠上。
他听见霍然说。
“时光,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