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归去来兮【下】 ...
-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是要回去的时候了。
夜风吹得人有些凉，她盘着双手摸了摸肩膀，路边还有几盏昏黄的纸灯笼，一个更夫从她身后走过，很快走到她前头。
愤愤然的时候想着结束一切，恨不得能插两个翅膀能飞回大漠，现在就要离开了，脚步却异常的缓慢。
迈着一步，两步，三步，停了停。
又一步，两步，三步，又停了停。
脚尖上投着一个人影，一个被月光拉的别样消瘦的轮廓。
这个人背浴月华，立在暗夜风里。
春秋看着那轮廓，沉吟良久才开口。
“你知道我要去找你？”
影子的另一头安安静静，没有回答。片刻影子缓缓移动，白色的靴子对着这双小小的绢花小鞋。
影子的主人轻轻从袖口取出一样东西插在她有些松散的发间。
是金步摇，不是她那一支。是一支崭新的，没有残缺。
“送你的。”
泠舟如风一笑，没了下文。
她取下来看看它又看看他，“为什么……”
他轻声道：“你所做的，我都知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乌黑发梢在风中轻摆，“我只是一直看着你，所以什么都知道。”
一直看着。如果是这样一直看着……那双眸子里到底留下了她多少个背影？
春秋从怀里取出用布袋装好的军令牌和书信，“这里是熑王的军令牌，可以去边塞领一万兵马，书信虽不是熑王亲笔，却是我一字一字临摹的，相信不会有人察觉，至于这边你不必担心，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会知道。还有，领兵的时候不要用自己的身份，记得……”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是不是东西我接下，你就要走了？”
“……恩。”
“可不可以天亮后再给我。”
可不可以天亮以后再走？
那是两座城，如果她走进一座，他走进另一座，也许永远都在两个世界。
纵使人有多么坚强，想象着永远的无缘总会有些软弱，于是她点了头。
迎着月光，她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在路中，身后还有浅浅的影子，浅的就要融化在地面。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他在新都的住所。这里简简单单，院子里唯独有一片草，因为夜晚的原因变得冰凉一片。
“今晚的月色很漂亮。”
他这样说了一句她便抬起头去看。
这样的白月，只要每次她是认真去看，他就一定在身边。只是现在，她已说不出话来，时移事易，原来没有什么是留得住的。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能被说服。能做的只是看着时间走的更快更快。
月明这样刺眼，他悄无声息的转头来，轻声吐气。
这纤长的手指在那平滑的小脸上轻勾下一滴冰凉，眼泪在他指腹上，圆圆一滴如同珍宝，他举起手将那滴泪滴在自己眼中，眨眼而后，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拉长。
“原来，你的眼泪这样涩。”
“以前不是的，只是遇见你之后……”
她想说说几句打趣的话，努力勾起的笑最后终于还是被几行泪挂断。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平静的难以释怀。
摊开的手心被指腹画着圈，一圈一圈，重复以前一个又一个的痕迹。
他浅浅的低头，话如夜风。
他说：“这是一个又一个的迷宫，我曾想把你圈在这里，再也不让你出去。”
她抬起头，眼睛已模糊的看不清楚。
“你现在要走，我会撞开所有的墙让你离开，我会守着路等你回来。”
“你不是这样倔强的人。”
“遇见你，我便是了。”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
不想心软，不想落泪，不想再去认真看你。
风如箫声，她倒在草地上背过身。
没有人是错的，错怪不了谁，她只不过是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闯进他的门，只不过是想在现在走出这扇门，却在这时发现脚下门栏高了，而砌起这高度的，却是自己。
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句缘浅就能抚平一切。
缘浅之后，便是永远的记挂，怨的，不过也是一场空牵挂。
深深浅浅的哭着睡去，醒来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在床上。
她推开门，门外下了细雨，泠舟正坐在屋檐下。
有些话其实也不必再说，她慢慢关上门朝外面走去，忽然手被拉住，他撑起一把伞塞在她手中。
“别再淋雨了。”
就像很多次那样，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轻而柔，而听的那个人早已不敢抬头看他。
“再见。”
“再见。”
******
大漠城外有个影子缓缓而来，是一匹骆驼上骑着一男一女。
城墙上的兵远远看着朝这儿而来的两人忽然大喊一声：“终先生回来了，开城门！”
城门缓缓而开，带着刺耳的声音，然而在春秋眼里这是无法形容的美乐，这样久的没有回来，这样久的离开，有一种回家的兴奋。
其实大鸿并没有怎样，依旧如旧，只是一些熟识她的男人和孩童们见到她高昂着脑袋时吃惊的差点掉了下巴，大概是以为她之前的消失是在一夜之间死掉了吧。
终狸在内城墙外放她下马。
“回去看看吧，晚些我去接你。”
话还没嘱咐完，她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只是到了此时春秋才发觉，她迷路了，迷的不是大鸿的路，而是她找不到玉楼春了，在相同的位置上居然换了一个门面，高高的匾额写着几个大字：春秋饭庄。
她的玉楼春呢？
夺门而进，里面热热闹闹，居然还有许多熟悉的脸，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脑门，姑娘们把这里改成了饭庄！只是她这夸张的一巴掌便换来一声惊叫，陡然四周出现碗筷落地声，哭声和喊声，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哪一个，她就被扑了个满怀，一时间饭庄乱成一片，所有人都朝着她跑来用油腻腻的手抱着她嚎啕大哭。
她被挤在最中间，眼泪鼻涕全在身上，差点岔气晕过去。
美美吃了一顿后，她抹着嘴巴笑了一声，“都是傻丫头。”
这一句忽然引起所有人的委屈，又有人开始抽泣。
“你不告而别……我们都以为……以为你死了……”
“就是嘛！走也不说一声！”
“正是，哪有人送人把自己也送丢了的！”
“都不在乎我们这些姐妹的感受！”
最终一场相亲相爱的团圆饭成了一场谴责大会，春秋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听着大家梨花还带雨的数落，忽然她站起身指着大厅正中央的一幅大画道：“这、这、这、这谁画的，还真把我供着了！”
云雀还在生气，在一旁翘着嘴道：“街口王先生，以为你死了，送画来以表哀思的。”
“什么！那王八羔子！我找他算账去！”
结果她还没溜到门口就被堵了回来，继续接受批斗。
大家聊表了一下白白浪费的眼泪和伤心后一切都平静了，她也听姐妹们谈了谈那时的事。
那时她去送杜煜离开接过就一去不回，起初大家都以为她跟着杜煜跑了，可想来想去她不会不告而别便纷纷猜测她是不是出了意外，大家等啊等，等的都没了心思做生意，直到等了两个月终于都接受她有可能是出了意外，于是几番痛苦后，大家觉得玉楼春没了领头人，干脆就齐心协力开了饭庄，这一开就又三个月，直到她今日回来。
待到大家要她解释她去了哪里的时候，春秋忽然掩面大哭。
“哇…………我想你们啊~~~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于是乎在她的一通乱嚎中，众女子放过了她，让她有时间编一个好被接受理解的理由。
她上楼开门，发觉屋子居然和以前一模一样，连茶杯的只数都是一样的，四周连一粒灰也没有，春秋不禁感动了一下又一下。
真的好想玉楼春，即使这不是家却也有多年感情了，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她倒在床上像孩子一样用脸蹭着被褥，好是开心。
睡了没多久，忽然她就被人抱了起身，睁眼看，是终狸，他重新换上大鸿的灰色长袍，不知是否和她一样有了归属感，他的精神也显得别样的好。
他抱着她朝门外走。
“去哪儿？”
“和我一起住。”
春秋刺溜一下滑下身，站在他面前，“不去，你和我一起住。”
他无奈一笑，“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你陪我住在这，不要回内城了，”她皱着眉，“反正那不是个好地方。”
“春秋？”
“你也看到了，现在玉楼春变成饭庄了，你……你就退出内城吧，和我一起绝对饿不死。”
终狸看着她半晌忽而笑了笑，关上门垂了灯，拉着她的手。
“来吧，睡觉。”
春秋倒在他身边想说话，却被他抱个满怀。
“以后我都住在这里。”
她用力探出脑袋，“那退出……”
嘴巴被他手指一按，便听他轻声道：“嘘……累了，睡觉。”
算了，以后再说吧。
不知为何大鸿的夜晚就是特别的冷，春秋闭上眼睛和嘴往温暖的地方拱了拱，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之时，很意外终狸还没有走，他坐在床沿穿着外衣。
春秋躲在床里侧，埋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起身抱住他。
“别走了，以后就留在这一起帮我打点饭庄不好吗？”
他笑了笑，揉着她的脑袋。
“傻丫头。”这样一句之后，就没了下文。
清晨他又赶回内城，春秋气了半天都没缓过神。
对于饭庄的经营春秋自然不熟悉，甚至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只好整日打着算盘骂着还想吃姑娘们豆腐的男人，于是这样聊赖又平淡的一天就过去了。
夜里，无月，被窝里冰凉，春秋辗转反侧还是手脚冰凉。
终狸没有来。
气啊气，恼啊恼，可惜没来就是没来。
一气带到梦里带到醒来，门外就有人叩门了，原来是云雀清早来了。
“什么事？”
云雀拿着一叠厚厚的账本，纠紧眉头。
“姐姐，城西口卖菜的老板说这次送货要加钱。”
“路程都是一样长短，凭什么加钱？”
“说是菜价要加钱。”
春秋一愣，很快道：“那就不去他那进货了，换一家。”
“我已经找过了，都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
云雀道：“听说这两个月来大鸿的中原大大小小的商旅无辜减少了一大半，现在大鸿内很多物资都供不应求。”
“哦。”她低声应了一声，又道：“这事毕竟我不在行，可店总要开张，你这次尚且给他加钱，下一次的话再说吧。”
云雀刚下去她便开了窗，垂头一看街道上行人和小商贩少了许多，天也似乎灰暗了一些，是因为冬季即将来临的原因吗？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归去来兮【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