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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是谁用情如此的认真【下】 ...


  •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两人,早不知自己脑中在想什么。
      终狸和崆云诧异吃惊,甚至惊慌的看着她,一时之间居然都无话可说。
      “你们在说什么?我们都沾过什么?什么死?什么命?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春秋快步上前一把攥紧崆云的衣领,眼底全然是不信。
      “你是谁?你一定不是三哥,我亲眼看见他躺在棺木里的!”
      崆云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伸手要去碰她,终狸却忽然一把将春秋提到身后,挡在身前。
      “你别碰她。”
      “终狸!”
      “春秋,”他回头道:“不要靠近他,你先回去。”
      “回去什么!你还要瞒我!你还要瞒我!你还想做什么!你今天不说清楚,我缠你一辈子!”
      一高一低,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互相看着对方。
      春秋忽然怒对崆云,“你也不许走!留这儿把话说清!”她上前一把揪住他,“我早觉得你不对,莫名其妙送我娘的衣物和金步摇给我,你说,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是……是别人给的……不是不是,捡的捡的……”
      “还要胡说八道!你刚才敢叫我楼兰,现在倒不敢说话了?”她怒气冲顶的瞟了一眼终狸,又道:“我知道你是楼家的人,但绝不是三哥,对不对!”
      远处又传来平和沉稳的钟声,却已以无人倾心听。

      “我……
      ……是楼丰。”

      春秋看着那对因旧时灼烧而扭曲的双眼,恍然间如碰到烫手山芋,猛然松开手,她看看他又看看终狸,看看终狸又看看他,恍惚间头脑放空。
      像无助的孩子需要人的援助,她顿时泄了气一般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望着崆云,“你怎么会是三哥?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崆云神情一变,突然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靠在圆柱上,终于还是滑坐在地上。看着脚边嚎啕大哭的男人春秋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多年前那个像山一样高大的哥哥。
      终狸上前轻轻环住她,仿佛沉重的担子瞬间落下。
      “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但我始终是一千一万个的不愿意。”
      她木讷的听着哭声,忽然莫名其妙的笑。
      “对,你就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你是爹的帮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了!你根本就是爹的……爹的……”那样残忍又难堪的字眼她还是没说出口。
      “你爹取乐的工具,不是吗?”
      她没料到他会苦笑着说出口,那样淡然却比从任何人口中说出都要残忍。
      她撇过头咬着牙,“不要说那些!”
      “今时今日,我也瞒不住你,你不用问什么,因为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他低下头对崆云道:“这么多年未见亲人,今日居然哭成这样,不怕你娘在黄泉下落泪吗?你好歹活了下来,不要再那样孬种了。”
      春秋从最初就隐约觉得有什么是不对的,只是她并不知道,原来楼家里有很多都是不对的。
      “夜晚子时,我会告诉你一切。”
      他说的风轻云淡,走的亦是风轻云淡。
      春秋想,这一世她所见之人只有他轻如风,也只有他的心事总是如山重。
      她滴水未沾,坐在桌边等,从白日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从黑夜到深夜。
      和这几日一样,门准时响了,门外是他的眉眼,在摇晃的烛光下看不清晰。
      “他呢?”她轻声道,似乎现在才能接受事实。
      “他很好。”
      终狸忽然缓缓一笑,道:“我好累,可以躺在床上吗?”
      春秋犹豫半响,点了点头,终狸却伸出手,道:“上来吧,让我抱抱你。”
      让我抱抱你,我怕故事完了,你就会再次离我而去。
      春秋没有回应,他便抱着她上了榻。
      春秋顺从的靠在他怀里,却僵直了脊背。
      “说吧,今夜会很长。”
      他的声音如大漠的风,呼啸呼啸一过沙丘就停不下。

      “……
      其实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只是让不让你知道,是我自私了几年的决定。
      那一年……
      我被你娘带进楼家,那时候你还未出生,而你爹只有三个子女,那个时候楼家一切有序,人人和睦。你爹因为没有几个年轻的助手能帮他打理家业,因此他便教我生意上的事又让我做了楼家的管家,”他顿了顿,似乎要跳过某些片段,“几年之后,他越来越信任我,常带我在身边,有一年,中原有了一笔大买卖,那里愿以数顷粮食交换大漠的毛皮,因为对方是大主户因此你爹决定亲自去押送,那一趟除了家丁下人,便只有你爹,我,你大哥,还有一位老管家。
      你大哥是二夫人的大儿子,是你爹的长子,因此你爹十分器重他,常常也在做生意的时候带他在身边。我们出发的那日清晨是个好天气,那时候大漠里的走廊绕的很远,到中原的边陲小镇也要七日之久,我们预计以最快的速度到中原,大概也就五日时间,出发的时候楼家上下都在城门处送行,你娘最开心,因为你爹说会在回程时带给她礼物,我记得你娘那时笑的那样美,赛过城里任何一个女子。”
      终狸停了片刻,又道:“可谁也料不到,我们才走了三天便遇到了风沙,风沙开始并不大我们本以为迟早会停,可谁知风沙在几个时辰后演变为风暴,狂沙一阵阵如墙倒下,正压住我们前进的路线,你大哥就在那时被埋在沙子里,等风暴过后他被挖出来时早已断了气。衡量利弊之后,我们决定回大鸿再做打算。
      我们回头走时,干粮和水已失掉大半,骆驼也全部走失,可我们全然忘掉一件重要的事,沙漠走廊也在风暴中消失了,我们走了一天后才发觉彻底迷了路,周旋几日后,粮水彻底用尽,死了几个家丁,无奈我们却不能停下脚步,只能一直往前走。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没有力气就只能将尸体丢在沙漠里任野兽啃咬,唯独你大哥的尸体我们一直带着,最后队伍里就只剩下了我和你爹。”
      终狸忽然停下来,春秋以为故事就只到这,却听他忽然道:“我们没有为你大哥办丧礼,你爹回到楼家对二夫人说,她的大儿子消失在流沙里,没有尸首。”

      春秋久久没反应过来,这是……要说什么呢?
      “你猜,当两个饥渴交加的人和一具死尸独独在茫然大漠中会发生什么呢?”
      春秋望着眼前虚空,忽然惊觉般推开他,一头撞到床沿。
      终狸坐起身却垂着头,他说:
      “我们吃了他。”
      我们吃了他……
      吃了他……
      吃了他……
      吃……
      他……
      春秋瞪着双眼,觉得胸腔已没了空气。
      “我们是疯子,对不对?”
      “终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乱说话!”
      “……我也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乱了章法的梦。我记得……人……肉……很酸涩,可你爹说,那是酸甜的味道,我没有料到,也料不到……他爱上那味道。”
      春秋整个人一矗,背后冰凉。
      “那一日天朗气清,他叫我去他的石室,石室的石床上放着半具人骨,水池里满是血水,那是你爹吃的第四个人,那还是个孩子,是个女孩,他说这些人都是从路上掠来的,他告诉我,那些人都是下贱人家出来的,皮粗肉糙难以下咽,他要吃最精贵的肉。从那时开始我已知道,你爹已如饕餮,入了魔障,他要吃如自己这般尊贵的人肉。第二年他娶了六位夫人进来,半年后她们就都有了身孕,我不知道间隔有多久,那批孩子出生后忽然有一日楼家的孩子便死了一个,出殡到城外四下无人时,你爹杀了所有的家奴,让我彻夜割下棺木里孩子的肉给他带回去。没有几个月,楼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夫人有了身孕,楼家的孩子越来越多,一年年过去,死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你爹是用什么办法,但他总有办法。
      起初我无法面对那些尸体,可是渐渐我却愿意把那些尸体刮的干干净净,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推迟下一个孩子死亡的速度。你爹说男人的肉他更青睐,于是宅子里的男子开始莫名死亡。对他来说那些肉少而精贵,因此院子里没有多少人吃过,但每当他打算吃掉某个孩子,他便会邀那孩子与他同桌吃肉,他说让孩子知道人肉的美味,让他们知道他们死的应该。所以每当我看到有人上他一桌我便知道,很快楼家就要办丧事了。
      楼千云不过觉得楼家的孩子因他而生便该为他而死,楼家的孩子出于他,便该回归于他。谁能猜到自己出身就是为了像菜人一样让自己的父亲去吃?”
      就在这一刻,无数零碎的片段如风中碎叶迎面扑来,春秋忽然想起多年前楼千云抱她在腿上说“你还太瘦了”,想起他埋头在她胸口用力嗅的样子,想起放在她嘴边的那一筷子奇异飘香的肉。
      酸涩从喉咙涌出,春秋倒在床边干呕不止,呕的苦胆都出来了。
      终狸抬手想拍拍她,她却飞快下床靠在桌边,和他保持着距离。
      “楼丰说的对,我是帮凶,他吃进的每一口人肉……都是我亲手割下的。”
      是荒诞,还是残酷,是可笑,还是可怕?原来越是荒诞到极致的事越有可能会存在这世上。
      面前那对眸子像极了黑夜里的流萤,只是流萤过了时光已舞成眠。
      她从来没认真想过楼家人频繁的死亡是为什么,从未想过为何死的都是孩子,从未想过这样瞠目结舌的事居然就在身边。
      “畜生。”
      她咬着牙看着地上的白月光,心里又痛又酸又苦。
      终狸从床上坐起身,他往前迈了一步,她便往后退了三步,有一秒,她以为他就要落了泪。
      “楼家死了多少人?说!死了多少人!”
      “除了你和你三哥都死了。”
      “你呢!你吃了多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却无发现根本是徒劳。
      “我,不记得了。”
      “你根本就和他一样,根本是个魔鬼!你如果真的难以忍受为什么不逃出去?三哥说的对,你就是帮凶!”
      “楼兰,你爹的权势有多大,你不会明白的。”
      “少在这放屁!你说!当年娘是不是给爹逼死的!说啊!”
      终狸闭上双眼,轻声道:“你娘从开始就知道楼家的秘密,从她以为你三哥死之后,她就开始头脑不清晰,她的确是自杀的。”
      的确,三哥丧礼结束的第三天,她就在房里呆了半月不肯出门,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再也没有认真看过自己唯一的女儿。
      楼家的那些人,是好是坏,是陌生是熟识,对她来说,或喜或悲,或亲密或怨恨,大概早已不在这世上。楼家会死绝,难道是注定?
      门外哐哐是谁叩响了门,有人在外道:“春秋姑娘,方才叫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春秋靠在门边低声道:“没事,做了噩梦。”
      门外的丫鬟关切了几句,便被她催开了。
      她头顶着门后,一直抬不起头,心里如翻江倒海。
      “三哥只为自保,你为什么那样恨他?难道你想敢绝我最后一个至亲?”
      身后一声脆响,那手里的茶碗居然生生被捏碎,碎片死死被握在手心,茶水混着血水滴了一桌。
      “自保没有错,错只错在找人替自己去死,他杀了一个下人……塞在棺木中瞒天过海。”
      他说:“那个下人叫青叶。”
      他说:“我曾爱过她。”
      依稀记得风沙过眼,棺盖下是那张熟悉的脸庞,只是那一眼,他便如堕入永世的黑暗,再无生气。
      那碧绿的最底层涌上的痛是黑色的,是如死亡般绝望的黑。
      虫鸣刺耳,月色凄凉。
      他背着月光,银华一片。
      “我没料过会遇到你,可当我遇到,我便知道我不能、不敢、不可以放你步了他们的后尘,所以……所以我用酒下迷药送你进了玉楼春。”
      “我想过送你离开大漠,可惜我怕这一送便是永生不见,我想过送你躲在平常人家,可是楼家有人试过,最后不过是死的更惨,我百经思考决定留你在大鸿的青楼里,只因你爹自命高贵,绝不沾烟柳之地,除了那里没有哪儿是你爹不会去。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不想看你死,我不想看你离开,所以我只能这样自私。
      因为我知道,就算你堕落了,被全世界抛弃了,我也不会离你而去。”
      春秋看着他忽然咬着嘴唇,她觉得鼻腔里酸涩无比,却还要强忍着,瞪着双眼。
      如果有人问她,顺其自然被亲爹当了菜人和被扔进妓院供男人玩乐,她选哪一个。或许她自己也给不出答案,可是是活着还是死去,是清白还是屈辱,这样选择起来,似乎也太难抉择。
      这样撕心裂肺的一刀,他是如何下的手?
      “为什么瞒着我这么久?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走上前,双手顶在门上。
      “在楼家时,我不能说,你入了玉楼春后,我没有机会说,可是现在,我却不想说,”他走上前在她脸颊边轻碰触了一下,仿佛手边的是可望不可触及的珍宝。
      “我宁愿你恨我,我也不要你恨自己的命,你的人生,我至少希望有那样一片是干净的。”
      命……是什么,就是她的出生就是为了被吃掉,而他们楼家的孩子,生来就是圈养的畜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与死,就连唯一给予一点尊重的葬礼都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下了自己父亲的肚。
      这就是命吗?这就是命吗?这就是……她的命吗?
      久久之后,她黯然开口:“我累了,你走。”
      她拖着步子走向褥子,却被床榻一绊,瘫软如泥的坐到地上。
      她自然不知道他将她送出后受了多少鞭痛,她自然不知道他为了不让楼千云查到她,忍了多少夜晚未敢来看,她自然不知道,他看不见的泪是与人同流的。
      她恨啊怨啊,可却对自己多年的时光感到迷茫,是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犯一个错有何妨,可是为何我们要一同犯错?
      终狸啊终狸,你真是……又可怜又残忍……
      疼痛翻滚来翻滚去最后成了一场错误。
      现在知道,还晚不晚?
      这些年的摒弃是真的痛,可是他至少找回了一个理由,或许说……她终于知道了理由。
      现在知道,还晚不晚?
      她没有看见身后他的模样,也不敢去看。
      而他,留下一个轻轻的拥抱,再不敢做什么。
      他没有把握。
      他对她是没有把握的,他知道一切未必能成多年前扔弃的借口,因为她所受的苦,他也未必全然知晓。
      这世上本无借口,他亦不敢编造。伤害的理由在她面前,都不会是理由。
      他……也早已丢弃了解释的机会。
      他眼中万潮涌动却不能破壳而出,他看着她半响转身离步,却被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力气拦住。
      转头去看,碧绿的眸子却突然落了一滴光华。
      她垂着头,紧紧抱住身前这个人,十指相扣,仿佛再也不打算分开。
      她说:“终狸。”
      她说:“不要走。”
      她说:“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背叛什么是无奈,她真的不知道,可是她却知道,如果再放他走,或许就是永远的错过。
      她看不见他流的泪,她看不见他满目哀伤,她看不见他愁绪满心,只因他不能,不敢,不可以,更不舍得给她看。
      流年聚散如云水,积年分离如永生。
      这些宝贵的年月我已荒废如流水,我怎么舍得再让你一个人走开?
      眼泪狂奔而下,再也无法止住。
      她埋头在久违多年的温热中,再说不出一句话。
      为这一次哭这一次,之后种种不管不顾。
      他蜷起身子,将她像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用力拥在身前,胸口还有泪渍,贴着心口有些疼。
      这一夜只是相拥,却似乎用力填补着几年来的空隙。如果用一夜来挽回流年,只希望这夜晚能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到永远,长到再也不要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是谁用情如此的认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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