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52、逃离大漠【上】

　　骆驼排着整齐的队伍，如线一般朝远处的城门走去。
　　杜煜领头在前，春秋就坐在他身前，可见终狸，白先生，威先生和威夫人在城门口等着他们。
　　杜煜下了骆驼，和几人寒暄了几句，说着一些或真或假的祝福。春秋在前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哟，春秋，你可要出去见见世面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
　　威夫人在旁摸了摸发髻，讥讽的冒了一句，却看也不看她。
　　“呵，恐怕今时今日春秋还没这个命。”
　　话一出口，几人都朝她看了过来，她带着格式化的微笑下了骆驼，看了一眼杜煜，又看了一眼终狸。
　　杜煜脸色平静，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城门大开，落日映照着人的脸颊，微微红光。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杜煜抱拳向众人道：“就到这里了，杜某就不多停留了。”说着他拍下骆驼，坐了上去，“时间不早了，后会有期。”他举手示意骆驼随行，突然便低头看着春秋，眼底翻涌着什么。
　　春秋匆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我送你出城。”
　　她从来未曾送他出过城门，这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杜煜眼中流光转动，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春秋没有上骆驼，而是牵着缰绳移步出了城门。
　　远处一片苍茫，有些许凄凉，以往每次她去远处接他，心里总是有一些烦躁和不耐烦，这一次心里却平静如水。
　　送到沙丘下的走道路口，她终于停下步子，转身道：“走好。”
　　她想，就这样走掉就好了，却突然被人拉住。
　　杜煜眼里印着半片黄沙，半张她的脸。“春秋，”他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或许我不会再来了，你要好好保重，”他突然欲言又止，望着远方的落日缓缓道：“你爱过我吗？”
　　这一声如同叹息，如同微风，如同蒸发的眼泪，难以捉摸。
　　她还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他便已朝着远处的夕阳前进，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一个再见的手势，一段终止的追逐。
　　春秋叹了一口气，站在道口，听着驼铃彻底消失，这才转身要走。
　　城外是一片荒凉，一座城墙就隔出了两个世界来。
　　人真是不知珍惜的动物，最后一秒了才觉得内心苍凉，最后一刻了才知道不舍。
　　她久久望着面前的天地，突然觉得难以释怀，而要释怀的是什么，她自己也并不知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概是守城的那些人来叫她进去了。
　　转头过去，是个男子朝她走来，这张脸春秋还有些印象，正是那个一直假扮着西玄的男子。
　　她向后退了几步，二话不说，撒腿就朝大鸿的城门跑去，谁知才刚迈出两步，肩膀就被人搭上，她张口大喊：“救命！”
　　谁知后面就被人捂住了嘴，那男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按在她肩上，便听他轻笑了一声：“商掌事不计较你是大鸿人，你还怕什么，跟我回去吧。”
　　所谓人倒霉，喝水塞牙，上茅坑便秘，送人能把自己弄丢，大概也就是她这个样子了。
　　春秋不知被他点了哪里的穴位，一动不能动，连舌头都麻了半边，想咬也张不开嘴，叫人好是心急。
　　当她被人两眼一蒙，她就知道完蛋了，当她眼前黑罩一摘，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触了霉头。
　　眼前正可见那张让她反感至作呕的脸，她死死瞪着面前的人，恨不得上去一口咬掉他的鼻子，可惜却无可奈何的被对方摸了一把脸。
　　“我的小楼兰，你可回来了，”商掌事蹲在她身边，大手一把摸上她的脸，“这次回来就别想跑走了。”
　　她瞪着大眼，嘴里吱吱呜呜，一旁的男子伸手给她解了穴，她即刻撇开脸大骂：“把你的脏手拿开！恶心！”
　　哪知这个商掌事是个没皮没脸的人，她越骂，他倒越开心。大手滑进到颈脖处，油腻腻的贴着她的皮肤。
　　春秋一阵反胃，将他的手甩开，踉跄的站起身后退到一旁的帘子后，怒道：“你滚开！”
　　“嘿嘿，”商掌事□□两声，上前抓她，“怎么现在变了个人的样子，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性格，真是俏皮可爱。”
　　“你少恶心我了！”
　　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门被从外面关了起来，看着这个男人扑过来，春秋急急操起一边的一把烛台，她将蜡烛一拔，正可见烛台上锋利的烛针。
　　“怎么？你要自尽不成？”这样的举动，有些女子也是会有的，只是最后还不是就范，他根本不当回事，在一旁嘲讽。
　　“笑话，老娘才没那么蠢！”春秋将烛台举在眼前，“你要是敢再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他完全不当回事，哈哈大笑：“我死了你也走不了，我都不在乎你的来历，你又何必在乎谁碰了你，来，乖乖过来，我一定叫你舒舒服服的。”说着就褪下外衣又扑了过来。
　　春秋被他眼里火烧一样的欲望吓的连连退到门边，无奈门是栓死的，她转身举起烛台，高声道：“我叫你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
　　话突然停在了这里，商掌事突然站住脚，呆住了，身子如雕塑倒在了地上，细看他脖子上插着半块小小的薄薄石片，血一时涌了出来，他瞪着大眼在地上痉挛，挣扎，再吐不出一句话。
　　只见窗外跳进一人，一身灰衣随大风摆动。
　　若不是他在城门口亲自等她进来，也不会发现她居然被郄叶的人掠走了。
　　“没事吧。”终狸匆忙将她拉到身侧，打量她。
　　春秋摇了摇头道：“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只见还有一口气的商掌事拔下颈脖上的石片打在木门的宣纸上，石头穿颇了宣纸，血迹在上面晕开一圈。
　　那样突然的，门随即便被打开，门外的几个守卫一见之下，先是一愣，随即大吼着拔剑而上。
　　门外远处的走廊想起石罄声，回荡在整个石堡里，可以听见一阵骚动渐渐逼近。
　　终狸毫不客气的接了几招，越来越多的守卫进来了，把两人逼在四角，他一把夹住春秋，飞步上了窗台，如鹰隼般一越而下。
　　谁知脑后飞来几声破风响，只见窗口处举着几个弓箭手，朝他们连连放箭。
　　箭如飞鸿，扑了过来，终狸在一旁借力躲了几箭，春秋闭着眼在他怀里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她感到终狸浑身一震，惊慌中抬头，只见他手臂肩头和腰上已中了三四箭，在急速下降的半空中，似乎都能看见那些上浮的血滴。
　　“终狸！”她紧紧抱着他，“你坚持住！”
　　“不要乱动，”他静静低语了一句，声音微弱不似平常，“会射到你的。”
　　春秋心头一怔，死死抱着他，看着他紧蹙的双眉再不敢多动一下。
　　然而，她分明感到他的力气逐渐减小。毫无预计的，他突然松开手，用尽全力将她在半空抛了出去，春秋还未来得及尖叫，身后突然一双手臂牢牢接住她。
　　她双眼看着终狸突然远去，却依旧听见他高声嘱咐的一句，“带她离开这！”
　　暗夜里石堡上有人大叫了一声：“是泠舟！他没死！”
　　她回头看，正可见他凌厉的目光，然而再看终狸，却不见了。
　　霎那间，他就消失在郄叶城的哪一个角落里。
　　“救他！他受了伤！”她疯了一样叫着。
　　泠舟却丝毫不听她的，带着她飞檐走壁，终于远离了最高的一处石堡。他立在城墙上，不知朝下打探什么。
　　春秋在她怀里大叫：“你是聋子吗？你是瞎子吗？你没看见他受伤了吗？回去，送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泠舟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口一堵，怒吼了一句，“他不是孩子，死不了的！”
　　“你是冷血吗？我不要你管我！你送我去刚才的地方！”她在一边捶他打他，闹的不可开交。
　　泠舟眉宇间全是怒火，他抽下腰带，不顾反抗将她双手一绑，扛上肩。
　　春秋急得又骂又闹，用力蹬着脚，“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人妖！变态！放我下去放我下去！终狸还在里面！你放我下去！”
　　“你帮的了他吗？”泠舟大怒，“赶快闭嘴！随我走！”
　　春秋心头焦虑的要命。哪里肯听他的话，然而片刻，她就知道不妙了，因为她看见远处从内城中引出两排长长的火把。
　　泠舟未死，恐怕现在内城那些权势都已知道，怕是来追杀他了。
　　当下她慌的更厉害，大嚷着：“不行！那些人在路上会搜到终狸的，你去救救他吧！”
　　泠舟丝毫不理会她，不知停留在城墙上在观察什么，他突然急步而下，像壁虎一般从倾斜的城墙上直奔而下，春秋闭眼一阵尖叫。
　　然而他却轻盈点脚一跃，正坐到一匹马上。
　　春秋被他甩在前座上，像肥肉一样吊着，她大骂：“胆小鬼！你就知道逃！！！”
　　泠舟突然怒吼一句：“我若不逃，你怎么办？”
　　她突然哑言，愣住了。
　　马飞驰而行，奔向暗夜里的大漠，春秋呆呆看着远处陌生的一片天，不知再说什么。
　　一切怎么会变得这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