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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为谁消得人憔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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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的生意越发红火起来,日子又平淡下来,彻彻底底。
每日便是结账,招呼客人,安排姑娘们。
一日复一日,她偶尔在喧哗中想起一些零散片段,却又不敢想下去,只好看着账本上不断上涨的盈利空虚一笑。
晚上,她甚至把账本带到床头,有些心悸的夜晚便翻出来看一看,然后便用力勾着嘴角笑着睡过去,又或者,看着看着,眉头皱的更紧。
这个玉楼春,这个唯一属于她的东西,从何时起让她觉得那样悲凉。难道一世便是这样熬过,难道不可以有个人或笑或骂的对她?就算那人在她头顶用力敲下去也没关系,就算那人在她手心画圈,弄的她浑身痒痒也没关系。
她想,男人嘛,那么多,难道还找不到吗?于是就这样又熬过了一夜。
一夜醒来,对镜贴花,才发现憔悴的更加厉害了。
云雀早早给她打了洗脸水进来,一见春秋这样便问:“姐姐怎么这样的面色,是不是病了?”
“恩?”她有些恍惚的望着自己的脸,道:“病是没病,只是夜里四周一安静下来便睡不着了。”
“睡不着?”云雀在后帮她梳理长发,道:“睡不着总有原因的,找到原因解决便好。”
“若是解不开的困扰呢?”
“比如呢?”
“没什么的,”她将手突然覆在云雀手背上,迟疑许久,才望着镜子里云雀的双眼,认真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姐姐说吧。”云雀乖巧一笑。
“我想把玉楼春散了。”
木梳啪嗒一声落地,云雀急道:“为什么?”
她坐着不动,缓缓道:“姑娘们乘着现在还貌美找一处好人家,没准还是有机会的,总不能等到年老色衰了再去谋活路吧?”她自嘲似的笑道:“大家总有年迈的时候,不会要叫我养着吧?何况,这样的生活我总觉得腻味了。”
云雀走到她面前,直视道:“这么多年来姑娘们要走便走,要留便留,姐姐也不曾要过任何赎身前,可是姐姐想过为什么姑娘们都没有走吗?”她叹气继续道:“做了一日妓,便永世是妓,出了这个门,我们要去哪里谋求生路,在楼子里似乎是光鲜的,可是出了楼子,扎进人堆呢?难道感觉不到旁人异样的眼神?唯有在这才能安心过下去,就算有时候有委屈,可是这么多姐妹在这也算是个依靠,若是今日姐姐散了玉楼春,恐怕也是断了大家的活路。”
“的确,要你们突然去面对确实有些难以接受,我也知道城里人对我们的闲言闲语,可是倘若十年过去了呢?十年过去你们还要继续现在的生活吗?还要躺在那些男人的身子下面吗?趁着现在手头还有些钱,不如大家分一分各自走正常的日子。”
“姐姐!”
“不要这样看我,或许你是不知道的,我答应了杜煜要嫁给他,我会随他回中原的。”
门突然被人推开,七八个女子闯了进来,都是面色着急,其中不知谁在后说了一句:“若是姐姐回中原,我们便随你一起回中原,重开玉楼春。”其它几人都附和着用力点头。
她们面色坚决,那样肯定,春秋环视几人,顿时觉得话在喉头,无法说出口。
云雀在一旁也点了点头,似乎在告诉她:看看这些姐妹们,你怎么忍心?
这一瞬,她想,自己居然有了不能撇开的责任。她们哪一个不是可怜的人儿,唯独只是想依靠着这一方寸土,生存下去。她怎么能说毁了就毁了。
原来那句话是对她说的:因果,因果,因是种下了,她却担不起这个果。
众人望着她,只盼着她点头,却不见她动分毫。
云雀,在一旁轻声唤她:“姐姐。”
春秋突然如梦初醒的站起身,从床下拖出大箱子,箱子里正是之前城主给的那些布币。
她打开箱子,道:“午后关门,叫姑娘们都上来分钱。”
一旁姑娘们纷纷急着上前拉住她:“姐姐!你真要赶我们走?”
她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道:“隔壁王掌柜说城南很快会有花灯会,我是叫你们分了钱,去赏花灯啊。”
姑娘们一听均是一愣,很快跟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方才的担心瞬间都消失了。
春秋被她们又抱又搂的,终于忍不住像平日里一样大叫道:“还不去做事!偷懒是吗?快点下去!”这才打发了一群人。
人走之后,转身却见云雀依旧面色低沉的看着她,她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干什么呢?还站在这傻愣?”
“姐姐。”
“还担心什么,我不是答应了她们吗?”
云雀摇头苦笑道:“答应她们什么?答应不散了大家,还是答应你不走?我跟着你四年有余,我太了解你了,你决定的事,怎么会轻易因为旁人的几句话便不做了?”
春秋低声笑着:“不管以后怎么样,这里也是我的心血,”她从一边木柜里取出以往账目和仓房的钥匙放在她手上,“我若是不在楼里,你便打理一切吧。”
云雀渐渐暗淡下眼神,点了点头。
这日城南花灯全开,照亮了一片天,看上去正是大漠里一颗夜明珠。
原本春秋是不想去的,可是独留下自己一个人确实有些寂寞,终于还是忍不住随着姑娘们雇了几辆马车,赶了去。
路上人多的可怕,大漠里的人总归是这般的无聊,好不容易有什么节日,全城的人便都出动来探探新奇。
街道四周水泄不通,姑娘们只好弃了马车,徒步往城南移步。
才走过一条街,就可以见远处延伸过来的灯光,花灯均被高高挂在街道两边的屋檐上,美的像繁星一般。
人群接踵而至,姑娘们零零散散,早已不知跑到哪堆人群中去了,春秋脚程本来就慢,等她想追时才发现完全挤不过人海。
罢了,那便随着人群走着吧,这才走了几步,便累了,坐到一边空挡的店门外的长凳上,举头正可见对面街尽头搭起的歌台舞榭,已经有不少人站在下面等着看花灯歌舞。
歌舞好不容易才开始,她却没兴致,都是往年差不多的模样,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
人头涌动,要走也不便,干脆就坐在这等到人少些再说。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在这样明亮喧闹的街道边,她居然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也不知是不是梦,她总觉得有人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打量她。
“谁!”她猛睁开眼,面前十步以内却什么也没有。真的要好生休息了,不然真得憔悴死去。
不知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街道已经没那么明亮了,不少花灯还挂着,却已经燃尽,几个人在远处架着长梯一点点取下来。不过街上人却还不少,仿佛因为节日的缘故,都特别兴奋。
她起身看,依旧不见姑娘们的身影,抬头看明月,时候也不早了。她匆忙起身去寻她们。
才走了几步,四周便暗了下来,人却还不少,嘈杂的什么叫声都有。这正是路口,右边空荡荡,左边却人流不断,她站着才一会儿,便听到熟悉的嬉笑声,只见云雀带着七八个女子,都抱着怀里的东西,笑嘻嘻的举着自己的胭脂,首饰,算着今日的开销。
见她们还没看到自己,春秋大叫一声:“死丫头!都死到哪里去!我找了你们半天了!”
以为她们会笑着围过来,再哄着她,却不想几人陆续抬头,望着她很快便从笑变成了惊慌,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
不过这声提醒的确是晚了些,因为春秋已感到身后突袭来一阵风,一声马的嘶鸣突然从人群中清晰起来,她分明听见勒马之后人的惊呼。
这脑袋被马蹄踢一下,估计也保不住了,可惜她连头也不能回,看不清驾马的是哪个王八蛋。
然而不知是谁在慌乱中突然抓着她,一把扯到路边,她整个人正摔道路边茶摊的木桌上,疼的哭又哭不出。
云雀和姐妹们一把冲了上来,匆忙把她服了起身。
春秋撑着腰,咬牙切齿道:“混蛋!瞎了眼啊?这条街上也敢这样拼命赶车,想多杀几个人,多造点孽不成?”
车上驾马的正是个年轻男子,他轻藐的扫了一眼几人,竖着拇指朝车里指了指,“没怪你惊着我家公子的马便是你好运了,你知道我车里是谁吗?说出来能吓死你!”
“呵呵,那你倒是说来看看啊。”看他打扮是个中原人,总之再大也没什么了不起,俗话还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春秋叉着腰冷笑继续道:“老娘我最怕的是天王老子和鬼,难不成你主子是他们?”
车里突然传来笑声,声音异常耳熟,“你才跟了我几日就敢对旁人大呼小叫了?连在未来的王妃面前都敢呛嘴了?真是该掌嘴。”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英气十足的男子,面似融雪,他穿着长袍,华丽又不失端庄,路人一见,便知地位不一般。
姑娘们在一旁立刻笑道:“杜煜!”
杜煜冲着春秋走过去,一把搂住她,“几个月不见,我的宝贝怎么火气越发大了?是不是想我了?”
“呵,哪里敢想你,你的马都能把我踏碎,我还敢招惹你?”春秋爱理不理的撇过脸。
那驾马的下人一见这势头,吓的半死!还不等杜煜说什么,自动跳下了马,弯着夸张的弧度鞠躬,差点就要跪在地上,“原……原来是王妃,是小的瞎了狗眼,有眼无珠,丧心病狂……”
一提及“王妃”两字,春秋心里不知为何一落。姑娘们却不住嬉笑起来。
耳边是姑娘们嬉笑打趣声,是这驾马下人急切的道歉声,是街道上人流里的往来声,杂七杂八的揉碎在一起,不知为何喧闹的让她心头烦躁。
“够了!!!”
四周的人突然便安静的看向她,吃惊的瞪着眼,在嘴边的话都收了回去。
杜煜微愣,似乎也惧怕她生气,轻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
春秋这才意识自己失态,匆忙扶着脑袋摇头道:“没……没什么,大概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她匆忙对云雀道:“你带着姑娘们去前面那个街口,程伯把马车停那里了,记得把姑娘们都找回来,去吧。”
几人不放心的回头看她,见她情绪好些这才离开。
“你怎么现在来了?往年都不是这个时候。”
杜煜呵呵笑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交易而来。”见春秋不解,他又道:“以后不再和大鸿商贸交易了。”
“为什么!”
杜煜大笑道:“我这次是专程来接你的,等你随我一起回了中原,我还来做什么?”
“不行!”她果断道:“你不送中原的物资来,谁送?那岂不是可怜了大鸿人。”
他一把将她搂紧在怀里,又气又恨的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没良心,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没我。”
她一把将他推开道:“若是你不和大鸿合作下去,我便不随你走了。”
“就知道你的脾气,”他叹气道:“还好我今次多带了个人来,不然这次我可是跋山涉水的白来了。”说着他便抱起她,跨步上了马车,“我带你去认识一下。”
马车刚起步,春秋便大叫一声:“停车!”说着掀起车窗,探出脑袋对茶摊上的掌柜的笑道:“大叔,方才谢谢你啊!”
那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他迷糊的看了一眼满面笑意的春秋,又看了看自己周围,道:“什么?你在和我说话吗?”
“啊?”春秋微愣,又笑道:“方才不是您拉了我一把吗?”
那掌柜拍了拍自己的老寒腿,道:“我腿脚还没你利索,怎么去拉你?”
“那方才您看见是谁了吗?”
“我也算老人家拉,眼神哪有那么好使。”掌柜慢悠悠道。
春秋无奈干笑两声便放下了窗帘,车马飞驰而行,很快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