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36、大鸿往事【二】【下】

　　九小姐是十二夫人的大女儿，便是那天同桌的楼娇姐姐。
　　楼兰在送葬途中突然想起，那日她被终狸拉走后，似乎爹便是唤了她一声。
　　突然，脑子中涌出许多的事，她把一切串在一起，突然心里一惊。
　　难道爹在酒菜里下了什么毒？所以终狸不让她碰？可是楼娇的死离那次聚餐已有一个月之久了。难道……是慢性毒？好在那日自己没吃，不然现在石棺上恐怕刻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了。难道哥哥们的死也并非是意外？可是……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十一岁的脑袋想破了也想不起缘由来，罢了罢了，反正有终狸保护她。
　　她回过神才察觉，什么时候走偏了路，居然不知这偌大的庭院是谁的住处，她举步刚要离开，却听见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吗？”
　　“倘若你不是做的这么过分，我绝不会提起。”
　　“你别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这几年给了你太多权利？现在居然敢和我争辩！”
　　“你想让楼家都死绝吗？！”
　　“我想让他们死绝便死绝！”
　　“你……”
　　“给老子闭嘴！”
　　里面一阵撞击声，似乎是谁被撞倒在桌边，随后突然传来几声鞭响，是撕风的厉响，随后便是抽在皮肉上的顿声。
　　楼千云的声音如箭一样射出，“终狸，你记住，这里的事还轮不着你管，只要是姓楼的，这些人都要受我的裁决！还有你！”
　　随后便是无数的皮鞭响，每一声都异常刺耳。
　　楼兰蹲在角落，捂着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充耳都是抽打的声音，没有听见一丝痛苦的呻吟。她恍然中想起为何他从不在她面前褪去上衣。
　　她就这样蹲在角落，忘记了回去，直到天彻底黑了。
　　尽管夜深了，他进来的时候她依旧醒着，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她害怕看见的是一身伤痕。
　　她无意识的动了两下却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我的小姑娘，怎么还没睡？”
　　她依旧不回头，埋在被褥里，轻声道：“被你吵醒了。”
　　“胡说，”他轻笑道，“以往我夜深回来，你可都睡的死死的。”
　　原来在很多时候，他都在夜深时候回来看她，只是她睡着了，还带着对他不归的埋怨。
　　她不敢回头，他终于还是走过来，躺在她身边，隔着被褥抱着她。楼兰借着烛光看他的手，分明就是止不住在颤抖。
　　她转回身静静看他，他因为劳累闭上了眼，却似乎感到她的视线，又睁开眼睛看她。
　　“小祖宗，是不是生气了？”
　　她安静的摇了摇头。
　　“我今天这样早回来，你为什么还这个表情？”
　　话一出口，她终于是忍不住红了眼圈，扑到他怀里，却又不敢用力抱他，她不知他的衣袖下到底有多少伤口。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他轻声在她耳边道，带着些许疲倦。
　　她用力摇了摇头，忍住眼泪抬头看他，突然睹间他嘴唇上有一处伤口，似乎是咬伤。
　　她不管不顾，爬起来光着脚拿了药来。
　　终狸并没有起身，只是平躺着静静看着她，他似乎知道她所想的，他从来也是放任她做任何事。
　　她跪在床边，用手指沾着白色的药，小心涂抹在他嘴唇上，笨手笨脚，撒了他一嘴。
　　她慌张的用手去擦，却落了一滴眼泪在他嘴上，迷蒙着眼睛她低下头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很轻很轻，仿佛怕弄伤他，仿佛他脆弱的是一把沙。
　　他轻笑道：“小笨蛋，这样很疼啊。”说着就去擦她的眼角。
　　只是间隙，她望着他温柔的眉眼崩溃的大哭起来，趴在他身上撕心裂肺的流着眼泪。
　　再没有什么，比她的眼泪更让他难过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而哭，但他知道，她从来有她的理由。
　　他真的累了，于是闭上眼轻轻用手顺着她的三千发丝，他隐约间好像听见那个哽咽的声音说：
　　“从今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大漠的雨季，真是个好节气，空气逐渐带着湿意。
　　女孩子反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的天。
　　真是个好月份，过两天，她就要到生辰了，又要大了一岁。
　　十二岁，离十五岁还有三年。
　　就快到了，不急不急。
　　笑着回头，正见那人在桌上忙着翻看账目，并没有看她。可是这都是不必要的，只要是她看的见那发丝下的半边脸，就能让她欣喜若狂。
　　“终狸。”她在门口唤了一句，小声一句就能唤起他的笑。
　　果不其然，他看着门口的人儿，停下笔，笑道：“是不是太无聊了？我还有半本就忙完了，一会儿就陪着你好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她缓缓道：“后天，你能做奶糕给我吃吗？”
　　“我的小姑娘，过生辰只吃奶糕？”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楼兰高兴的冲过来，一把搂住他脖子，埋头道：“我以为你忘记了。”
　　“怎么会呢，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会安排好的。”
　　然而话一出口，楼兰却满脸迟疑的看着他。他知道原因，前几年一到她生辰，他便忙的不可开交，独独留下她和一桌子的菜在房中。这句“安排”毫不让她开心。
　　他转身拉着她，用额头顶住她额头，笑道：“你看我这几天这么忙是为了什么？我会空出时间来的，好吗？”
　　没有什么，比他的一句话更能让她摆脱郁郁不乐了。
　　很多年后，她一直在想，或许那个时候，她应该迟一些，一直等着他回来，等他陪她再多喝一杯酒，再握紧片刻他的手。
　　因为那是她最后一个能面带欢颜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