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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放和刘骜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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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手拿着刘骜扔给他的竹片,一时无话。
皇帝刘骜在地上急速地走过去,走过来,怒极反笑:“好,都是朕的好舅舅!好舅舅啊!”
这几日刘骜皆扮作了张放家奴出去游荡。表面上是四处闲逛,其实他们已经走遍大半个长安城,一一查看了王氏五侯的宅邸。
这五侯皆是太后胞兄,即平恩侯,成都侯,曲阳侯,红阳侯,高平侯和平阿侯。他们都在大兴土木修建宅邸。
这五侯中,尤其是成都侯、曲阳侯和红阳侯,那府邸一座比一座壮丽,一座比一座宏伟,雕梁画栋高廊飞阁不用说,更有园林池沼,往往绵亘数里。有的甚至就在京城之中建起凌空栈道,仿照孝武皇帝修建章宫和桂宫的样子,相互交通。更有甚者,曲阳侯王根竟然在府邸中修了一座楼台,形制与未央宫中的白虎殿十分相似!
刘骜脸色气得铁青,连连冷笑。
张放手拿竹片 ,小心问道:“陛下待怎样?”
刘骜冷冷地道:“不怎么样,只是,到时候该给朕的这些好舅舅提个醒了!”
…………………………
过了几天,成都侯王商抱恙,因是太后胞兄皇帝的亲舅舅,血脉之亲不比寻常人等,皇帝亲自前去探望。
皇帝去得很突然。成都侯知道的时候,皇帝的车驾已经到了侯府大门外,年过半百的王商当然吓了天大的一跳,硬着头皮出去接驾。
皇帝刘骜满面春风,连声询问舅舅的身体,又是赏赐珍稀药物,又命太医令一定用心诊治。感动得头发花白的成都侯王商和几个儿子连连在地上碰头,感谢皇恩浩荡。
末了,皇帝看看四周一带红墙碧瓦,微笑道:“舅舅身体不适,本来不应该打扰,不过,舅舅的新府邸实在气派,这样吧,舅舅自去歇着,几位表兄陪朕逛逛如何?”
成都侯心中一跳:“只怕寒舍简陋,有辱陛下尊足。”
刘骜冷笑:“如此轩丽的府邸舅舅尚且认为简陋,真不知舅舅认为的富丽是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刚才还如沐春风的王商犹如被当头一棒,全身僵直不知所措。
刘骜微微冷笑,催促众人带路。王家父子如立红炉之下,面红耳赤地引路去了。
果然,成都侯府邸满目锦绣,处处雕梁画栋,几榻皆饰以珠玉,窗棂床沿犄角都用金银镶边,满屋的东西都是奇珍异宝,更有无数的歌伎舞女在其间穿梭。刘骜连连笑叹道:“舅舅这里果然漂亮,比朕的未央宫也不弱。”
王商汗流浃背,腿肚子都抽了筋。
末了,行到园林之中,只见一带清流,如碧玉流波般绕阁而来,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波光。
皇帝刘骜冷冷一笑:“敢问舅舅,这一路过来,侯府里远不见江,近不临河,这股水却从哪里来?”
王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不停地叩头。因为这侯府中一带清流,竟是凿穿帝城引来的澧水。原以为京城如此之大,皇帝刘骜又向来不在这方面在意,没想到……。
凿穿帝城那可是灭族的大罪,王商冷汗涔涔而下。
皇帝刘骜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这日午间,用过午膳的太后正准备小憩一时,便见小黄门来报,说成都侯,曲阳侯等三侯来见。
太后命:“请进来吧。”
太后王政君今年不过四十余岁,依然的眉目端丽,因为保养得好,除了眼角边两道鱼尾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皱纹。可惜就是这两道鱼尾纹,给她原本端丽的脸庞增添了不少凌厉之气。
她的这一生起伏跌宕,犹如一部传奇。
她出生于魏郡王家,那是当地有名的大族。少女时代两次定亲都还未嫁就死了未婚夫。这般倒霉事换做其他女子,肯定要被安上一个“妨夫”的罪名。可她那个精明的父亲王禁却串通了相士对外宣称她“贵不可言”。
因为这样,汉宣帝五凤四年(即公元前54年),在家中蹉跎到18岁的王政君终于被选入宫中做了一名普通宫人。
入宫两年后上天眷顾了这个满腹委屈的女子,她被皇后送给太子,并在一夜春风之后竟然怀孕。她生下的这个孩子,就是太子的长子,宣帝的长孙,现在的当今天子刘骜。
宣帝死后,太子继位。她母凭子贵,先被封为婕妤又被立为皇后。可惜她的幸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贵为皇后,却不得皇帝宠爱。皇帝宠爱的是傅昭仪和冯昭仪。王家虽然在魏郡是大族,可在朝堂上却没有势力,她一个孤零零的皇后,只有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地过着压抑的日子。
二十年,贵为皇后却处处仰人鼻息,王政君咬着牙忍了。
她知道,她之所以如此被动,就是因为王家的势力不够,不足以和其他世家抗衡,不足以让皇帝忌惮。因此她吸取了经验教训,当刘骜掌权后,便逼着儿子大肆提拔王家,在皇帝还没有经验的时候,在朝廷中处处埋下了王家的支脉。
权力在别人手中总不如在自己手中来得痛快,纵使那本来应该是自己儿子的东西!
现在,王家在她的经营下犹如一树参天大树,根系牢牢地伸进了大汉王朝的各个地方。王太后志得意满,心中说不出的踏实和舒服。
可是,这种踏实和舒服在听完几个兄长战战兢兢的述说后,化得干干净净。违制使用瑞兽,强拆民宅,凿穿帝城,哪一样都是重罪!太后双脚一软,瘫在了几案之上。
“你们,你们做的好事……。”王太后脸色苍白,气息不稳,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人骂道。
她眼前几个兄长,早已经没有了平素骄狂的样子,都免去侯冠,露出满头花白的头发蜷缩在阶下,身体瑟瑟发抖。
成都侯王商连连在地上叩头:“太后息怒,太后息怒,臣等知错了。只求太后看在骨肉血脉的份上,保全则个。”
另外几人也叩头如同捣蒜。
太后心中滋味复杂无比。儿子手中的皇权不容他人觊觎,这她知道,而且也绝不容许。因为,那才是王家得以依仗的根本!
不过,她也相信,王氏兄弟几个,不过骄奢狂妄了些,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有非份之想。要是王家因此而受重创,那么,她所依凭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现在,太后王政君进退两难:一边是至尊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立足的根本,到底该如何处理?
良久,太后定了定神。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到案边,颤声道:“你们,下去吧!”三侯一愣,又连连叩头哀求。太后怒道:“都给我滚下去!”
三侯脸上的鼻涕眼泪还没有擦干净,灰溜溜地去了。这里太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脸色苍白。良久,她对侍女说:“去,请大司马大将军来!”
大司马大将军王凤,是太后长兄,王氏家族的家长。也是如今大汉王朝最为依仗的人。
……………………
天子刘骜在第一时间内便知道了三侯恳请太后求情的事情。也知道太后宣召王凤。刘骜心中冷笑:这叫不叫牵一发以动全身呢?哼!
任王家这几日惶惶不安,侯夫人侯爷们纷纷出入太后宫禁,天子刘骜不动声色。但这不动声色,对于王家人来说,犹如在头顶上悬了一柄利剑迟迟不曾落下,那提心吊胆的滋味更是难熬。
终于,太后沉不住气了,这日晚间便驾临未央宫。
宣室殿里,两母子相对而坐,那样子,倒像是谈判的双方,哪里像是母子之间说话儿。刘骜心中暗暗叹息。
太后开门见山:“皇儿,曲阳侯他们违制一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刘骜佯惊:“怎么,都惊动太后了?唉,几个舅舅也真是。”
王太后心中明白,道:“皇儿,你我母子之间,就不说那些虚话了。你的几个舅舅骄奢狂妄是实,但为娘素来知道,他们不敢有半分异心的。但求,但求皇儿能体念他们年老无知,从轻责罚……。”
话未说完,就被刘骜打断:“太后,三侯逾越礼制,妄起白虎殿,凿穿帝城,强占民宅……,种种恶迹昭彰,朕如不追究,怎么向天下臣民交待!”
皇帝的话说得硬邦邦的。
太后被堵得无话,只得下气恳求:“皇儿,看在为娘的面子上,纵然责罚,也不用太严苛……。”
“母后说哪里的话,自小母后便教导朕,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母后忘了吗?”刘骜心中冷笑,口中一点也不松动。
王太后见软的不行,便脸色一变,脸庞上面两道泪水滚滚而下:“皇儿,算母后求你了……。”
母亲的泪水在刘骜的意料之中。多年来,母亲在人前谦恭少言,温顺善良,多大的委屈似乎都能吞下去,多苦多凄惶的日子也能熬过来。刘骜知道,母亲的眼泪,是要算准时机才会掉下来的。
现在,母亲要用她的眼泪来证明她的强悍了。
果然,太后从当年在冷宫战战兢兢的日子数落起,母子两个如何备受歧视欺凌,如何只有王家人是唯一后盾……。刘骜冷冷地听着。
他并非要用这次机会来打垮王氏。朝堂之中,讲究的是均衡之术,在没有第二股势力可以平衡朝堂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动手。作为帝王,不怕臣子厉害,只怕臣子不为他所用。所以刘骜这举动,不过是警告王氏,他们一家都在他手心里而已。
看着母亲的眼泪,虽然在意料之中,刘骜也有些冷心。这就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啊!为了她的私利,竟然可以枉顾国法和自己的儿子的利益!
这天晚上,皇帝和太后的长谈不欢而散,皇帝寸步不让。因为他知道,除了母亲,还有一个人,必须低头!
……………………
第二日早朝之前,大黄门陈安世慌慌张张来报,王氏五侯中,成都侯王商,红阳侯王立,曲阳侯王根坦胸赤膊,身背斧钺跪伏在未央宫门前谢罪,身边还有三口棺材。
刘骜心中冷笑,整整朝服淡淡地:“知道了,上朝去吧。”
朝堂之上,皇帝刘骜和往常一样处置着种种公务,似乎大殿之外根本就没有那几个人。朝堂之上的众人虽然已经看见了那一幕,但皇帝不动声色,谁敢第一个试探水深水浅?
终于,大司马大将军王凤坐不住了,颤巍巍出班跪下:
“臣,王凤,有事启奏……。”
大司马说,王氏兄弟的确有罪,但他身为王氏长兄教导无方,致使兄弟犯下如此大罪,恳请皇帝一同处罚。
皇帝当然不允,因为大司马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为朝廷栋梁,和那几个人当然不一样。皇帝态度和蔼,语气却十分强硬。王凤无法,被逼得连连叩首,恳请皇帝对这几个不晓事的兄弟网开一面。
王凤在朝廷中甚有根基,这下好些朝臣也纷纷替他们求情。
终于,刘骜见时机已到,便命那几人进殿。却见他们果然赤了膀子,用藤条缚了斧钺,露着一身白肉,因为跪得久了更是一身一脸的油汗,脸上鼻涕眼泪纵横交流,和着灰尘一起,弄得白一道黑一道的。
王凤一见几个兄弟的狼狈模样,更是连连叩首,忍不住的老泪纵横。
在心底,皇帝对王凤有着一种和其他几个舅舅不一样的亲情。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当年冷宫之中唯一不时会来探望他们母子的人。也是在朝堂上坚定地站在他这边的人。皇帝刘骜不是不相信这个老人的耿耿忠心,只是,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忠心,还需要确立皇帝不可逾越的威权!
为此,必须打击王氏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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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最后是如何处理那几个人的呢?”张放问道。
“拆了违制的东西,降级、罚金反省。”
“就这些?”
“就这些!”刘骜苦笑,“阿放,朕目前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他不无沮丧地说。
从心底里,刘骜知道,要想打垮王氏的势力,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可是,他知道他和他的朝堂都还没有准备好。
在他自己的威权还没有完全确立下来之前,拔除这棵巨树,只不过为其他树木的放肆生长提供空间,对皇权没有半分的好处。更何况,母亲不比前朝其他太后,手腕高超态度强硬,过分紧逼到母子失和,对政局无半点好处。
“阿放,你说,怎么才能摆脱这个魔咒呢?”刘骜无奈地说。
张放微微一笑:“陛下博览古今,这个还用来问臣吗?”
“哦?”
汉家天下,用外戚已经是成例,但君主若想确立自己的权威,又非摆脱外戚控制不可。
这点张放明白,却万万不能出口。因此他只是含蓄地道:“陛下,张放自幼也曾看过些本朝书籍,一直觉得奇怪,当年孝武皇帝也是这般情况,却是如何摆脱这些烦人的东西,创下千古基业的呢?”
刘骜怔了一下,笑道:“孝武帝一朝,虽然重用外戚,但皇后卫氏出身贫贱,外戚卫青霍去病虽然威权素著,却无甚根基,故而权力都集中在孝武手里……。”
说到此处,他猛然停住,若有所思。
半晌,一把抱住张放连连摇晃:“好阿放,真是聪明!”
“陛下,陛下!“张放连忙止住,“虽然如此说,这可得慢慢地来。”
“朕晓得。”
这边张放暗自欣喜这刘骜在朝堂之上的胜利,却不知道危险因此悄悄地逼进了他自己。
红阳侯王立如今大跌颜面,在皇帝群臣面前灰头土脸不说,回来又被长兄王凤训了个狗血淋头。一起挨训的其他兄弟,诸如成都侯曲阳侯都不敢再生事,但这红阳侯王立在王氏几兄弟中最为张狂,且素来性子桀骜目中无人。丢这样大的丑,吃这样大的亏,是他无论如何难以忍受的。
因此其余几侯都不敢再生事,只有王立背地里暗查此事是谁捅到皇帝面前去的。
一查下来,却是他和曲阳侯强拆民居,导致小民告状,长安令不敢怠慢,逐级禀报给皇帝。这本来无可厚非,但王立阴鸷狠毒心思深沉,冷笑道:“小小长安令,没有外人撑腰竟然敢接那些小民的状纸,我就不信!”便命人再查。
果然,禁不住威逼利诱,长安令终于说出,这些小民几次告状他们都不曾受理,却因为富平侯张放遣府中护卫送了人来。富平侯与皇帝的关系天下皆知,他知道几乎就等于皇帝知道。于是长安令只得公事公办,将案情逐级上报。于是惹来了皇帝的注意。
这王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则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连连冷笑:“好,好,好,好个富平侯!竟然敢插手咱们王家的事情,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咱们王家是什么人!“
“侯爷千万谨慎啊!“身边心腹小心提醒,“皇上已经处罚了几位侯爷,这时候生事不又是去捋皇上的虎须吗?再说,这富平侯和皇上……。”
“哼哼,”王立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我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