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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丢下江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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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夜阑跑到了庄钰的马车边上,仰着头望着庄钰。
庄钰看着庄夜阑,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想干什么。
庄夜阑的眼睛里有光。
亮晶晶的,就这么望着庄钰。
庄钰想,如果他这个时候让庄夜阑上他的马车,庄夜阑一定会巴巴地上来。
但安静片刻,庄钰还是对庄夜阑道:“你去帮我把我舅舅叫过来。”
见庄夜阑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庄钰指了指不远处,“那个骑着马的大将军。”
庄夜阑似乎认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就跑远了。
庄钰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徐清在闭目养神,没有睁眼,但也柔声问道:“怎么了?”
庄钰思考片刻,对徐清道:“母后,我不想让李妃收养那个孩子了。”
徐清睁开眼。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辨的情绪,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别的什么。
徐清问道:“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主意了?”
庄钰当然不能说缘由。
他有时候担心自己会不会过于沉稳,毕竟自己的本体年龄已经二十二岁了。
于是庄钰对徐清露出一个笑容,孩子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觉得那个孩子不适合在王宫长大。”
“所以你想问徐丰摇愿不愿意收养他吗?”徐清一眼看出了庄钰的想法。
庄钰点了点头。
徐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道:“徐丰摇自然是愿意的,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还要看你父皇同不同意。”
庄钰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明白了过来。
看来李妃已经跟皇帝吹了耳旁风,皇帝甚至已经决定让庄夜阑成为李妃的儿子了。
决定权之所以在皇帝手中,是因为皇帝独宠李妃,巴不得李妃有个儿子来继承皇位。
但现在庄钰倒不担心庄夜阑会被立为太子。
因为谁都知道,庄夜阑一不是皇室血脉,二没有任何势力,皇帝再独宠李妃,也抵不过徐家的势力要挟。
这也是为什么一旦徐清过世,徐家倒台,庄钰会变得那么惨了。
现在看来,把庄夜阑带回迁都后的新皇宫这件事情,已经在所难免了。
没过多久,徐丰摇就骑马到了马车边上。
庄钰就没有再提庄夜阑的事情,只是跟徐丰摇随便说了点别的话。
过了三日,要改乘船,才能到明安了。
一共分为三艘大船。
庄钰下了马车,又要换船,他有些吃不消。
但吃不消也没有办法。
一切必须先迁都才能定夺。
他上船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
庄钰差点没站稳。
他回过头,发现撞他的人是庄夜阑。
庄夜阑大概是踩空了,往前一扑,正好撞到了庄钰的脊背上。
而庄夜阑下意识就抓住了庄钰的袖口,抬头望着庄钰。
这天天气不错,庄钰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不少,满眼清澈的小狗。
他突然之间就想不明白,当初庄夜阑就是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死死地抓住了庄钰那颗柔软的心,让庄钰不管发生什么,都把庄夜阑保护在身后。
可这样一只小狗,后来是怎么变得比自己高、比自己厉害,心思深沉又可怕的?
庄钰想不明白。
他一把甩开了庄夜阑的手。
庄钰道:“别碰我,脏。”
庄夜阑怔了一下。
庄钰刚准备转身走,庄夜阑突然叫了他一声:“太子……殿下。”
“……”
庄钰回过头来,望着庄夜阑。
庄夜阑用手紧紧攥着衣摆,声音已经不似前几天那样沙哑了,带了一些小孩子才有的奶音,“您是不是……不喜欢我?”
庄钰张了口,想说一句是的。
可不知为何,他动了动唇,想到的却是在上辈子的某一天,从边关历练回来的庄夜阑,一身白衣笑容明媚,大步向庄钰走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附在他耳边道:“太子哥哥,我好想你。”
想到那个画面,庄钰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他想,真的有人能装上十年吗?
庄钰久久没有回答,庄夜阑似乎也明白什么。
他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声音很低地问了一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
庄钰看着庄夜阑,半晌道:“救你是本分,跟喜不喜欢你没关系。”
说完,他不想再和庄夜阑说话,转身踏上了船。
当夜开始行船。
行船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船上突然就乱了起来。
庄钰坐在船舱内,听见外面一阵乱,忍不住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去看。
他听见了李妃的声音。
李妃似乎哭了,在甲板上问道:“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孩子弄哪儿去了?!”
庄钰怔了一下。
这才几日,李妃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庄夜阑认成是她的孩子,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庄夜阑不见了?
庄钰犹豫片刻,还是走出了船舱。
他抬头看见甲板上有些混乱,皇帝似乎在安慰李妃,说孩子小可能跑到哪个地方自己玩去了,但李妃说她派人到处找了,哪里都没有,三艘船都没有孩子的身影。
李妃不想让自己到手的孩子丢了。
她现在非常需要这个孩子。
庄钰倒是没有想到庄夜阑会不见。
他退回了船舱里,刚想要关上门,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庄钰退后了一步。
他以为是徐清,没想到是徐丰摇。
徐丰摇的额头有些汗,“殿下,不好了。”
“怎么了?”庄钰怔了一下。
徐丰摇进来船舱以后,反手就关上了门,“你母后让人把那个孩子从船上扔了下去。”微微一顿,“我方才去问她怎么回事了,她可真是……真是疯了。”
庄钰的脑袋嗡了一声,“什么?”
徐丰摇喘着气,“她说你不喜欢庄夜阑,反正她也不想让李妃有孩子,没了那个孩子,一切就都好了,你也不会看着那个孩子不高兴,李妃也不会得逞,她真是……造孽啊!”
庄钰呆呆地望着徐丰摇。
上辈子,徐清曾经对庄夜阑做过同样的事情。
但当时,因为庄钰保护了庄夜阑,所以没能成功。
下毒也好,迫害也好,都因为庄钰的存在,庄夜阑没有怎么受伤。
但这一次,庄钰没有保护庄夜阑,庄夜阑就出事了。
庄钰的声音有些颤,忍不住问道:“我母后怎么做的?”
“装麻袋,沉江水。”徐丰摇道,“她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怎样的狠手?我已经派人悄悄去找了,但估计……”
徐丰摇说着摇了摇头。
意思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
庄钰的心脏突突跳着,跳得他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病还没好全,还是什么缘故,只是退后了一步,踉跄了一下,就突然昏了过去。
徐丰摇大惊失色:“殿下!”
庄钰在昏迷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白光刺目地照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以为是自己醒了,可看见坐在自己床榻边上,那个墨发垂落肩头,穿着深黑色衣裳的庄夜阑,就知道这是梦。
庄钰还没有醒过来。
十九岁的庄夜阑坐在庄钰的床边,静静地望着庄钰。
安静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掌心贴上庄钰的脸颊,“皇兄,不要嫁给那个周将军好吗?”
庄钰没有说话。
他在梦中似乎也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说来太子嫁人似乎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这也是皇后一直觉得可悲的地方。
他们这个世间,男女皆可嫁人,而究竟谁嫁谁娶,看的就是孩子出生时的天庚。
在四阴时内出生的,注定将来是要嫁人生子的,不管男女。在四阳时出生的,则是要娶妻的。若是在四阴时与四阳时之外出生的,那就全凭彼此意愿结合,也少有后代。
而堂堂太子殿下,竟是四阴时出生的。
嫁人生子,似乎总意味着地位要低人一等,而皇后高龄得子,得到一个庄钰已经很艰难了,更不可能再生一个,就算生了,也不能保证一定是四阳时内出生的。
所有皇子里,只有庄钰一个是四阴时出生的。
庄钰想象不到自己将来嫁人生孩子的样子。
但当他被庄夜阑压在床榻上,反复折磨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四阴时的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太子,生来就意味着屈辱。
梦境一晃。
庄钰又梦见了他临死前的那一幕。
庄夜阑一如既往像之前每一夜那样,来到庄钰的床榻边。
他要庄钰,夜夜都要,如果庄钰不给,就把庄钰锁在床榻上。
庄钰觉得恶心,他问过庄夜阑,“我是你哥哥,就算不是亲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庄夜阑微微一笑,手掐上庄钰的脖颈,没用力,只是那么掐着,“就因为你是我的太子哥哥,所以我才不想把你给别人。”
他俯下身来,吻住庄钰的唇。
梦境似潮水汹涌,上下波动。
庄钰逐渐觉得窒息,拼命挣扎,后来又在梦境里看见徐清死了,皇帝死了,徐丰摇也死了,所有能够保护他、支持他的人,都死了。
于是他就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而庄夜阑站在了庄钰的对立面,把另外几个皇子联合起来,轻而易举就将庄钰扳倒。
扳倒之后,还要折辱庄钰。
梦境里的庄夜阑,像个恶鬼一样,俯身下来,贴在庄钰的耳侧,低声道:“太子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我扔进江水里?”
庄钰骤然睁开眼。
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环顾屋内,发现屋里还有很多人。
太医、皇帝、徐清,还有李妃都在。
庄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头冷汗,坐在那儿,看着他们。
太医先过来给庄钰查看情况。
李妃在一旁泫然欲泣,“太子殿下必是中了心魔了,才会心悸不止,也不知道是谁把我的孩子扔进江水里,得亏救起来了,不然太子殿下怕是要被这个恶灵缠上一辈子了……”
徐清很冷静,面色也冷淡,“李妃,你不要胡说。”
李妃没有说话了。
皇帝坐在那儿,半晌,才转过头来问庄钰:“钰儿,你可曾看到有人把那孩子扔进江水里?”
庄钰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皇帝起了身,走过来,摸了摸庄钰的头发,“好好歇息吧。”
说完,他先离开了船舱。
紧跟着,李妃也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庄钰和徐清。
徐清没有说话,庄钰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庄夜阑是被她扔下船的这件事情。
船舱内安静了很久,徐清说了一句:“那孩子真是福大命大。”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庄钰其实也这么觉得。
整个临州城被屠城,只有庄夜阑一个孩子活了下来,之后庄夜阑还被认作是皇子,难道不福大命大吗?
现在看来,庄夜阑是被救了上来。
庄钰虽然不喜欢庄夜阑,但没想着要庄夜阑死。
更不会想着要杀死庄夜阑。
庄钰慢慢地下了床,披着衣裳,光着脚走了出去。
甲板上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人在吵闹了。
今夜月色很好。
庄钰沿着一个又一个的船舱走过去,最后一个虚掩着的木门外,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张床,床边有一只手垂落下来,小小的,瘦瘦的,手腕上还有麻绳捆绑过的痕迹。
庄钰不知道庄夜阑是怎么挣脱的。
按理说这样小的孩子被扔进麻袋里,沉入江水里,是根本活不下来的。
庄钰犹豫片刻,推门往里走。
屋里没有人,只有庄夜阑。
庄钰来到庄夜阑的床榻边上,垂眼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庄夜阑。
庄夜阑的呼吸忽轻忽重,脸色非常不好,似乎是在昏迷中。
庄钰微微弯下腰来,刚想凑近前去看。
他的手碰到了庄夜阑耷拉在床边的手。
就在这一刻,庄夜阑突然睁开了眼,同时紧紧抓住了庄钰的手腕,漆黑的眼底闪着不属于孩童的火光。
他死死抓着庄钰的手腕,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