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秋半》林观雨

15、15

　　他一走，周遭安静了许多，耳边盈满山间的风。
　　“你好像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合。”闻鹤看向李淳漪。
　　应付这词用的很巧妙。
　　“什么场合？”李淳漪装傻。
　　“就是，他人用花式彩虹屁吹捧，自己还得耐着性子回答的场合。”
　　“很明显么？”李淳漪笑了一下，“你同学有点吵，话太多了。”
　　说到这，她好像摒弃了刚才涌起的情绪，开玩笑道：“你不会和他说吧。”
　　毕竟，背后说坏话的行为如果捅到正主面前，还挺尴尬的。
　　“不会，我也觉得他挺吵的。”
　　两人对视几秒，又撇开。
　　无声走了几分钟，闻鹤蓦地开口，“刚才谢旭有几句话讲的我不认同。”
　　低沉的音色似潺潺流水无声叩响心底的某一处，仿佛心有预感般意料到他接下来要讲什么。
　　“他说女生适合学文科，别人觉得这话没问题，但如果我是女生，我并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学理科难道就代表自不量力？男生一定能学好理科，而女生就不行吗？男生不适合学芭蕾，女生不适合打篮球。在长期的刻板印象和陈旧观念下，以性别规训了许多人选择的可能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澄澈的天色隐于遍山郁郁葱葱的绿植，连山间微凉的风，都多了一丝清爽干净。而眼前的少年，眸间闪着坚定、比阳光还耀眼的光。
　　他说：“你要走你心之所向的那条路，而不是别人定义你适合的那条路。”

　　李淳漪清楚地记得，当初选文理时，许清如的一句选理科好找工作，无情抹灭她无数个日夜对理综的兴趣与探索。
　　平常大人聊天时，一个劲地夸奖学理科以后会有出息，找个好工作，然后结婚买房子，生儿育女……
　　如果每个人都循规蹈矩人生的各个阶段，仿佛一个通关升级的游戏，难道达到最高级才是终点？如果不去升级是不是被视为异类？
　　那世界可真没劲透了。
　　还有那些无时无刻潜入生活的世俗要求——
　　“女孩子要学会做饭做家务。”
　　“女孩子要有个女孩子样。”
　　“女孩子就适合当老师。”
　　……
　　诸如此类，每一条都在试图规训你成为一个机械没有自我的人。
　　她不认可，也不服从。
　　这一刻，狂风席卷，心波激荡。
　　李淳漪无底线地相信，他不是在说漂亮话，他的每一句都没有掺杂假意。
　　他，本就是个心向赤忱的少年。

　　上山的路程较短，爬了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山顶。
　　途中的劳累在看到山顶绚丽风景的那刻消失殆尽，起伏的山脉连接碧蓝如洗的天际，雾已散尽，但见半升起的旭日，落了遍野的光亮。
　　众人纷纷拿出手机相机，拍照记录。
　　“你们四个小朋友要不要拍张合照？”
　　轻柔熟悉的嗓音拉走窝在一块看照片的四人的注意力，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
　　“好呀好呀。”楚湉回答的最快。
　　叶澜英朝她伸手，“那把相机给我吧，我帮你们拍。”
　　楚湉忙不迭走近，交过相机，嘴甜道：“谢谢叶老师，本来还愁不知道找谁帮忙拍呢，叶老师的拍照技术肯定是又专业又厉害。”
　　“你呀。”叶澜英缓缓勾起唇角，扶了扶她的头。
　　楚湉轻眨了眼，脚步欢快地跑向他们。
　　“淳漪，我们站中间。”
　　楚湉朝李淳漪招手示意，几个男生没意见，各自站去两边。
　　原本楚湉在和李淳漪商量摆什么样的拍照姿势，突然噗嗤一笑，“我想到在车上给你看的那张闻鹤拽拽插着兜的照片，你说等会他是不是又摆这个姿势？”
　　“我赌五毛钱，他绝对是。”
　　楚湉打趣完自个又偷笑了好一会，搞得李淳漪都有些期待后续如何了。
　　“来，看镜头。”叶澜英微扬起声，“三二一，茄子！”
　　快门摁下，照片定格。
　　清风作伴，旭阳围绕，十六岁的少年少女，嘴角洋溢着笑面向镜头。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叶澜英说可以后，楚湉迫不及待走上前去看照片，如愿看到闻鹤双手插兜，轻抬起下巴的画面，笑弯了眼。
　　“哈哈哈哈哈，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楚湉一脸我猜得真准的得意神色。
　　“笑什么？”闻鹤总觉得若有若无的眼神落在自个身上，干脆出口问。
　　李淳漪翘起嘴角，脸颊隐见浅浅的梨涡，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你。”
　　闻鹤微眯起眼，审视了几秒，肯定道：“那绝对和我有关。”
　　“答对了也不告诉你。”
　　李淳漪眼里狡黠的笑意太过明显，闻鹤只是低了低头看着她，眼神是说不出的柔和温情，反倒是她有些不敢直视回去了。
　　“好啦同学们，大家都休息的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准备下山，回到农庄就可以开始你们期待已久的户外BBQ！”
　　级主任一发话，性子活泼点的同学高呼一声，人群里掀起小范围的欢腾。
　　老师们也不在板着脸，笑意浓浓地看向同学们释放天性地起哄。
　　下山时不再约束以班级为单位行动，两名老师负责走在队伍的最后，确保不遗漏掉任何一人，同学们只需根据自己的体力控制下山速度。
　　谢旭快走几步追上人群中的闻鹤，他和柯行钊并排走，于是拍拍他的肩，“同学，我找闻鹤说几句话。”
　　“噢，行。”柯行钊听懂潜台词，跟上前面两个女生。
　　谢旭咧起嘴，使了点力抬撞了撞闻鹤的肩，“那个同桌，你把淳漪的联系方式给我咯。”
　　淳漪？他都没这么叫过。
　　闻鹤撩了撩眼皮，反问：“你们很熟吗？”
　　“呐，这说的什么话。不熟不能要联系方式么？”
　　谢旭瞄了眼走前面的李淳漪，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我的意思应该说的很明白了吧，闻鹤你这都听不懂可说不过去了。”
　　“什么意思？”闻鹤装傻装到底。
　　“就那个那个意思。”
　　“那个，是哪个意思？”
　　“就是那个啊。”
　　“那那个，又是哪个意思？”
　　“那个就是那个意思啊！”
　　谢旭差点被闻鹤绕进去，无语地瞥了眼，直接抬手一摆，“这不重要，你就说你有没有她联系方式吧。”
　　那种心烦的感觉又来了，闻鹤本想敷衍过去，不料他这同桌还挺聪明的。
　　“就算我有，我也不能给你。这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谢旭不在意地说完，转头撞上闻鹤认真的神色，顺时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
　　“嗯……这样确实有点不妥，”谢旭挠挠头，“那我还是直接问她吧。”
　　时间推移，阳光渐渐炽热，下山的路不比来时那般凉爽，带了遮阳伞的同学纷纷撑起伞。
　　楚湉纳闷地瞥了眼凑来身边有一会儿的谢旭，一开始问李淳漪认不认识，她只答不熟。
　　这人跟在旁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尽是废话。
　　“同学，你要不要去找别人蹭个伞，遮遮太阳？”楚湉好心提醒。
　　谢旭回：“没事，不晒。”
　　原本他觉得上来直接要联系方式太过鲁莽，可能还会引起对方不适，想着聊点话题再慢慢切入，十分自然说起，“同学，我们聊得挺投机的，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不过李淳漪不搭话，不是嗯就是噢，还有时不时被旁边这个硕大的电灯泡打断，叫她看个照片就能聊很久。
　　渐渐的，他觉得有些受挫。
　　“谢旭，班主任找你。”
　　谢旭听出是身后的闻鹤叫他，扭头走过去，也不管柯行钊还站在一边，“又用这招？在山下那会就被你骗到，我可不会再上当一次了。”
　　他还没搞明白当时闻鹤为什么把他支开，现在，同样的招数居然又用一遍。
　　“这回是真的。”闻鹤漫不经心道。
　　谢旭哼了一声，斜眼看他，“你看我信么？”
　　“谢旭。”
　　“欸。”
　　下意识的应答比脑子还快，谢旭转头一看，正是班主任摆手叫他过去。
　　“我可没骗你。”
　　两人擦肩过时，闻鹤特意补了这句，细听之下，语气还带了点幸灾乐祸。
　　人一走，连带着烦闷的情绪也随之离去，闻鹤莫名觉得眼前清净了许多。
　　“这你们班的？”柯行钊老早就想问了。
　　“嗯。”
　　“他来找李淳漪？还是楚湉？”
　　“谁知道呢。”

　　欢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此次出游在日薄西山之际圆满画上句号。
　　上车后，闻鹤耍赖似的占了楚湉原先坐的位置，对于她忿忿不平的质问，他只说：“先到先得，你这个座位看起来舒服点。”
　　“座位不都一样吗，你是不是故意抢我座位的。”楚湉又问。
　　闻鹤老大爷似的躺座位里，不搭腔，也不理会李淳漪投过来的略有疑惑的眼神。
　　“我要不要和柯行钊换个位置？”李淳漪这时开口。
　　“啊？”点到名的柯行钊有点懵，转头对上闻鹤深不见底的眸子，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一瞬而过。
　　“不用了，楚湉就坐我旁边吧，这座位也很舒服啊。”柯行钊拉拉楚湉的手，示意。
　　楚湉只当这人喜欢和她唱反调，毕竟他们小时候连盘上剩下的最后一块鸡翅都要争个死去活来。
　　坐下后她又忍不住和柯行钊说悄悄话，“你说闻鹤是不是因为我们刚才偷偷笑他拍照姿势，故意报复我？不对啊，你是笑的最大声那个。”
　　柯行钊翻相册的手指一顿，撩起眼皮看她，欲言又止。
　　“你别不承认，整座山都听到你笑声了。”楚湉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不能自拔。
　　禁不住碎碎念的柯行钊无奈地拍了她的头，“安静点。”
　　“噢。”楚湉下意识答了声，随后想想她怎么开始这么听他话了，不过抬眼瞥了瞥周围，好吧她声音确实有点大，又窝回座位。
　　车辆平缓行驶，李淳漪从书包里拿出MP3，插上耳机后递过一边给闻鹤，无需言语交流，两人安静听歌。
　　后半程的车厢里一片寂静，游玩了一天的同学们坐上车后，闲聊了几句后不约而同噤声，困倦感袭来窝在座位里倒头就睡。
　　闻鹤没有困意，身子往后懒懒垫着靠背，察觉身边人的呼吸平稳轻浅，侧眸一看。
　　李淳漪睡着了，头朝向窗边。
　　倾泻的橘红色霞光薄薄地笼罩在她精致的小脸上，浓密睫毛掩去平日浅淡的眼神，闭眼时显得整个人乖顺柔和许多。
　　前排车窗没关好，留出一条缝，傍晚的风股股吹来，掀起蓝色帘帷和跳动的橙光。
　　乌秀的细眉轻轻蹙起，睡梦中的李淳漪头往旁动弹了一下。
　　闻鹤瞥见，心下一动，动作小心地倾身，伸手去拉好窗和窗帘，确保李淳漪没被阳光晒到才满意放下手。
　　坐回座位，他拿起掉在两人中间的MP3，调低音量再轻轻归回原位。
　　时间流淌的空间里，有他不舍得触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