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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祈求,星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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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那天,夜色撩人。促织成对影成单,元明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饮着清酒,望着群星。
天上星河灿烂,或许住着她所有亲人的魂灵。她努力地在天河中找寻着,可是天穹这样大,她看不见侯民究竟是哪颗星。
她摇着酒杯,醉意朦胧地唱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侯民,你保佑我。”
元明月盯着天上群星,眸光闪烁,又啜了口酒。
如今前路漫漫,如履薄冰,她愈发无所适从。
狮子坊太常卿府上,两家勋贵正为子孙的亲事设宴聚饮。所有人都兴致勃勃,觥筹交错,唯有元修站在回廊外怅然地望着银河。
杨采苹也趁人不备离了席,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向天空仰望着的元修。
“太常卿?”她浅声唤他。
她不自觉地向他靠近,羞赧地说:“我们……我们的婚事定在四个月后了……改日我们去看看明月姐姐吧,她为了你的事,发了那样的表文,心里一定很难过……”
元修并不应声,采苹则接着自言自语道:“祖父还和我说,姐姐会暗中策应他们……我可真是佩服她,为了救你,那样的表文都写了。我之前还以为她和你真的有悖逆伦常的关系,我实在不该那样想的……”
元修忍不住回头看她,眼神深邃又诚挚。他知道采苹是个好姑娘,因此他干脆坦然道:
“采苹,你很好,但我陪不了你。”
“什么意思?”
元修说:“无论如何,我会和你们演完这出戏。如果还有别的,请恕我无能为力,比如说……爱你。”
他的爱好像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那轮明月,已经没有多余的再给别人了。
采苹知道自己与他的心有距离。她忍着心痛强颜欢笑,却声音干涩,掩饰不住地哽咽:“我……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会努力!我相信太常卿一定会发现我的好的!嗯……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三年不够就一辈子……我相信,你会有喜欢上我的一天。”
一定有……一定吧。或许,可能……?
“啊……”
她一直都这样安慰自己。采苹从没想过去夺走别人的幸福,但她的幸福她也有资格争取。采苹赶忙背过身去,偷偷揩去眼角的泪。
元修见她这般模样也觉得对她不住,只好说道:“好,我等着,我会去尝试的。”
采苹在前方抖了抖肩膀,扔下一句:“我……我先回去了。”
元修看着她失落地步步远去,心中也无限怅惘。曾经的他们是那样纯粹,如今却如小船卷入了浪潮,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祈求平安。
那样开怀大笑的光景一时间仿佛成了追忆。然而事已至此,他只得全然接受。
元修又仰头去看夜空,只有这一刻,他是暂时静谧的。
两日后,元修和采苹一齐光临了国舅府,甚至采苹还为元明月带了她与元修的定亲礼。
那是一面琉璃镜,上面镶了颗透亮的极品翡翠。明月拿在手中暗暗赞叹许久,最后说道:“你们定亲我也该去的,可是……杨侍中和范阳王并没有给我下请帖,不请自来不好看,你们见谅。”
明月看着采苹,却发觉她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欣喜,明月提醒她道:“采苹,你不是要给孝则吹箫吗?你给他吹过了吗?你练了很久了,孝则应该听听的。”
采苹这才缓过神来:“……哦,对哦。”
明月说:“那只箫,我放在偏房的书架上。”
“我去拿。”采苹立道。
明月把那面琉璃镜再放回锦盒里,她认为贵重,不会舍得拿出来用。她顺口说道:“祝贺你,孝则,你要成亲了。”
“但我不爱她。”元修描述道,他语气平淡又清浅,微垂着眉带些无奈。
明月将锦盒递给可玉:“这样采苹会伤心的。”
元修望着她,殷切地问:“那姐姐呢?姐姐是伤心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当然是替你高兴。孝则要有妻子了,我打心眼里高兴。”
这回答不是元修想听的。他沉声道:“可我不高兴。你为什么要答应杨椿……”
“嘘!”
明月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们的目光蓦然交融。明月坚定地说:“我没有答应任何人,我是自愿的。”
元修沉默了,明月话锋一转,对他温柔笑道:“晚上和采苹留下吃饭吧。我这里还有采苹拿的烟火,我们晚上一起看烟火,好吗?”
元修盯着明月看了许久,他最后说道:“好,既然姐姐愿意,那我便无话可说。姐姐还记得永安元年时,在猎场答应我的事吗?”
明月有些记不清了,她有些恍然,呆呆地望着元修。
元修看她久不出声,便替她回答道:
“不要死。”
采苹找到了长箫,迫不及待地给元修吹了首《南洲曲》。只是到了最后一段,怎么就记不清楚曲谱音调,重吹几次都不成曲。
采苹觉得自己贻笑大方,羞得不行。元修则淡淡地说道:“好听。”
这么一句话便让采苹心头淌过暖流,期许往后来日方长,她和他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
夜幕降后,几人又在院子里点了烟花,那火苗一飞冲天,绽开在夜中,铺就一场银花金雨。采苹在洛阳城赏过很多次烟花,但这是第一次和元修一起;元修也赏过无数次烟花,但这是第一次和明月一起。
而元明月呢?
她望着漫天触目的飞红花焰,暗自与天真的自己诀别。她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但这次,她想幸运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
几日后,采苹又来拜访,她坐在明月身畔,嘴里一面说着些不搭界的话,一面顺手拔下了发间的银簪,动作自然地递给明月。
元修忍不住道:“姐姐若有难处,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明月笑笑:“好啊,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她收好银簪,又和元修和采苹聊起闲话。无非说起外头天气闷热,怎么都不降一场甘霖。元修则给元明月带了些冰块、西瓜、葡萄和凉茶,怕她燥热,夜里也睡不好。
又一日欢声笑语过去,直到夜深人静,偌大府第只剩了明月和可玉,明月才躲在阁中仔细查看银簪里的玄机。
有风穿堂而过,屋里难得凉爽了些。明月读了密信后又静坐了会,思忖片刻后,她捏起密信付之一炬。
“可玉。”她唤。
可玉应声前来,问道:“娘子,怎么了?”
元明月说:“我们招一些护院甲士吧,不多,只要七人。我等会写告示,你明天去张榜。”
可玉不问缘由,却是心里早已明白。她问道:“娘子招这些甲士有没有什么条件?”
“没别的。只需右手手心里纹着一个绿豆大小的圆圈即可。”
圆,即“元”。
这便是他们的计划。侍中李彧喜好结交游侠,共有七人愿作死士参与这场谋划中。若将这些人寻个由头聚在一起,又不惹人生疑,纵观朝廷宗室,恐怕只有元明月可以做到。
这些人养在元明月的府中,便可以护院甲士之名光明正大地演武操练,韬光养晦,也易受调配。
既然这七人俱都为了元魏江山,为了皇帝,正如书画落款物件写名,他们也都刻上了属于元魏的印记——一个内敛的、简单的圆圈。
第二日,可玉将告示张贴在府外。本来街坊四邻皆知,这国舅府冷冷清清,瞧见张榜选甲士,便有人稀罕道:
“咦?这夫人怎么忽然又招起了护院?她不是素来都独来独往,一个家仆都不要么?”
“唉,孤寡女人家难免夜长梦多,再说了,前阵子盗匪横行,估计她也怕呢……”
元修和采苹来时,发现来应招的人不少,有凑热闹的,有找茬的,也有真心而来的。
采苹本来就是个传信的,别的一概不知。她走到告示下头瞧了瞧,对元修道:
“姐姐招甲士做什么呀,我家里就好多呢,改日我带过来几个就好啦!”
元修清楚内情,他道:“你家的那些,可能不是姐姐想要的。”
元修又在府门外站了会,只见国舅府门前人来人往,时不时进去几个男人,都是看了榜文应招的。元修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生面孔进到明月府中,他心思微妙,微微不悦:
“走吧,我们进去瞧瞧。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院子里,可玉像个考官,元明月是当家的,自然不能出面。然而可玉哪做过这个,她被搞得晕头转向,分身乏力。
虽说要找的是手心里纹着圆圈的人,但是表面功夫仍是要做足。姓名来历背景武艺,这些都要问,一个一个来。
采苹觉得有趣,便想上去掺和一脚,却被元修抢先喝止:“你去屋里陪姐姐说说话吧,我来帮可玉的忙。”
“可是……”采苹有些不情愿。
“快去吧。”元修又重复道。
采苹本来是个随心所欲大大咧咧的人,她都能背着祖父去游湖,又怎么会轻易受到束缚。只是面前的人是心上人,面对元修,她难免就蔫儿了,说多了,她怕元修生气。
采苹只好听话:“……那好吧。”
元修为官数年,只是选拔七个甲士,还难不倒他。他有条不紊,雷厉风行,纵然是有找茬的也被他处理得很好,也不跟人起口角。
直到有人不经意间对元修伸开手掌,露出那豌豆大小的圆圈刺青。元修与其对视一眼,说道:
“那阁下就留下吧。院子不大,还请阁下保护好姐姐。”
那人道:“我会的。”
仅仅过了三天,元修便替元明月找齐了七位甲士。他们在庭中站作一排,俱都高头大马,像一座座雕像,静静地等着当家主母的清点。
采苹和元修坐在两侧,仿佛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可玉站在前头,清了清嗓子逐次点道:
“陈良。”
“在。”
“牧钟。”
“在。”
“程觉。”
“在。”
……
“连祎。”
“在。”
明月心头一提,这个名叫“连祎”的人声音如此耳熟,不断地敲打着她的头脑。即使他只说了一个字,明月却也是认得。元明月放下手中的茶具,眼神飘在了连祎身上。
身形是像的,十足十的像。
连祎好似感觉到了一对灼灼目光,也抬眼对视上了明月那双似有雾气的双眸。
他微眯双眼,心中暗自与她打了招呼:
又见面了,皇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