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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我不喜欢伦敦的天气。
      无论在这里待了多久多久,都没有办法习惯。
      很多时候,我流连在送我来到这片土地的港口,漆黑瞳仁注视着往来的船只,注视每一个海上落日。
      这是号称所谓“日不落帝国”的地方,而我是一个遗落在此的异乡孤魂。
      偶尔我能在码头看见熟悉的黄皮肤黑头发的面孔,他们多是因谎言而被哄骗来到这里,以为乘上海外的船能飘洋到金窟上岸,实则是掉入了悲苦故事的绞肉机里,连一丝哀鸣也不曾发出地死在了家国之外的土地。
      我觉着我可能是没有心的,对远道而来的同乡人只有一缕随风而逝的淡淡怜悯。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与他们交流过的,熟悉的语言令我感到亲切,仿佛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然而我的话能够帮助我可怜的同乡人们什么呢?他们和我一样在异国孤苦无依,在茫然和惶恐中被裹挟着往前走,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都难。
      更遑论脸面,尊严,人格……
      ……

      我在港口日日夜夜徘徊,始终无法登上一艘归去的船。
      船上来的同乡人却越来越多。我们的困境没有改变,日复一日被碾压底层,在离土地最近的地方。
      黑魆魆的生活啊,如墨如漆。明明是日不落的土地,我们却像在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食日,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沉沉地叹息,一个空荡荡的胸膛终于明悟了一分恻隐之心,于是就不能再沉默,也不能再无动于衷。我叹着气为自己捏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良善人模样,把这些同乡聚集起来,好似拢一盘散沙,和水捏成一座堡垒,别管倒不倒,好歹是聚起来了,再让人欺负就不好意思了。
      这件事做起来,起初是十分困难的。我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够久,然而人情世故还是只通了六窍,想法实现起来,处处都是碰壁。
      但有句话说的很好,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物理说服这条道还是走得通的。
      被说服的同乡中有个年轻人问,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英国人好像挺喜欢喝我们那儿的茶叶。”
      “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卖假酒吧!”
      年轻人:“……”

      在伦敦卖假酒之前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人得吃饱有力气才能干活。
      我在劫富济贫费尽心思养活一大帮同乡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的想法实现起来难度到底有多高,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人们不在为温饱发愁,被饥饿啃噬的脑袋就活泛起来。当时那个提问的年轻人找到我,请求我资助他一部分钱,理由是“为了卖假酒做准备”。
      年轻人的眼睛黝黑黝黑,沉沉的夜一般深邃,又亮得惊人。
      我说好。
      他问以后我们这个组织要叫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吐出一串词:“海外华人互帮互助幸福友好居委会。”
      年轻人:“…………”
      他这次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走了。

      居委会建立初期,可以说是要啥啥没有。
      在漫长的与人博弈的过程中,我通了最后那一窍,从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等伦敦迟钝的苏格兰场反应过来,居委会已经长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当然明面上我们就只是单纯来做生意的。居委会第三年就已经拥有了能够载人回乡的船,有人走了又有人来,往返的还有用来买卖的货物。我让那个年轻人联系故土,回国建立本部,从此开启双方贸易。
      我仍登不上那艘船。

      居委会建立起来,难免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
      搞商业活动,情报就很重要,为避免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早早在伦敦牵起了自己的情报网络。生意不景气还能卖卖情报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
      当然武装也不能落下。于是勾搭了地下武器商,枪支弹药囤粮似的囤。
      后来乙方因为绑架贵族子弟露出破绽被伦敦陆军一锅端掉,我就一边帮他们超度,一边麻溜接手了他们的设备和技术,捣鼓出来自产自销。
      至于他们的鸦片走私生意?害,我们是干这种丧尽天良事儿的人吗。再说总得让人家出人又出力的陆军得些功劳。
      当然这方面要卖也得卖自制的上头小药片(bushi)。

      十来年过去,华福友居委会已经是个成熟的居委会了。
      本家在故土大陆,狡兔三窟东南北各一个。分会在日不落的伦敦,美利坚的纽约,意呆利的布鲁罗纳,可能因为有西西里的Mafia传统文化熏陶,居委会在南意大利可谓混的风生水起。
      我坐不上归去的船,但可以去别的异国他乡,涌入美国的同乡更多,十年里近半的时间我都耗在了纽约。
      这地方不好,比湿漉漉的伦敦更招我讨厌。

      终于处理完纽约分会的事务,我为放松一直以来紧绷的精神,外出游览了一周,接着在阿姆斯特丹登上一艘名为诺亚迪克号的豪华游轮,准备回伦敦分会。
      听说这艘船上刚发生了起凶杀案,凶手还投海自尽了。如此恶劣的事件,差点导致游轮原地返航。靠岸后许多人逃命似的下船,死活不肯再乘这艘首航就出血腥事件的“不详游轮”,生怕半路随船沉没大西洋。
      我无所谓。居委会会长心中自有神佛,邪祟别来沾边,不然一律物理降伏。这招对这些年来搞暗杀我的小人们就很有用。
      至于船沉了的话……那就等沉了再说嘛!

      诺亚迪克豪华游轮上,我看见侍应生里有个面善的脸孔。
      凑过去一看,咦,这不就是我伦敦居委会情报部门的熟客吗?小小年纪能力出众,我想挖他东家的墙脚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这个名叫弗雷德的少年对他东家死心塌地,我只好遗憾作罢。
      我上前去和他搭话。黑发少年在看清是我的脸时有一瞬紧张,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有条不紊地应对了我的试探。
      “就当是闲聊嘛……第一次见你这种打扮呢,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对不起,关于此事无可奉告。”
      “上船时我听说了船上的杀人事件,你主家出手越来越干脆利落了嘛。”
      “我不知道客人您在说什么。”
      他板着一张脸。
      我笑了笑,也没在意,聊了两句便走开了。

      豪华游轮设施齐全,我玩的还算开心,回头给个五星好评。
      下船之前,我有感应到几次隐晦的目光打量,带着浓郁的探究意味。不过没有恶意,我也就没理会。猜是弗雷德少年的东家,买卖情报好几年也算是老主顾了,这点容人的量我还是有的。
      游轮靠岸后,居委会来人接我,十来个青年人穿着统一的黑红装扮,排两行整整齐齐站码头等,纹丝不动气场全开,游客们全都绕着他们走。
      我还没下船就看见了,他们扎眼得不行。领头的是当年那个年轻人,他叫秦越,现在是居委会副会长。
      秦越走上前接过我的行李箱,恭敬地唤我:“会长。”
      我没说什么,招呼大家麻溜儿的离开了码头。

      回到自家地盘后,我认真关上办公室的门,这才告诉秦越:
      “欢迎仪式做的很好,下次就不用来那么多人了。”
      “您作为会长,这点排面还是要有的。”他莫名很坚持。
      我看他一眼,幽幽道:“人多,一辆马车坐不下。”
      小伙子怎么当了家反而不知柴米油盐贵了。
      秦越怔了两三秒才回:“……好的。”

      次日,由于居委会这次行事高调,居然还在报纸上占了块地方,有一段专门的报道。
      我赶紧看了又看,还好没拍到照片,松了口气。
      身处异国他乡,居委会又基本是做夜间/地下生意的,赚钱还是低调好。万一引起官方注意,和那个有缘没分的乙方一样 被伦敦陆军一锅端了怎么办。
      虽然冤种乙方的情报当时就是我亲手卖出去的。
      但,黑吃黑,啊不,赚钱嘛,不寒碜。

      这次回来没什么事,主要是其他分会都用不上会长,他们已经能够自己解决麻烦了。我思来想去,虽然不喜欢伦敦的天气,但好歹是离家后最熟悉的地方,就回这里来了。
      居委会大多事务都有秦越操心,还有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得力秘书伊莉雅从旁协助,我一时间清闲不少,这些天跟一个干部成员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当初建会时这孩子还在他妈肚子里,现在也有十岁了,这里就他一个自家小孩,被大家宠着长大,养得白白胖胖,性子活泼好动满院子疯跑,贪吃爱玩,还有点缺心眼子。
      我撸着这孩子毛茸茸圆润润的小脑袋瓜子,十分忧心居委会的下一代质量可能不行。
      然而没等我想出揠苗助长的好点子,这棵独苗苗就失踪了。秦越和那位宝妈干部冲进办公室告诉了我这个噩耗,说孩子跑出了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一看时间,好家伙,都快零点了。
      居委会出动了许多大人们去找,十几分钟前才在东伦敦一个路人那里打听到:好像是看见了黑头发的亚洲小孩和几个贫民窟的孩子被一辆马车带走了。
      这事我刚回来也晓得,英伦贵族们就爱搞些反人类的猎奇团建活动,原先不耽误我赚钱我当然懒得管闲事,但今天既然拐了我家小崽子,那就得承受得住我的报复。
      我对秦越和泣不成声的干部说:“会长去去就回。”

      然后我就去了。
      贵族们的狩猎地点在一座森林之中,我在月夜下奔袭,轻盈穿越森冷的树林,不多时便找到了他们秘密结社的要塞。
      当我悄无声息地破门而入时,屋中的大人正大笑着要割断孩子们瘦弱可怜的脚肌腱,我在一片惊慌恐惧的稚嫩哭声中准确找到了居委会的独苗苗。
      看来没找错地方,也正好赶上了孩子被侵害的前一秒,我稍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嘎嘎乱杀完事。

      孩子们救了出来,要塞内一地狼藉,血肉模糊。
      我抱起独苗苗,他立刻抱住我的脖子开始嚎啕大哭,看来还挺有精神的。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糕点塞到他嘴里,孩子那尖利的哭声简直就是在折磨我的耳朵。
      拍拍他的后背,我哄道:“来来来,不哭了不哭,吃块桂花糕……都告诉你喽,不要吃陌生人的糖……不要跟陌生人走!外面的世界多危险啊……”
      独苗苗哭得抽抽噎噎,甜甜的桂花糕也堵不住嘴,我只好唱童谣哄他。
      幽幽飘渺的歌声顺着风飘出很远。

      独苗苗被这次的绑架事件吓破了胆,整株苗都焉巴了。
      居委会查出当晚参与猎奇团建的贵族姓名,并用一些委婉的手段逐一报复了这几个家族。
      过了大概一月,那位名叫弗雷德的少年上门,从我这买了有关地下兵工厂的情报。
      得到情报后也没着急走,反常的和我搭起了话,问我上个月的一号夜里,是不是去了达特姆尔。
      我那会儿一时没记起来,就问那是什么地方,黑发少年低声解释了是某个贵族家的领地。
      我还是没想起来,但猜出一个可能性,“当晚弗雷德你的主家也在?”我露出玩味的笑容,“该不会是被我抢了猎物吧?哎,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事可不赖我。”
      弗雷德注视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没多久后,华福友居委会就遭到了一波来自大英秘密情报科的试探。
      成熟的居委会当然是安安稳稳把自己从事件里摘了出来,从容不迫地躲过了明枪和暗箭。但这次的突然偷袭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太不讲武德了,好不容易躺平的我不得不再次爬起来亲自调查,结果一查就查出来大不列颠政府的新情报局局长竟是弗雷德少年的东家。
      震惊居委会一百年,闻名伦敦的犯罪卿团伙居然都渗透进了大英政府内部了,怪不得苏格兰场连人家衣角边边都摸不到,啧啧啧日不落体验卡留给带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过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弗雷德的东家谈谈,从这次试探来看,老主顾莫里亚蒂绝非省油的灯,不留神的话,居委会恐怕真会踩了坑原地出殡。我就怕万一哪天出差回来,发现卧槽泉水都被对面给端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做事我就向来雷风厉行,当晚就去了伦敦莫里亚蒂家登门拜访。
      结果就尴尬了,偌大的宅邸黑灯瞎火,人家不在家……
      ……

      我只好隔天又去了一次。
      这次才得以顺利见到弗雷德的东家。莫里亚蒂的当家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不足三十,棕发,有双锐利的绿翡翠似的眼睛。当家的两个弟弟却是一副迥然不同的外貌,金发,双眸颜色是罕见的赤红,会让人联想到流动的鲜血,年纪都在二十来岁。
      他们身后的黑发少年看见我时,着实吃了一惊。不过我注意力全在三兄弟身上,倒没留意旁人。
      寒暄两句后,我很自觉地找位坐下来,直入主题。这个过程中,基本是其中一个红眼睛的弟弟和绿眼睛的当家在与我交谈,其余人都默契的一言不发。
      我简单说明了己方诉求,概括下来就是我们居委会只是背井离乡来这块土地做买卖的生意人,不搞破坏不闹事,不杀人也不放火,希望以后您家KPI别想就逮着我家薅。
      对方辩友也发表了他们的考量和担忧,莫里亚蒂家是忧国忧民的爱带嘤人士,对于居委会这样势力庞大的异国组织理所应当要出手监管,如果我们能老实本分做正经生意,他们自然也不会做赶尽杀绝的恶事。
      经过一番友好的深入交流,我这个会长代表华福友会与莫里亚蒂家定下协议,秘密情报科可以为居委会提供一定庇护和对上级隐瞒部分居委会相关信息,但居委会行事作为不能危害到这个国家,在管理好领地范围内人与事的同时接受监管。当然居委会和莫里亚蒂家的情报交易也会继续保持。
      非常明显,协议对我方限制更多,这是份算不上公平的交易,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居委会还真挺多产业在灰色地区疯狂试探来回蹦迪,我还是在拿捏着莫里亚蒂就是犯罪卿这个把柄的前提下得到的谈判结果,人还是要知足。
      于是这天居委会与犯罪卿达成共识,手拉手上了友谊的小船(虽然这船比纸糊的还脆)。
      以后争取各方合作共赢,他杀人我抄家,他搞事我牟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就没有利益牵不成的线。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就当我以为从此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莫里亚蒂家忽然被掀了犯罪卿的马甲,闹翻了伦敦后,他们又添了把火。
      真·添了把火。四五月的伦敦夜里露寒雾重,偏偏被点燃了一场照亮半个黑夜的大火,将天空烧得通红。
      好在我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早早做了准备没让大火烧到居委会大本营的唐人街这儿来,但火势不可控,我还是立刻安排秦越带人一起救火去了。
      我则赶去了泰晤士河畔,眼看着未完工的伦敦桥上,两道身影一番搏斗后坠入深夜里漆黑的河。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是同我、同居委会,没什么干系的。
      直到次日犯罪卿与名侦探同归于尽的确切消息传来,我听完了眼睛一闭一睁,倏然从居委会的办公室瞬移到了那座过去我时常流连漫步的港口。
      异变来得猝不及防,我再三确认,终于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回到了伦敦的1868年,海外华人互帮互助幸福友好居委会还没建立,一捧散沙滚落在伦敦贫民窟的各地,我辛辛苦苦奋斗十二载,所有努力血汗都随着那莫里亚蒂小子的跳河身死,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这把我给气的。

      我捋清思路,确认目标,当即从伦敦的码头奔到几百公里外收养了莫里亚蒂兄弟的洛克威尔伯爵家,找到了此时尚且年幼的罪魁祸首,恶声恶气杀意四漏地威胁了他:“我警告您最好不要在1980年五月的那个凌晨跳河寻死,不然我会让您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然后连夜赶回港口心疼又心塞地重整旗鼓重头再来。
      噫呜呜呜难过死了啊啊啊啊!!!

      再次投入组织建设,一个要啥啥没有的贫穷吐血时期,我立马就把莫里亚蒂忘到了外太空。等一年后居委会再具规模时,我才从脑后扒拉出那三兄弟,开始思考莫里亚蒂次子之死与我回归1868年这两件事的关联性。
      ……
      …………
      嗯,完全想象不出来呢。我和莫里亚蒂之间不就是纯洁的买卖双方吗???
      我不理解。
      但我十分害怕,如果莫里亚蒂次子一死,我就得重回1868……
      淦!这个世界不能美好了!

      于是我又一次气势汹汹狂奔数百公里,夜袭莫里亚蒂他们养父家,再次找到年幼的当事人,漆黑如墨的瞳仁盯着他宛如鲜血的赤红双眸。
      看着面前丝毫不露怯意的少年,我很认真地思考:要不然,就杀他一次试试?
      一年奋斗清零和十二年奋斗清零相比,怎么看都是十二年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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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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