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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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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跟在帝君身后,两人慢慢往晚栖宫方向走。
因为清和宫被焚毁,从失踪后回归,帝君一直歇在另一处更大更宽敞的别院。晚栖宫原本是渔晚住所,现在渔晚不在了,空着也是空着。
而且此处离原本的清和宫不远,环境清幽,风景秀丽,帝君之前就常来此处,对这里十分熟悉,所以晚栖宫算是是最佳的养伤场所。
这套说辞讲给天后听,她一定不会不同意。
而对于云霁来说,只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渔晚的居所。
落霞见帝君一路都没有说话,在帝君身后轻声细语地问道:“帝君您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刚。”
“那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云霁帝君微微抿了下嘴,转身看着落霞,“你当时看到那魔头的样子了么?”
“看到了,确实……确实跟您长得一模一样……”落霞低着头,不敢看云霁的眼睛。
“那他后来都干了些什么?”
“他当时带了一批黑影偷偷潜入清和宫,以极快的速度杀死了守卫,我被打晕了,醒来发现帝君跟我被他们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们用长生草救了您。夜里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说是天界中人放他们出来,他们就救您,这是他们之前就达成的协议。我还在那里捡到一角墨玺,已经交给陛下了。”
“什么是长生草?”
“据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本秘籍中所记载之物,疗伤效果绝佳,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只生长在断空界之中,穷凶极恶之地。”
云霁转身继续向前走:“那本秘籍现在在何处?”
“不知,我只知其名,具体功效还是听陛下说的。”
“那他们是怎么拿长生草救的我?”
“这大概涉及到他们的机密了,当时我并不在现场。”
“原来如此。”云霁回头对着落霞轻浅一笑,“倒是连累了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落霞最怕云霁对她笑,因为每次云霁一笑,她就觉得心跳加快,脑袋无法思考。
就为这倾城一笑,做什么都值得了。
谈话间,晚栖宫已经到了。
渔晚宫里原本就没有太多仙娥仙侍,如今主子落难,各个都耷拉着脑袋,稀稀拉拉地杵在前院,看到帝君驾临有些意外,赶紧站到一旁迎接。
云霁嘴角微弯:“不必拘泥,我以后要在这里养伤,住一段时间,你们帮我把东边空着的那间房简单收拾一下,我今晚就歇在那里。”
众仙娥仙侍矮身行礼后散去,各司其职去了。
“你也先回去吧,早些休息。”云霁看着这熟悉的庭院,话却是对落霞说的。
“可是君上您的伤还没好,我还是留下来照顾您吧。不然我不放心的。”
“你只是在我手下当差而已,照顾我起居的事情自有仙娥仙侍去做,晚栖宫我熟悉得很,他们也知道我的习惯,放心。”云霁不管落霞,径自往渔晚曾经住过的房间去了。
云霁帝君待任何人都是礼貌而疏离的,这是天家一贯的做派。
但是唯独这渔晚是个例外。
帝君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与她的亲昵,都叫落霞嫉妒得发狂。
话已至此,落霞再没有理由留下,对着帝君背影行了一礼后,方转身离开。
云霁这么折腾了一圈,实在有些体力不济,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感觉嘴里有些腥甜。在桌上自己倒了杯水,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云霁不禁苦笑。
这套茶具还是他和渔晚少时一起做的。
制作用的泥是从天后后山花园偷偷挖出来的,和泥用的水是从天帝泡茶用的泉眼里舀出来的。
最有趣还是捏泥胚,画花纹这个步骤。
云霁帝君从小就不擅长作画,在杯子茶壶上画的花纹歪歪扭扭,简直不能看。虽然长大后的画作放在一众佳作中还能蒙混过关,但彼时的画技实在是惨不忍睹。
尤其是茶壶上的那条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形状奇怪的鞋拔子。
渔晚就抓着这个点使劲嘲笑他,不过嘲笑归嘲笑,这茶杯渔晚一用就是几百年。而渔晚自己画的那套茶杯,估计已经在清和宫的大火里灭失了。
思及此,云霁觉得头疼的厉害,于是就躺在渔晚平日里最爱的那张美人榻上,想小憩一会儿,榻上仿佛还残留着渔晚的气息,迷迷糊糊间,云霁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云霁回到少时。
虽然每天课业繁重,但是渔晚总是能带给他快乐,教他一些新奇把戏。为此,渔晚常常被父皇责备。自己表现不佳的时候,父皇也会责怪渔晚,觉得是她带坏了自己。
可是谁能理解呢,渔晚是他单调生活里的色彩,是他努力下去的动力。
恩师表扬他的时候他想第一时间告诉渔晚,新学会一样法术的时候最想表演给她看,害怕表现不好惹父皇生气,更害怕因此牵连她。
她是自己小心翼翼护着的小渔晚呀。
然而梦境画风突变,忽的变成渔晚自刎墓前,又一转有一箭贯穿了渔晚的肚子,最后定格在渔晚穿着被鲜血浸染的囚衣跳下轮回无涯的那一幕。
云霁惊醒。
“做噩梦了?”是低沉的男声。
云霁忙要下榻行礼,天帝先一步制止了他的动作:“你还伤着呢,不必行礼了。”
“父皇不必挂怀,儿臣已经好多了……”云霁靠着美人榻,弱弱地说,“据说是那长生草救的儿臣,可真是神奇了,儿臣孤陋寡闻,之前从未听说过世间有此神物。”
“不是你孤陋寡闻,孤也从未听说过此物,还是落霞将你带回来那时,她告诉孤的。”
“如此,这次当真是多亏了落霞。”云霁捂着胸口,顿了一顿,道:“落霞在我手下当差多年,心细如尘而且踏实肯干,此次又算是救了我的性命,该给她升官阶了。”
“落霞确实不错,升官的事情我会考虑。”
“那儿臣就先替落霞谢恩了。”
恰逢仙娥敲门,说是药熬好了,天帝看着云霁把药喝完,又细细叮嘱仙娥仙侍要照顾好帝君。
云霁婉拒了他要增派过来的仙侍和守卫。
天帝也不勉强,又嘱咐了几句便要离开。
云霁几句话憋在心里,终是等天帝跨过门槛,也没能说出口。
未明斜靠在铺着上好水貂皮的宝座上,边修指甲,边听着手下汇报天界的动态。其实他的指甲一直很完美,他只是喜欢这种边拿着小锉刀,边欣赏自己漂亮指甲的感觉。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好像还蛮好玩的,要是都死了,谁陪我玩下去呢?你说是吧?”既白妃色的衣襟半敞着,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在稍显暗淡的光线里散发着如玉的光泽。此时他正微微侧头看着那手下,似笑非笑,却是眼波流转,眉目间皆是风情。
明暗交织里的既白真像是开在毒潭里的罂粟花,浓烈致命却让人难以抵抗。
那手下抬头仰望着他,咽了咽口水,半晌没有反应。
既白也不恼,似乎很满意手下傻傻的反应:“好了,我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任何新消息马上汇报。”
那手下方觉失态,忙低头掩饰,匆匆离去,在殿外角落处定了定心神,方继续往前走。
殿内的既白在脑海里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场大戏里的冤大头的眉眼,似乎是叫渔晚?鱼丸?呵,嘴角浅笑似昙花盛开般,不过转瞬便消失,快到刚刚仿佛只是个错觉。
天界,司刑托着个盒子,带着典狱在晚栖宫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等候。之前他们去往晚栖宫时,看到宫门前停着天帝座驾,估摸着此时拜访不合时宜,便想着晚些时候再来。
没想到一直到天黑,天帝还在,天帝对云霁帝君,真可谓空前绝后的关怀了。
司刑总觉着还是不要让天帝知晓他二人与帝君相约之事,于是在晚栖宫附近找了个较为僻静的亭子等着。
二人眼巴巴地等到天帝离开,刚想起身,司刑手下的亲信正好过来报告,说是那日和渔晚在一起的玄衣回到山洞察觉不对劲,很快就离开了。
他去了魔界,司刑的手下将他跟丢了。
司刑点头表示知晓,然后拿起盒子跟典狱一起往晚栖宫而去。
典狱司刑进门的时候,云霁正在用晚膳。
“来的正好,我让厨房多烧了几个小菜,坐下尝尝吧。”云霁端坐上首,已经让仙侍将他俩的碗筷摆上了。
司刑典狱也不推脱,道谢后自然地入座。
司刑将盒子交给云霁,云霁瞟了一眼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渔晚的仙骨,双手接过,道了句:“有心了。”
三人将自己所了解的东西一交流,一致的结论是——落霞一定有鬼。
那日晚上,清和宫原本的守卫和仙侍仙娥全部遇难,连自小照顾云霁的霖齐也不例外。所以那天晚上清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凭落霞一张嘴,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今天下午典狱询问那个小魔鬼的情况,才发现那小魔鬼从被抓到被审,一直在天帝直接领导的天兵手里,公审结束后,据说已经被天帝手下的人默默处理掉了。
这过程完全没有其他人经手,这不是很奇怪吗?还有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长生草,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典狱将鸡骨头咬得的嘎嘣响,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爽。
这典狱,云霁都没怎么动筷子,他却一直吃个不停。
这几个小菜虽清清淡淡,但确实鲜美且滋补,这宫廷味道,典狱平时可没什么机会吃到,这次怎么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我会派人探探落霞的住所,看看能不能找出那本秘籍。司刑,你也挑个机灵点的手下,盯着落霞。”帝君道。
“嗯……”司刑略一沉吟,还是决定明说,“断空界本就是上古封印魔族之地,这次天帝好像要把这笔账算到整个魔族身上,那……”
“但是我要找出罪魁祸首。”帝君想起渔晚,想起清和宫阖宫的性命,目光坚定。
“还有……”司刑思忖着怎么用词才合适。
“晚栖宫西南侧有个小门,渔晚小时候经常从那里偷偷溜出去玩儿。”帝君低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末了,抬头看司刑,微微一笑。
两人目光相接,是心知肚明的默契之感。
有些事情,还是不必让天帝天后知晓为佳。
踌躇片刻,司刑拿出一把冰蓝色的钥匙来,钥匙上挂着两根精致飘逸的白云丝绦。
云霁自然知道,能将天上的白云捻绳成丝绦的,只有渔晚。
那钥匙触手生寒,风吹过能见细细波纹,灯映其上,可见跃金浮光,竟是用海水做成。
“渔晚交代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让我将这把钥匙交给你。”
司刑瞧着云霁的忧郁伤情的神色,拉起一旁的典狱,便要行礼告退。
典狱最后往嘴里塞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云霁嘴角弧度不变:“夏霜,把这些剩下的装好,给二位大人带走,还有,把准备好的糕点也一起交给两位大人。”
典狱也不客气,双手接过食盒,眉开眼笑地朝云霁道谢。
倒是司刑不好意思起来,典狱连他那份一并接过:“好了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帝君要休息了。”
云霁但笑不语。典狱是天界出了名的爱吃,放眼天界也只有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不过今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司刑典狱拎着食盒行至宫门处,听得夜色中传来清清淡淡的一句。
“她会回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在对方的目光里,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这场大戏悄无声息地开始,又匆匆忙忙地结束,布局人到底是谁,天帝在这场大戏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还有一件让云霁有些费解的事情,天后这次居然就这么同意他搬到晚栖宫了。
天后不喜欢渔晚,这并不是个秘密。当然最可怕的不是正面争锋,是表面笑颜如花,暗地里恶毒筹划。
云霁摩挲着渔晚送给他的钥匙,心中百转千回。
走在路上的典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食盒,摸出了一块糕点:“嗯,好久没尝到宫廷里的手艺了,真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口。”说着就要把咬过一半的糕点往司刑嘴里塞。
司刑赶紧转头避开:“你自己吃就好了……还有……我的那一份也给你了……”
“这么好?”典狱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都有点含糊了。
“你白天不是还不待见他吗,现在吃人家东西吃得这么开心,你不觉得很没节操吗?”司刑鄙视道。
“我哪里不待见他,只是觉得他高处不胜寒嘛,不去高攀他罢了。”典狱弱弱道。
典狱司刑认识云霁还是在渔晚的烤鱼大会上。
那时渔晚常常溜出来和一群小仙友到天河边摸鱼,熟练到连哪个河段的鱼刺最少,哪个季节的鱼最肥美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典狱和渔晚还合著过一本摸鱼手册,详细记载了他们的摸鱼经验以及日后的发展目标。有一次收获特别丰富,渔晚就偷偷把云霁也带了出来。
天帝天后对云霁的管教很严,对渔晚便是听之任之。
典狱仍记得当时那个翩翩少年,极有礼貌,但是不怎么爱说话,说起话来也跟个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好生没趣。
据说后来他们偷偷溜出去玩被天帝天后发现了,渔晚还狠狠地挨了一顿揍。
典狱和司刑第二天一早还躲在他们上学路上等过他们。
典狱把祖传伤药递给渔晚的时候,云霁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板着个脸微微仰着看天空。
渔晚的眼睛有点肿,大概夜里哭惨了。那一刻典狱就觉得很气,一起出来玩的,为什么只揍渔晚一个人?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和云霁帝君一起玩过了,再见面就是各种典礼朝会上,他站在天帝天后下首,俯瞰众生。
典狱一直觉得从小到大,云霁亏欠渔晚良多。
但是今天,在赤煞台上,渔晚满含热泪地看着云霁,而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微微仰着脸,恍惚时光倒回到少时那条上学路。
但是云霁的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悲伤,这次典狱看到了,也看懂了,所以释怀了。
他们相知相伴,情不知何起,你欠我我欠你,本不该我一个外人胡乱替他们斤斤计较的,典狱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在为渔晚打抱不平。”司刑望着远方,“但是如果帝君醒来之后马上去天帝面前闹,只会火上浇油。帝君醒来得晚了些,是命运的过错,现在只能从长计议。有些道理,帝君肯定比你我明白。”
典狱看了看手中的食盒,低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