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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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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景三十七年开春,当今圣上的身体越发虚弱,恐时日无多,然因尚未立储,满朝惶惶,雪花片似的奏折飞进宫里,皆是大臣们在苦口婆心地劝谏皇帝早日立储。
老皇帝的头发一日比一日的白,眉头皱得一日比一日紧。
终于,晨光熹微之际,一轻骑自西华门而来,马蹄儿一路踏破黎明前的灰暗。
待到马上的人儿翻身下马,日头儿已经微微探出地平线。
宫门前的内侍一溜烟儿地跑进去层层通报,不多时,马上的人儿便跪在了老皇帝的塌前。
听罢,老皇帝不禁老泪纵横,起身下床亲自修书一封,仔细用火漆封好,嘱咐身边的总管公公秘密送去紫薇苑。
密探此番来报自然躲不过皇后的眼线。
皇后边梳妆边听汇报,冷漠的眼神中渐渐布上了一层阴翳。
“那探子究竟跟老不死的讲了什么?”皇后染了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地从一排排金灿灿的朱钗上划过。
许是朱钗太过艳丽,又许是染上的蔻丹过了好些时日,衬得皇后青葱玉指上的颜色有些许暗淡,似是亡灵留下的,微微干涸的血迹。
“尚不知晓。”身旁的内侍低着头回答道。
“继续给我盯着!”
“是。”
梳头的宫女不小心扯痛皇后的头发,皇后倒抽了口气,骂了那宫女一顿,拖出去杖毙了。
一时皇后宫里气氛压抑起来,宫人们都知主子心情不佳,都绷紧了十二根弦小心翼翼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重华宫内,皇三子承霁垂眸扫了一眼金羽卫刚刚呈上来的密报,阅毕,将其放进碳炉里,任由承曦二字被火舌舔成灰烬。
承霁回身对着金羽卫做了几个手势,那金羽卫还未来得及回应,便感应到门外有人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钱嬷嬷端着碗直直推门而入。
有浓重的中药香扑面而来。
三皇子承霁尚在襁褓时便落下了病根,身子弱得很,各种金贵补药进了三皇子的肚子便似进了无底洞般,这么多年也不见好转。
房间里的寿安香乃专为三皇子所调制,有安神养气之效,故而三皇子房里常年燃着此香。
房内只有三皇子一人,正在暖炉边取暖,似是被突如其来的钱嬷嬷吓到,整个人抖了一抖。
“钱嬷嬷,你若是再不敲门进来,霁儿早晚有一天要被你吓死!”待看清来人,三皇子收回烤暖炉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
最近这钱嬷嬷,越发的放肆了。
若不是要留着她稳住皇后,承霁早不想放任她在身边。
心中如此想着,承霁面上却没表现出半分不悦,回身从架子上拿出一只桃木雕花匣子:“嬷嬷,自打我五岁起,你就陪在我身边照顾我,这些年我母亲不在身边,多亏有你悉心照拂。”
承霁将匣子打开,里头铺着层丝绒,上面卧着一根金簪,簪子式样有些古旧,但难掩其精致华贵。
“这是我母亲旧物,今日是嬷嬷生辰,便将它赠与嬷嬷,算是感谢。”
钱嬷嬷看了看那匣子,又看了看承霁,一时愣住。
“我知道嬷嬷的孙子马上要出生了,等这阵子过了,我就让嬷嬷出宫,享天伦之乐,嬷嬷欢不欢喜?”
钱嬷嬷不敢接承霁手里的桃木匣子,承霁便将匣子放在桌上,端过钱嬷嬷送来的药碗递了过去。
“嬷嬷若是看不上这簪子,那便把这碗药替我喝了吧。”
若说先前钱嬷嬷还心存侥幸的话,此时已经全然醒悟,如冬日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冷水般附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痛哭流涕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身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这些年不易……老身也是心疼殿下的……可是老身宫外的家人都在皇后娘娘的手里,老身也是迫不得已呀……殿下……”
钱嬷嬷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老身死不足惜……还请……还请殿下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那还未出世的孙儿,救救我的家人……皇后娘娘……她怕是不会放过他们……殿下有什么用得到老身的,老身当万死不辞!”
说完这钱嬷嬷又咚咚咚实实在在地磕了几个响头。
承霁亲自起身将钱嬷嬷扶了起来,轻声道:“这其中的无可奈何霁儿当然明白,嬷嬷的亲人霁儿已叫人安置妥当,那霁儿的事情,就拜托嬷嬷了。”
送走钱嬷嬷,承霁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于屋内,袖口、下摆银丝绣的竹纹衬得他如新生的青竹般,瘦削而挺拔,气质出尘,不似凡人,倒像是登高而立的仙人,待风一起,便要乘风归去。
因着常年带病的缘故,他皮肤苍白不见血色,黑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仿佛夜空里最亮的那两颗星星。
二皇子承曦与三皇子承霁乃废后沈氏所出。
承曦承霁生在行宫,皇后一行的座驾在回程途中遇到动乱。
一阵混乱中,二皇子承曦失散,至今不知生死,三皇子承霁本就先天不足,此番又受了惊吓,自此落下病根,身体孱弱,终日与药石相伴。
然,三皇子承霁早慧,高人断其为天神降世,可保国运昌盛,
承霁十岁时便献奇计协助平定南蛮之乱,震惊朝野。
不过此后三皇子身体便每况愈下,缠绵病榻数载,不问世事,专心养病。
是以,三皇子目前在宫中,算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当今三皇子承霁就是云霁帝君在凡间的转世。
那日他察觉未明意图,便顺水推舟,由着未明将自己推下轮回无涯。
时光悠悠,不觉数载。
黄昏,未央宫。
“什么?韩承曦那个贱种竟然找到了?!”皇后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老不死的今天早上收到的密报就是这个……”
“是的娘娘,午间已经有一支精锐部队往南方去了。”内侍继续说道。
皇后娘娘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了几圈:“长春,去请我哥哥来。”
“娘娘,今日宫中守卫似乎比往日要严了,现在天色已晚,这时候请将军来恐怕不合适。”
“将军进不来,娘娘可以出去见将军呀,奴才有法子,不过要等天色再晚些。”长春说道。
皇后看了那低眉顺眼的长春一眼,说道:“那你先下去安排吧。”
“是。”长春领命,匆匆而去。
而另一边,皇帝的近侍亦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而来。
“皇上,永安王殿下出事了!”
“什么?”正闭目养神的皇帝忽地睁眼,下意识答道。
“永安王殿下今日午后突然昏迷,尚未醒来。”
“叫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皇帝双手撑着书案站了起来。
“太医说,永安王身体虚弱,近来气候又变化异常,看似感染了风寒病倒了……但……”
内侍支支吾吾,皇帝急得火急火燎地,恨不得瞬移到重华宫。
“行了行了,快扶朕去看看!”
待皇帝一行来到重华宫,殿内灯火煌煌,殿外内侍宫女跪了一地,人多,却安静的可怕。
李太医见皇帝驾临赶紧要行礼。
“免礼免礼,朕的皇儿怎么样了?”皇帝在承霁的床榻边坐下,看着承霁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李太医示意陛下屏退左右,方轻声开口。
“回禀皇上,近来天气寒冷,看病症似是风寒……不过……”李太医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方低声说道,“臣问过殿下身边的近侍,说是殿下畏寒,近三日都未出房门……殿下宫里的奴才们知道殿下身子弱,在照顾殿下起居上丝毫不敢懈怠……故而,臣怀疑,是有人蓄意谋害殿下……”
皇帝听罢气急,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喝了口水稍微缓了缓,他嘱咐近侍秘密将大理寺卿洪图宣召入宫,不得惊动任何人。
重华宫内人心惶惶。
殿外的宫女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
“母后……母后……”
皇帝听到承霁在喃喃低语,凑近了,才发现他是在叫自己的母亲。
皇帝的眼眶红了红,握了承霁的手,承霁的手滚烫,皇帝心下又是一酸,静默了半晌,低声对近侍长德吩咐道:“去冷宫把静儿请出来。”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废后沈静布衣素颜出现在了重华宫。
沈静眼圈红红的,白皙的面颊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分外醒目。
她由内侍领着跨入了殿门,向皇帝行了一礼。
“过来看看霁儿吧。”皇帝亦是多年未见沈静,此情此景下,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低哑。
沈静行至承霁床榻前,承霁此时面色异常的绯红,竟有灿比桃花之势,嘴里低低地在念叨什么,沈静轻轻叫他,他却没有反应。
沈静见此情形,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有近侍上前:“皇上,夜深了,要保重龙体……”
“朕晓得分寸,你们先下去吧。”皇帝摆摆手让近侍们都出去。
待长德将门关上之后,皇帝执了沈静的手,说道:“静儿,这些年你受苦了……”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沈静似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被毁了容的脸,轻轻地别开了脸去。
“你瘦了许多……”皇帝眼里是无尽的爱怜和思念。
“三郎,静儿不苦,为了你和孩子,静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说着,沈静又掉下一颗泪。
皇帝忍不住将沈静拥入怀中。
沈静在皇帝怀里低低地啜泣,哽咽道:“三郎一定要救救我们的霁儿……我又不能陪在他身边……他身体又这么虚弱……我……”
皇帝的眼眶泛了红,只能不停地说道:“静儿,我们的霁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今夜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