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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成仓(四) ...

  •   “成叔,咱啥时候开席啊?”

      日近酉时,落河村全村五十余户二百余人现在几乎都开始往成仓家走去,他们有的提着一只鸡,有的端着一筐鸡蛋,有的挎着一篮菜,还有的拎着一块肉……路上说说笑笑走不远两步就看到站在村口古树下笑容满面的成仓。

      “赵三叔,您到了。”

      “杜老哥,你今儿可来的太晚了。”

      “大壮,咱老哥俩今儿必须得好好地喝一个。”

      “栓子,你爹他没来啊?”

      “二蛋媳妇儿,你和孩子们来就行了,咋还拿东西嘞?待会儿一定要拿回去!”

      ……

      成仓满脸喜悦地站在一张略显破旧的木桌前迎着乡亲邻里们,热情的和他们打着招呼,而杜银满和赵湾俩人则端坐在桌后,一个高声喊着乡亲们的名字、来了几口人以及带的贺礼,一个则头也不抬地刷刷的记录着。

      成仓家院子实在太小,摆宴席的桌子就只能放下两张,所以成仓索性就让那些后生把从各家借来桌子全都摆在了村口的晒谷场。

      “成叔,啥时候开席啊?咱们早就饿的不行了,中饭都没敢吃,就等着您这顿呢。”柱子和顺子他们几个年轻人躲在人堆里捏着嗓子高声喊问,声音颇是尖细,不禁惹得一众乡亲们哄笑起来。

      “成叔,再不开席咱可就扛着那猪跑了。”

      “你们这几个小子,有你们吃的,急个啥?”成仓也是笑着答道,“这不要等大材从镇上买酒回来,要不不给你们酒喝,你们不还要怪罪叔了。”

      “就是,急个啥!你往后看看,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这肉啊,菜啊,都在这锅里做着呢,跑不了。”赵湾也跟着回道。

      “诺,这不,大材这说到就到了。”赵湾一扭头正看到疯狂往这边跑来的成大材。

      “乖乖,这小子咋跑这快,那后面土都扬起来了。”

      众人顺着赵湾的话,果然看见成大材身后一阵阵尘烟滚起,而且那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甚至都快把前头的成大材给吞进去了。

      “大材哥,你买的酒呢?咱可都等着喝……”柱子跳上凳子高声呼喊着成大材,只是他一句话不曾喊完,就呆愣了起来,“兵……兵……当兵的!”

      “什么当兵的?”顺子闻言也站在凳子上看了过去,可只一眼,他也同柱子一样愣在了原地。

      只见满身伤痕的成大材没命的在前面跑着,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破,鲜血渗出,每跑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血印,可不过片刻那道道血印就会被淹没在滚滚烟尘中,随即,数道身穿漆黑盔甲,腰挎弯刀,骑着各色战马的人放肆地狂笑着冲出烟尘,其中冲在最前的人还顺势一扬马鞭狠狠地抽在成大材身上。

      “爹,快跑!快跑啊!”

      “大家,跑啊!”

      成大材眼见将近村口,马上拼命地扯着嗓子大声地嘶喊了起来,可这声音尚来不及传出去,就被那滚滚马蹄声淹没了。

      “大材,你慢着点,别把就给弄洒了。”

      成仓他们都没听到成大材喊些什么,至于柱子、顺子俩人的话没头没尾的也没人在意,看见成大材跑回来,成仓就笑着迎了上去,嘴里还唠叨着让他慢着点。

      “爹,快跑,快跑……”

      “啥?”

      成仓终究是没能听清成大材说的什么,也再不能听清成大材说的是什么了。

      他只看见儿子身后幕地出现一把雪白的弯刀以及一张笑的近乎疯狂的人脸,随着那刀挥起、落下……成大材,他的儿子,轰地就倒在了这条他走过了五十多年的土路上。

      “大材……大材……”

      成仓看着眼前倒在血泊里再无声息的儿子,犹自怔怔地朝他走去,丝毫不曾顾及已经来到眼前的数名黑甲和那柄仍在滴血的弯刀。

      “大材哥!”

      “老成!”

      一众乡邻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吓破了胆,柱子等几个年轻人刚要冲上前就被人捂着嘴死死拉住,一时间整个晒谷场也再没了片刻前的的喧嚣热闹,仅剩下一片死寂,只有赵湾稍稍壮着胆子走了上去。

      “喂,老头儿,这是你儿子?”那砍翻成大材的兵士骑在马上挥动弯刀横在成仓身前拦住了他的路。

      可成仓却看都不曾看他,只径直地用身子擦着弯刀走了过去,他要去看他的儿子,看看和他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儿子,看看他那刚刚有了儿女的儿子。

      “我他娘的问你话呢!”

      那兵士见成仓不搭理他,当即怒上心头,再次挥刀抵在了成仓身前,可成仓却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拔开了刀身,继续朝前走着。

      “他娘的!”

      那兵士当即恼羞成怒,手中弯刀挥动就要砍了成仓,也恰在这时,赵湾连忙出声,“小人赵湾,是这落水村的村正?”说着赵湾跑上去从袖中掏出一贯铜钱塞进了那人手里。

      许是嫌少,那兵士面色依旧恼怒,可那刀终究是不曾落下去。

      “你就是村正?”

      “正是正是!”赵湾连连点头回应。

      “倒是个懂事的。”那兵士把钱塞进怀里,可仍旧没有收刀的意思。

      “不知几位军爷到此有何贵干?小人不曾听乡正提起过,这才有失远迎,勿怪勿怪!”赵湾搬出乡正,希望能震慑一下这些人。

      “哈哈哈哈……,乡正?”可这几人一听居然更加放肆地笑了起来,满眼满脸尽是戏谑之色。

      “行了,也不和你废话。”那领头的笑着笑着兀的就把刀转架在了赵湾脖子上,当即吓得赵湾浑身颤抖不止。

      “军……军……军爷,您这刀厉害,可别玩笑!”

      赵湾闻着刀身上的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胃,脑袋也是一阵晕眩,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是成大材的血,饶他杀猪多年,早闻惯了血腥味,可这是人血啊!

      看着赵湾在刀下颤抖不止,那兵士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老子奉军令,来各里各村征粮。”说着他扫视了不远处紧张地看着这边的村人们,又问赵湾道,“村里人都在这了?”

      “都……都在。”

      赵湾一听征粮,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又打仗了?

      “好,倒省的老子等了。”跟着又对赵湾说到,“你,去给老子拿名册。”

      “是。”

      赵湾虽极不情愿,可那刀架在脖子上他又能怎样?

      待赵湾离去,那十几名兵士又驱马向前,走向了那边的村人们,这不禁吓得近二百村民几乎人人发抖,生怕落得和成大材一般下场。

      “老子奉军令征粮,每户四十石,待会儿等你们村正把名册拿来,每户回去俩人把粮弄到这里。”

      “四十石!”人群里小声的议论了起来,“我家四十亩地一年也就才打二十多石粮!交四十石,我们吃什么?”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可近二百人合在一起那就显得无比嘈杂。

      见此一幕,那兵士手中弯刀一挥,仍未干尽的血渍就这么在地上留下一条红线,“不然,就像那边那个一样,死!”

      此话一出,村民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毕竟谁都不想死。

      过了约摸一盏茶工夫,赵湾揣着名册就跑了过来,生怕这帮兵痞又生什么事端。

      “军爷,名册。”赵湾小心翼翼的把名单捧上。

      “他娘的,给老子干什么?”那兵士显然并不识字,怒喝道,“还不去收粮,半个时辰内谁交不齐,谁死!”

      这话一出,赵湾赶忙拿着名册念起了每户当家人姓名,让他们赶紧带着各自家人回去备粮,而村人也早都不敢再待在这里了,一听到名字就赶紧拉着家小要跑,可却被那兵士拦了下来。

      “每户回去个俩仨人不就得了,都回去作甚?要跑啊!”

      “军爷您说笑了,四十石粮食不是小数,人多点不是备的也快,也好让军爷您早交差啊。”赵湾笑着回道。

      “哈哈哈,你这老小子倒是想的周到。”那兵士说着一刀鞘拍在了赵湾略有些佝偻的背上,“可老子觉得不用。”

      “女人、小孩儿留下,男的回家备粮,半个时辰,粮够了,带人回去,不够,一起死!”那兵士恶狠狠的样子着实把村人吓了个半死,谁都不敢再待在这里,可没奈何,还是要照他说的办。

      “老成”

      “成叔”

      “快带着大材回去准备粮食吧,晚了,我怕你也……”

      杜银满带着柱子走到了犹自呆呆地跌坐在成仓尸体旁的成仓,看着这位老兄弟和已死去的侄儿,杜银满心口有种说不上来的闷。

      “老哥……没了……都没了!”

      成仓僵硬的转过头,混浊的双目呆呆地看着杜银满,哇地一下大哭了起来。

      是啊,没了,都没了!

      杜银满给柱子使个眼神,柱子立马明白,背起地上仍旧在汩汩淌血的成大材就往村里走去,而杜银满则搀扶着成仓跟在柱子后面,一步一步地颤悠悠的走着。

      “没了,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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